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美人有令>第二十四章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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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戚一夕变天,朝堂上那一面珠帘也被撤下,百官过宫门不得已都要对林虞的脑袋瞧上一眼,心里悚然。

  朝堂之上多了一张生面孔和两个熟人。

  一见那副面孔,那个人做的响当当的事迹就被勾起回忆,更为悚然。

  谢静川仍走在官道上是他们想不到的。

  “听澜。”

  记忆中那个清朗的声音惹得他止住了脚步,忍不住回头看,可惜过往不复,谢静川回头再看的,也不再是记忆里的那张脸。

  “看来,你是比较喜欢我这种声音了。”陈狰笑笑。

  谢静川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过身又大步流星地走了。

  昨晚他直接在谢府歇下了,早晨一起来就觉得喉咙要撕裂般的疼痛,打不起精神来,准是染病了。

  结果一大早又见到这个他暂时还不知怎么面对的人,更加心绪不宁。

  都怪这厮,直接把恋慕摆上台面讲,闹得他现在一见他就老往那方面去想。

  羞煞人了。

  今天的朝堂上,帝居然当着百官的面抚琴,一时之间猜不出他想做什么,却又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打搅他的雅兴。

  帝正弹得如痴如醉,忽然一声招来了变故——这琴弦竟断了。

  帝顿时意兴阑珊,挥挥手让人把这把琴抬下去:“拿去问问御膳房缺不缺柴火,直接烧了吧。”

  看那古琴上的梅花花纹,百官顿悟——那是林虞之前上贡给皇上的、皇上赞叹不已的琴。

  “败兴玩意儿。”帝拍拍手,对百官道,“众卿平身。”

  “监御史裴应蒙侵吞赈灾拨款,其财产尽数抄家,倒能弥补一些损失,不知诸位爱卿可有好计策去应对这潘陵旱灾?”帝问。

  蓝钰铮闻言则上前将脑中构思细细道来,帝听后颇为赞赏。

  “那便按照蓝爱卿的话去做吧。”帝道。

  一场早朝下来,眼前的皇帝似乎变了个人似的,早已将林虞、裴应蒙等心怀鬼胎之人果断拔除,未及弱冠已有先帝风采。

  明眼人都看得出,蓝钰铮是感怀先帝对其知遇之恩,甘愿历经两朝忠心一片,可谢静川居然还在朝中,则是众多人都没想到的。

  “说来有件事,请谢爱卿听一听,”帝道,“当年谢巍谢丞相的案件,先帝还没来得及为谢家平反便驾崩。”

  谢静川握紧了拳,真相在众人心知肚明,却从未有人站出来为其父说过一句话。

  帝想我都颇为惋惜:“前朝丞相谢巍,遭奸人佞臣所构陷,先帝受人蒙蔽,偏信谗言,竟辜负谢丞相一片玉壶冰心。先帝每每与朕论此事,都痛心不已。”

  “而今是时候该为他正名了。”

  谢静川眼角一红,咬紧下唇,将哭腔逼回去后,上前揖礼:“谢陛下宸恩。”

  “朕有两条路供诸位可选,”帝笑,“一条死路,给有如林、裴等乱臣贼子;一条锦绣前程,予为大戚鞠躬尽瘁之人。”

  “尤其像谢爱卿此等有经国之才的、陈爱卿此等经文纬武的、蓝爱卿此等枵腹从公的,朕不仅要让他们当世独步天下,还要让史官为他们在史册留下青史。”帝正色道。

  百官静默半晌,而后齐声道;“陛下圣明。”

  年轻的皇帝忽然冒出来一个题外话念头。

  “诸卿应该无事禀奏了吧,聊点题外话 ,”帝笑道,“刚刚朕提到的三位爱卿,静、狰、铮三个字居然都带了一个‘争’字,哈哈哈。”

  这个小笑话好歹稍微把气氛又松了些。

  “要不给三位封个名号,叫‘三争公子’?”帝指尖抵颔,一想便觉得甚妙。

  蓝钰铮亦忍俊不禁,他上前道:“陛下容禀,这‘三争公子’系同一出处,都来自潘陵泉明寺。”

  陈、谢二人闻言俱怔。

  “朕有所耳闻,蓝爱卿少年时曾在泉明寺修行,后来还俗入仕,”帝饶有兴致地望向陈、谢二人,“还未曾听过两位爱卿与泉明寺有过渊源。”

  谢静川只好道来:“臣自家父遭贬后,投奔泉明寺住持,在泉明寺借宿学习有五年时光。”

  陈狰也道:“臣十七岁那年曾上泉明寺借宿学习过不足一年时间,在那里与谢大人相遇。”

  “住持曾修书一封予臣,当时臣已得先帝赏识,为丞相,”蓝钰铮带了浅浅笑意看着二位,谢静川却撇开了视线,“说希望臣能留意两位小辈的表现,二位都是难得的人才,不可辜负。”

  帝负手而笑:“原来如此。”

  陈狰也对蓝钰铮回以一笑。

  谢静川则将视线撇向另一边。

  怕蓝钰铮误会,陈狰帮着解释一番:“内子怕羞,望蓝大人不要见怪。”

  百官哗然。

  谢静川回头狠狠剜了他一眼,顿觉自己这薄脸皮已经不能堪。

  曾几何时他根本不介意旁人怎么骂他,不忠不孝也好,忘恩负义也罢,为了自己的社稷蓝图能终有一天呈现在大戚这一幅画卷上,成佞臣也好做走狗也罢。

  可真当这“忘恩负义”四个字明明白白摆在自己面前,谢静川知道自己根本承受不了。

  蓝钰铮莞尔一笑说:“我都明白的,谢大人不必介怀。”

  “谢爱卿和陈爱卿看来婚后颇为幸福,”帝笑言,专挑有趣的来说,“先前谢爱卿还因此晚起罚俸了,朕倒是指了一手好婚约。”

  陈狰笑笑:“陛下容禀,此事臣亦有过错,请求陛下将臣的那一份一并罚了吧。”

  谢静川脸上已经要挂不住了。幸好帝还能给他留几分薄面退了朝。

  谢静川本就还病着,上个朝给陈狰气得躺在病床上。

  “水。”谢静川只想阖目养会儿神,多一个字都不想劳烦他的喉咙。

  “起来喝水吧。”

  那个熟悉的气人的声音把谢静川惊得坐起来。

  “……”谢静川没好气地道,“你怎么在这,小黑怎么把你放进来了。”

  陈狰笑了:“那是因为我这次告诉它我是‘平乐’,上次过于直白,直接跟它说我是摄政王夫,他不肯信,要咬我。”

  “我唤大夫来给你望闻问切一番。”

  不过是小病,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生病着实难受。陈狰亲自去将药熬了。

  “不要你陪,你出去。”

  陈狰无奈地笑笑:“药很苦的,你要放蜂蜜还是蜜饯?”

  “不喝。”

  “那就蜂蜜了,好吗?”

  谢静川心里郁结,一时半会儿不想见到他。

  身心俱疲,偏偏喉咙如火烧般,叫人难忍。谢静川想睡都睡不着。

  一个时辰过后陈狰又出现了,捧了碗凉好的药来:“先起床喝药了。”

  谢静川闻言缓缓从床上起来,接过来药碗,温度居然刚刚好,足见熬药之人的细心。

  药入喉,蜂蜜掩去了过半药苦,谢静川心里想这人是放了多少蜂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爹以前喝的药呢。

  可是不放又不行,他苦怕了。

  “你说我们这样的关系算什么呢。”

  陈狰看着他。

  “……娘子,休夫是不准想的了。”陈狰莫名觉出了这个意味。

  谢静川气得捶床:“你知道我不是玩笑!”

  真要命,一想到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平乐,平乐却说他对自己早有觊觎,心悦自己。

  他不曾想过情爱之事,此时却偏偏逼着他去理清这些乱麻。

  “我……”

  谢静川指尖插入头发丝里,低着头看着足尖:“我不知该怎么面对你啊!”

  “那时知道平乐失而复得了,我心中比起什么惊讶,更多是狂喜,我好高兴老天爷又把你还给我了。”

  “可现在……我们不能回到以前那样吗?”为什么非要逼着他……

  陈狰眼神一暗,扶着他的肩膀将其摁平在床。接着便是谢静川应付不来的铺天盖地的吻。

  谢静川瞬间愣了,任由他动作,一时半会儿没想起要推开他。

  “你或许不知道,连我自己也不清楚,”陈狰于唇分之际对他说,“我到底什么时候对你已然沦陷。”

  “我何尝不想回到那段关系呢,”陈狰与他双手十指相扣,“可我止不住想你,止不住这些越界的心思,你要我怎么办?”

  “你能忍受你的好友,实际上夜夜梦君渴君,想在你身上纵情发泄么?”

  谢静川懵了。

  “这个吻都算轻的,我想对你做的可不止这些,甚至怕你承受不来。”

  “你讨厌吗?”陈狰指腹抚上他的唇角,“讨厌我这样吗?”

  “你若是讨厌,我就离开。”陈狰欺身拥他入怀,像只弃犬一般呜咽一声,“……我不能没有你啊。”

  讨厌吗?

  谢静川阖目,心上的天平仍然不知倾向何处。

  可唯一能确定的是。

  “我也不能没有你。”谢静川用尽全力回拥,“我已经弄丢了你一回,不想再尝那种苦痛。”

  “你留我些许时间,待我细想好吗?”

  陈狰破涕为笑:“等你一辈子都可以。”

  时光一晃而过,再睁眼时分已是晚间。

  两人居然搂在一块一觉睡到夜晚。

  “明日是体沐,先起床沐浴吧。”陈狰先与他分开来,两个人偎在一块睡,都闷出汗来了。

  “嗯。”谢静川借他的手起了身,却又迟迟不肯松开。

  陈狰失笑:“我在的。”

  “不准走。”谢静川又握了好一会儿才肯松开。

  隔着屏风听着流水声,陈狰觉得这房中过于闷热,煎熬了好一会儿,才把人等了出来。

  “去差人来换水给你洗。”谢静川拢了拢沾水的发丝走出来,身上只着了件亵衣,露出玉白的脖颈和肩窝,见陈狰目不转睛,疑惑问,“怎么了?”

  挠人心窝而不自知。

  陈狰堪堪收回视线,呼吸一凝:“无事。”

  那如羊脂玉般的脖颈和肩窝,就应如白玉台上落花瓣,该留下些引人遐想的红痕。

  冲完冷水澡的陈狰走出屏风没见着人,便走了出去,却见那人立于凉亭,背对着他,望着夜空。

  “刚洗过澡就跑出来,外面不冷吗?”

  陈狰走上前了才想起自己没帮他带一件外氅披上。

  谢静川忽被他从背后拥过,整个人陷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比什么外氅还保暖。

  灿星点点,夜空晴朗。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谢静川忽然问。

  陈狰埋在他的肩窝,谢静川有些不适应别人的亲近,但没有推开他。

  “我又不好。”

  他改其父志,不忠不孝;他扳倒敌对之人,忘恩负义,到后来不敢再见父亲牌位,不堪负恩之耻。

  “我也不是个好人啊。”陈狰笑道,“我沉潜多年,就是为了把自己爹扳倒,我还血洗金殿,长得也不好看,你为什么就愿意在知道这些后还是不肯放开我的手呢?”

  谢静川默然半晌。

  “……我没有你不行,”谢静川道,“就算是我这种人,也不能忍受在与你相识一场后失去你,最后孤独终老。”

  “我也一样啊。”陈狰说,“只不过不知不觉对你多了一分别的情意。”

  “……你是好男风还是……”

  “若仅仅只是好男风,我怎么会落得这个非你不可的下场啊?”陈狰搂得紧了些。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谢静川语腔中带了笑,手掌贴在他的手上。

  “是啊,罪业是你,欲念是你,你怎么就能把我拿捏得死死的呢?”陈狰忍不住,在他额角又偷了一口香。

  “你!”谢静川一阵羞恼冲上头。

  真叫他接受无能,“范豫”的温柔和陈狰的无赖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到底是谁把谁拿捏得死死的?

  “最令我心醉的,不过是夜空拥星,我拥着你。”他说,“静川,可否让我拥一辈子?”

  谢静川望向天边星空璀璨。

  他不知道来日有多长,未来是什么模样,可他很明白当下的自己想要什么。

  他与他十指相扣:“那你肯让我捉住你的手一辈子吗?”


  番外 桔梗其一

  

  钟家有两位好女,长姊名鸳,小妹名莺。

  长姊性子开朗活泼,及笄后愈发艳丽;小妹安静内敛,生得一副讨人喜欢的乖巧模样。

  钟鸳喜闹,是个没法在深闺里安顺的女子,有天赐歌喉与曼妙身段,自打见过了教坊女子以歌舞赢得满堂彩的场景,再难忘却,心向往之。

  自此钟鸳常常与各种公子佳人结识,其惊艳之姿与极富趣味的谈吐令她如鱼得水,就连教坊花魁亦成了其要好姊妹。

  时时在府上约上身边身荷名声、才艺双绝的好友一同歌舞,不亦乐乎。

  钟家父母膝下无子,仅此二女,平时奉若掌上明珠。从不以“抛头露面”责备长女,反而以之为荣。

  钟鸳渐渐声名鹊起,甚至赢得“京城第一佳人”的美誉。

  钟家姊妹感情甚笃,比之长姊,小妹钟莺温婉贤淑,乖巧可人,喜读诗词歌赋,有咏絮之才。

  偶尔一次隔竹帘与诸位才子辩论,一番唇枪舌战下来,众才子无一不拜服,盛赞钟家二小姐有林下风致。

  钟家父母亦不以“女子无才便是德”约束小妹,反而恨不得这科举考试能允女子一个机会。

  直到帝王选秀,闻钟家有好女二位,便指给了钟家一个名额。适时旁人羡煞不已。

  温婉女子听过父母告诉的喜讯后,反而一脸有心事的模样。

  “莺儿怎么了?”作为长姊,钟鸳总能感受到小妹细微的情感波动。

  钟莺咬了咬下唇,道:“这宫中选秀……阿姊想去吗?”

  “到底怎么了嘛,”钟鸳听过那个喜讯后,倒没有太大反应,“让姐姐猜猜,莺儿可是已有心上人,故而对入宫一事心有顾虑?”

  钟莺脸都红了,连连摆手:“哪有什么心上人!姐姐莫要打趣莺儿了!”

  她只是觉得,这唯一名额必定是属于“京城第一佳人”的。

  “还是说,莺儿想入宫,但是担心选不上?”

  钟莺摇了摇头,顿了顿,又缓缓点头:“……算是吧。”

  常有人把她们姊妹二人分别比作牡丹和兰花。

  牡丹花开时间动京城,兰花静开幽谷高洁傲岸。

  钟莺觉得,兰花总比不上牡丹的。

  “傻莺儿,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钟鸳把自己的一套胭脂水粉展出来,“本就是美人胚子,不过是不擅长打扮罢了,有姐姐助你一把,还忧不能艳压群芳?”

  钟莺见她这副架势,问:“阿姊不想入宫吗?”

  “入宫?我吗?”钟鸳停滞了一下,道,“我就不愿啦,莺儿想去,便去嘛。”

  “那可是入宫选妃啊!”钟莺惊了,“姐姐这是为什么?”

  钟鸳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道:“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尤其是真龙天子,更不可能将一片真心赠予他人。”

  “我呀,被人宠惯了,懒得和别的女人明争暗撕,就为了一个未曾谋面的男人,万岁爷又如何?”钟鸳道,“我只嫁心上人。”

  “姐姐可是……有喜欢的男子了?”钟莺觉得这种话不应该是她随口一说的 ,她将这话问了回来。

  钟鸳瞥了她一眼,笑了:“莺儿总是那么聪慧。”

  钟莺眼睛都睁圆了:“是谁啊?”

  只见姐姐掩嘴一笑,让她附耳过来。

  “陈家二公子。”

  “陈家?”钟莺奇了,“前不久他们才来提过亲的!”

  “是啊,我看上他们家的二公子。”钟鸳笑得甜滋滋,“前些天也在央阿爹阿娘了。”

  钟鸳只记得长兄陈雅,实在想不起来二公子是谁。

  “二公子姓陈名唯。”钟鸳见她这反应倒也不出奇。

  “姐姐这是……喜欢他哪里啊?”钟莺总算唤醒了些印象,陈家兄弟性子分明得很,长兄风度翩翩侃侃而谈,二弟则沉默内敛寡言少语。

  那时明明见钟鸳和陈雅相谈甚欢的,怎么钟鸳心仪之人竟是陈唯?

  “嗯……”钟鸳思索一番,道,“我喜欢他的名字。”

  “啊?”钟莺一怔。

  “你看‘唯’这个字,像是非某个人不可一样,”钟鸳道来,“这不是正合我意吗?我要我爱的人非我不可,我是他的唯一,不可以吗?”

  钟莺皱起柳眉,“这番解释太过牵强了罢,姐姐没说实话。”

  钟鸳莞尔笑笑。

  当然不完全因为他的名字。

  “陈二公子请留步。”

  陈唯闻声扭头,却见方才还在屋内和自己长兄有说有笑的女子,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钟小姐,有何贵干?”

  钟鸳的美貌近乎夺目,陈唯一瞬凝住了呼吸,好歹不至于失礼,但却撇过视线不去看她。

  钟鸳可不会将他红了的耳根视若无睹。

  “二公子是对这鸢尾花感兴趣?”

  “……是。”陈唯立在院中看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竟没发现她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花了。”钟鸳对他展颜一笑,比花都娇艳,“现在开始喜欢的。”

  陈唯有些扛不住她直勾勾的视线,猜不出她想做什么。

  “你不问问为何?”钟鸳掩嘴浅笑,似是在欣赏着他的窘态。

  他几乎连话都说不利索:“……为什么?”

  钟莺款款上前,玉指挑起他的颔尖,带了些强迫意味要他看着自己,仰着头看他,笑意更深:“因为啊……”

  “这里面含了你我二人的名字啊。”

  陈唯用他仅剩的一丝清明思索了一番。

  鸢尾,鸳唯。

  现在好了,连这一丝清明也被烧干净了。

  “钟小姐,莫要拿在下取乐了。”陈唯以折扇轻轻撇开她的细腕,眼神躲避得太不自然。

  钟鸳的笑声如铃声般清脆,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让我主动去取乐的。”

  “照您的意思,在下还得因为被您取乐而感恩戴德?”陈唯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二人的距离。

  “哪儿的话。”钟鸳反倒上前凑近,挑起他的下颔,直直迎上他的视线,果不其然在他眼中发现了羞赧之意,“我啊……”

  “只撩拨心上人。”

  陈唯心头一跳,登时如一根木头愣在原地。

  比起兄长陈雅,陈唯不善言辞,也不善与人打交道。女人见得少,其中基本都是温婉可人的闺秀碧玉。

  似钟鸳这如牡丹一般嫣然开放的国色,也是头一遭见。

  “在下不明白钟小姐是何意。”陈唯脑中轰然鸣响,他从没应对过言行举止这般热烈的姑娘,还连着被调戏两次,欲与她分开些距离,却惊觉自己退无可退。

  他亲眼见着的,她分明与陈雅相谈甚欢,方才聚在一起时,因她不曾在自己身上分出一眼,他才敢对她多窃两眼。

  “就是你心领神会的那个意思嘛。”钟鸳道,“今个儿表面上是两家人一块过节吃顿饭,但都把我们这些小辈聚在一起了,我们长辈的醉翁之意你应该是能明白的吧?”

  “……阿兄他似乎很中意钟小姐你。”陈唯方才听他们两人谈天说地都听了一顿饭,四个小辈,长子长女你一言我一语,次子次女却相顾无言,互相道了名姓就再无下文。

  钟鸳听着他的语气,笑说:“我也很中意陈二公子呀。”

  继而牵过他的手,柔荑覆上他的掌心,“陈二公子是不是因为我刚才没理你,不高兴啦?”

  “毕竟你阿兄说话太有趣了,我强忍着才没当众失仪呢。”

  陈唯顿觉心上泛酸,声音闷闷的,“那……”

  话还没说呢,钟鸳就打断他,“可我就偏偏看中眼前这个闷葫芦。”

  打翻了的醋坛子因她一句话倾泻了一池甜蜜。

  哪怕就是日后都牵上了夫妻缘,陈唯也问了她许多遍那个藏在心里的问题。

  他素来笼罩在长兄的阴影之下,陈雅天资聪颖,能言善辩,姿容出众,陈家父母也因他是嫡长子而更偏重他。

  “你到底……为什么会选择我?”新婚之夜,陈唯与她行过合卺礼后,又忍不住问道。

  陈雅也好,钟鸳也罢,都是他陈唯遥不可及的人。

  “你总是这么不安。”她说。

  不安。

  她确实一语中的,在陈雅面前,陈唯从来没有哪一回敢自信过。两兄弟一起读书的时候,同一篇赋文,陈家父母对能倒背如流的陈雅赞赏有加,却不知陈唯也挑灯夜读将其烂熟于心;陈雅的字远近闻名,旁人请他们两兄弟写对联,陈唯瞧着父母的脸色,便明白负责出色的就应该是长兄,而他则负责献丑。

  钟鸳是唯一一个主动走进他的世界的女子。

  “我这辈子都不会负你。”陈唯拥她入怀,在她的额上落下一吻,他自此在心底暗下决心,她便是他此生唯一的人。

  钟鸳大婚之时,世人曾叹息京城佳人竟把终生误。他便苦苦攻读,登科及第,平步青云,到最后自立门户,成家立业。

  京城佳人自此从乐坊走入了京城大户。

  钟莺小时候得过一只小鸟儿,是爹爹带回来给她们姐妹的玩物。

  本以为钟莺该是高兴的,结果她一见这鸟儿就难过得落泪。

  “莺儿不喜欢吗?你看它的羽毛多好看,连笼子都是爹精心挑的。”

  “我听见鸟儿对我说,它不喜欢这个漂亮笼子。”

  钟莺就觉得自己便是那被困在金丝牢笼的鸟儿。

  若是换做姐姐进宫,兴许一切都大不相同。不像她,在这明争暗斗的后宫中只会避事避人,到最后避无可避,甚至被明枪暗箭所误伤。

  两姐妹再一次见面,却是这寂寥的冷宫。


  番外 桔梗其二

  

  一晃多年,两姐妹的回忆还停留在刚出阁那会儿的风光,转眼间成一派荒凉。

  钟莺在姐姐怀里流干了泪。

  “莺儿瘦了。”饶是性子坚韧的钟鸳,此时也不免拭泪,“姐姐都要认不出你了。”

  钟莺那时不懂,现在却尝尽苦涩。

  “落得现在这个下场,倒不如卷几尺白绫投入那枯井中一了百了!”钟莺呜咽道。

  钟鸳帮她把碎发拢在耳后,“傻妹妹,你来人世走一遭,风风光光地进过宫,也曾是耀眼一时的宫妃,就这么惨淡地离去,你甘心么?”

  “可是……我真的……”钟莺攥紧姐姐的衣袖,“我好害怕她们……”

  “你怕,她们只会变本加厉地骑在你头上。”钟鸳道,“你就这么去了,她们想起你都会讥笑。”

  “听姐姐的,拼尽全力都要她们好看。”钟鸳替她抹净泪痕,“不准哭,你要笑,皇上才会喜欢,在深宫中想要出人头地,只有争宠这条路。”

  “皇上……自打我进宫,也不过只是来看过我几眼……”钟莺说,“我还能怎么办……”

  “争。”钟鸳扶她坐直,捻着她的下颔,凝视着她憔悴的脸,“使尽浑身解数都要争。”

  五年不长不短,能让一个备受宠爱、粉雕玉琢的宝宝长成一个讨人喜欢的孩童。

  “玉升真厉害。”陈唯看着儿子的字越来越好看,笑着把他抱在自己腿上坐着。

  陈玉升乍一看像父亲,可那双眼睛却仿佛从母亲那里刻来的,陈唯很喜欢。

  陈玉升对爹说:“爹,我啥时候也能有弟弟啊?”

  陈唯听后笑出声,“怎么突然想要弟弟了?”

  “我见隔壁王哥哥他就有个妹妹陪他玩呢,”陈玉升放下毛笔,“我也想要弟弟妹妹陪我玩,我更想要弟弟!我连他的名字都想好了!”

  陈唯忍俊不禁,笑了良久才止住,“你想要弟弟叫什么名字呀?”

  “叫陈玉争吧!”陈玉升把这个名字写下来,“和我的名字念起来可像了!”

  “那你和阿娘商量一下要个小弟弟。”陈唯点了点他的小鼻尖,“你可要好好爱护弟弟哦。”

  “真的可以啊?”陈玉升没想到这么快父亲就答应了,吃吃地笑,一下子从爹的腿上蹦下来,“那我现在就去跟阿娘说!”

  陈玉升找上娘亲时,钟鸳正对镜梳妆。兴冲冲的男孩完全没留意娘亲的愁容。

  “娘!我想要个小弟弟呀!”陈玉升缠上她的胳膊,“爹让我来找你。”

  钟鸳烦着,语气冷淡,“找你爹去。”

  镜中女子风韵犹存,但不免岁月不饶人,钟鸳凝视着自己的脸。

  一晃五六年过去,陈府见证了她的盛颜到衰老,曾经她也是一舞动京城的佳人,而今容颜渐老,她成了一个深闺妇人,终日围着丈夫儿子转,她曾如众星烘月,如今快乐的岁月如过往云烟。

  “娘……”陈玉升摇摇她的手臂。

  “烦着呢,你找你爹去。”钟鸳没好气道。

  陈玉升不料母亲态度奇差,一阵委屈,跑去寻爹爹了。

  陈唯的官位步步高升,也越来越忙,常常在钟鸳睡熟了才躺在媳妇身侧,时不时还不得不睡书房。

  钟鸳抱怨过几回,陈唯忙得一个头两个大,随口应下后基本没有兑现过诺言,不知枕边人早已心存怨怼。

  像往常一样卸下妆容后,钟鸳洗洗打算睡下,不料门被推开,陈唯回来了。

  “哎哟,大忙人回来了。”钟莺瞅了他一眼,“都待在书房这么久了,怎么不干脆在那里歇下呢?”

  陈唯赔着笑,走到她身边, “媳妇不高兴了,我总得来哄哄。”

  “去去去。”钟鸳懒得看他。

  “今天玉升找我来哭诉了。”陈唯笑,“说是娘不给生弟弟。”

  “要生你就纳个小妾生去。”钟鸳推开靠过来的他,上床睡觉。

  儿子长大了,却是用她的花样年华换来的,尽管心知本该如此,但总是不甘心。

  她曾经也辉煌一时,最后怎么就只能注定在这陈府老去?

  陈唯被她的话刺到,默默躺在她的身侧,“我怎么可能会对你不忠?”

  “随你便。”钟鸳背对着他。

  “你最近怎么了?”陈唯暗暗自责自己太过繁忙,忽视了妻子,“是不是气我总是不陪你?”

  钟鸳不说话,陈唯也无可奈何,拥着她的腰,而她懒得理会。

  “等打点完一切,我一定会好好陪你。”陈唯说,“不要自己生闷气了。”

  钟鸳睡下了,不曾回话。

  钟家有好女,两姐妹走出了钟家门后,再也没回去过。

  钟鸳还记得她提出要嫁给陈唯那时,父母的话。

  “只要是我们鸳儿喜欢,哪怕是乞丐,他也是我们钟家的女婿,如果我们鸳儿不喜欢,就算是皇帝也别想娶我们鸳儿。”

  那时候她当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父母疼爱,姐妹融洽,众人追捧,还在最美的年华里遇上一个彼此相爱的男人。

  她曾一头扎进爱情里,孰料这却成了作茧自缚的牢笼。

  最爱她的父母殁了,在一个大冬天里离去。

  钟家寄来了一些东西,说是她曾经的旧物,钟鸳想着自己嫁过来时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物什,怎么还有什么她的旧物。

  打开木箱一看,那全是她少女时常穿的华服,常戴的首饰珠宝,还有王孙公子们赠予她的红绡。

  钟鸳潸然泪下,哭不尽胸腔中积了许久的委屈、不甘,以及深深的哀伤。

  再一次醒来竟然躺在床榻上。

  “大夫,怎么样?”陈唯连忙问。

  “陈夫人已经有喜,就不要过度神伤了,对身体不好。”

  钟鸳简直晴天霹雳,陈唯在一旁哭笑不得。

  “我……又有了?”钟鸳拽过大夫的衣袖,“我怎么可能又有了!”

  “夫、夫人,千真万确啊!您……您别激动!”

  她怎么会……再度陷入泥潭之中。

  养大陈玉升已是耗了她的最好的那段青春,再来一个,她还要拿什么来换?

  她就注定在深闺中作为陈夫人老死了吗?

  年轻时读罢《琵琶行》曾读不出滋味,而今她却几乎成了那琵琶女。

  众贵嫔怎么也料不到那姓钟的软弱女子不仅没被折磨死,还一路往上晋升,成了帝王宠冠六宫的女人。

  连帝王也很惊讶,钟莺仿佛变了一个人,性子强硬而温柔,又有林下风致,比起以往的胆小怕事,藏着掖着,现在的她反倒是落落大方,颇具手腕,还……愈发好看了。

  尽管并非皇后,但钟莺的地位却时时刻刻能威胁到正宫。

  若不是钟莺一直无子嗣,帝王没法予她太高的地位,这后宫之主早就换人了。

  可谁也没想到,帝王不仅体谅她无子,还将已故冷宫妃子的儿子过继给她抚养。

  虽说不是亲生的,但也是她的儿子。帝王对她的儿子的宠爱,比太子的还要多得多。

  陈玉升是看着弟弟一点一点地从母亲腹中隆起的,光是“弟弟什么时候出生”这个问题就问了他母亲不下十遍。

  大儿子天天盼着弟弟出世,唯独陈唯夫妇心知这孩子来得多么不应该。

  陈唯后悔冷落了妻子,钟鸳后悔了嫁给爱情。只是两厢不曾开诚布公过,落得个同床异梦。

  小婴孩出生那天,陈玉升围在孩子身边笑得合不拢嘴。

  “陈夫人请看,是个男孩呢。”

  孩子被抱到钟鸳面前,她只看了一眼便嫌弃地说:“当真是丑。”

  “这……夫人,婴孩都是这样的,以后长开了肯定好看……夫人有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吗?”

  陈玉升一听就想发言了,孰料母亲完全没打算问他。

  “面目狰狞的,叫陈狰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