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觅棠和陈狰像往常一样回府之时,难得一次竟然与陈唯和陈玉升在府门口便相遇了。
小姑娘心头咯噔一下,心头大石立刻悬在了心上,轻松的笑颜即刻凝了起来。
“爷、爷爷,爹爹。”陈觅棠下意识把怀里话本藏在身后,却不想这简直是此地无银的招摇之举,正忐忑之际,忽然觉得手上空了。
陈唯看着她,沉声问:“藏了什么?”
“我、我想把书本带回家,继续研读夫子今天所讲的知识。”陈觅棠低下眉眼,盯着她爷爷的鞋尖,却不敢抬起头看他。
“拿来让我看看。”陈唯走前几步。
陈狰把书本夹在腋下,懒懒道:“这是我的。”
“呵。”陈唯从鼻中哼出一声,冷笑道,“拿过来。”
陈玉升快速上前拦住家父,语气里带了些劝和的意味:“爹,何必这般计较,我们还有正事要和阿狰好好商量,先进屋坐。”
“那有什么好商量,头上是两道旨意,他照做不就行了。”陈唯觑了那叔侄一眼,齿冷道,“这般藏着掖着,必是心里有鬼,你爹送你上学堂,你倒好,光顾着看闲书,看话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这么读书的?”
陈觅棠那一瞬间觉得,好像有一把利刃悬在心上,手脚的温度也渐渐流走。
陈狰横眉倒竖,似是酝酿了狂风暴雨,正欲发泄,陈玉升见这箭弩拔张的氛围,连忙道, “爹,我会好好管教觅棠的,咱们先进去说。”
陈唯最后看了陈狰一眼,这种眼神若是搁陈觅棠身上,小姑娘恐怕当场吓坏,可陈狰见得多了,满不在乎。
“走吧,进屋看看今天晚膳是什么菜。”陈狰牵上小姑娘的手,扯着她进屋,小姑娘心情全无,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跟着他走。
往常下学回府,叔侄两人最喜欢先溜进后厨尝一口已经做好的菜肴过过瘾。
陈觅棠今晚是再难提起劲儿来了。
陈狰宁愿在温柔乡过夜也不爱回陈府吃饭。
陈家家教森严,作为陈家主事人,陈唯无论是闲室之内,还是朝堂之上,待人待己都是极其严厉。
为着“食不言”的家规,饭桌上一众人面对桌上的清淡菜肴无声嚼食,陈狰素来喜闹,面对这种氛围,吃什么都味同嚼蜡,让人想赶紧脚底抹油跑。
可陈狰对面的小姑娘还没吃完饭,才被爷爷训过,如果连她最亲近的小叔叔都离桌,恐怕她连这餐饭都不知怎么吃下去。
“爷爷,爹,娘,我吃完了。”陈觅棠轻轻放下碗,起身道。
陈狰见状三下五除二把白饭扒完,道: “我也吃完了。”
“阿狰,一会儿我有事要和你说。”陈玉升在他临走前道了一句。
陈狰即刻明白这应该是一件要紧事,他此言是让陈狰不要吃完饭又溜出去玩了,免得找不着人。
“行。”
陈觅棠趴在陈狰床上看话本看得津津有味,惬意得很。
陈狰看着都要酸了:“陈蜜糖,给我过来自己绣!”
陈觅棠只得阖上书挪到他身边,见了他绣出来的水仙花,大为赞叹:“小叔叔真厉害!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抢得过母狼,做得了绣花郎。”
他一个五三大粗的汉子,一根手指比陈觅棠两根手指都粗,此刻正捻着绣花针在做女红活,大概是因为绣得多了,技艺娴熟,几朵金盏银台像是开在丝帛上,惟妙惟肖。
“我谢谢你的夸赞?”陈狰给她逗笑了,“什么母狼绣花郎,居然还挺押韵。”
他又问了:“什么叫抢得过母狼?”
“就你今天去帮我买话本时的那群女子呗,我都抢不过她们。”
适时门被敲响,吓了两人一跳,陈觅棠赶紧用被子盖住话本,陈狰连忙藏好刺绣,他上前开门,把陈玉升迎了进来。
一见两叔侄齐刷刷站在自己面前,陈玉升笑笑: “觅棠总爱缩在你的厢房。”
“随她,我无所谓。”陈狰笑道,“阿兄有何事吩咐?”
“我能听吗?”陈觅棠问一句。
“当然能,是件喜事。”陈玉升落了座,陈狰事先有准备,把凉好的茶放在长兄面前。
“是什么喜事呀?”陈觅棠帮他问了。
陈狰也奇了,会有什么喜事能轮得到他?
“觅棠要有叔母了,高兴吗?”陈玉升说。
一大一小俱愣。
“怎么会有姑娘看得上他啊?”陈觅棠回过神后脱口而出,陈狰掐了掐她的耳朵,没使劲儿,“啥意思臭姑娘。”
“谁、谁家的姑娘啊?”陈狰不由得问。话虽这么说,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有姑娘突然失明。
陈玉升听此,笑容渐渐尴尬,一向口齿伶俐的他此时也支支吾吾起来:“这……阿狰得有心理准备。”
“到底是谁?”陈狰向前倾了倾,彻底被吊起胃口, “难道说是那女子得了痔疮?还是说胸有大痣?”
陈玉升听笑了,但摇了摇头。
“他……不是女子。”
陈狰:……
陈狰道:“不是女子,难道是人妖?”
陈玉升:?
一般人都不会想出这第三种答案吧。
陈玉升扶了扶额角,他也心累,干脆不吊人胃口了:“他是男子。”
陈狰:……?
“还曾与你指腹为婚。”
“我能拒婚吗?”
“这……难。”
“怎么就难了!居然要我娶个男人!”陈狰激动得从圆凳上蹦起来,“除非天皇老子下旨,否则我死也不答应!”
陈玉升拿出两道旨展开,大戚的圣旨早已转用不朽纸来书写,上面黄纸黑字把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陈狰:……
陈觅棠钻了个小脑袋过来看,她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圣旨,逐字逐句把旨意念出来,结果发现明明上面的字自己都认识,可除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和“钦此”以外,其他内容竟一概读不懂。
“陈家二公子陈、陈狰和……”陈觅棠目瞪口呆,“摄政王谢静川??”
“……阿兄,这怎么有两份圣旨。”
“这道是圣上旨意,那道是太后懿旨。”
陈狰:……
他光棍二十五载,要么是没有姑娘问津,要么就是皇帝太后一同催婚。
刺激不刺激。
“……摄、政、王?”陈狰指腹抚过这六个字,“谢静川?”
……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号。
陈狰灵光一闪,不正是出现在那话本里吗?
“……我和他,有过指腹为婚?”陈狰皱起眉心,“怎么可能?我明明没听人提起过啊!”
“其实,我跟你提起过的,你或许不记得了,”陈玉升示意他先坐下来,“估摸是你十七岁时,不记得我们那时在聊什么了,就突然聊到了这个,我那时还拿这个打趣过你呢——家中本已经没人提起了,我那是唯一一次跟你提过。”
“八年前的事,而且只是聊天时提过一嘴,我那时大概也没上心。”陈狰道,“……不对啊!那怎么突然就要他和我成亲了!”
“就算是定过亲!二十多年来,哪个长辈提过这档子事!”陈狰莫名其妙又在这时聪明起来,“偏偏这时候突然提起!”
陈玉升也觉得头大,将太后之梦和皇上之言悉数告知。
“……别说太后娘娘做梦了!我听到这事我都以为我在做梦!”
“别这么激动,先坐下来……”怎么圆凳上是有针扎你么,每说一句话都跳起来。
陈狰的激烈反应也在陈玉升意料之内。
“就算我肯,那摄政王爷又愿意嫁过来吗!”陈狰戳着圣旨上“由陈家下聘”这一行字,瞪着眼问。
陈玉升吞了口唾沫,愈发心累地扶着额,阖上双眼:“王爷他……他说他心悦你许久了。”
两叔侄当场石化。
“他还主动提出由谢家准备嫁妆。”
“还说见过你一面就被你深深吸引。”
陈狰吐字都有些艰难:“阿兄……不要念话本台词……”
陈玉升:“啊?”
“没事你继续……”
陈玉升收好圣旨,道:“婚事定于三天后。”
“这么快的吗?”陈狰又从圆凳上弹起来,“他准备嫁,我还没准备娶呢!”
“而且……”陈狰忽然沉声,冷冷一笑,“他不管吗?我可是要娶一个男人过门哎,他不理会陈家名声了?”
“他”指的是谁,陈玉升心里雪亮。
“爹……在朝堂上就接了旨。”陈玉升沉吟片刻道。
“是吗。”语气没有丝毫的疑问,似是心有预料。
陈狰起身背对着长兄,深深呼吸一口气,默然良久,道:“行,我娶,男人就男人,王爷就王爷,旨意在上,我就得照做,有什么所谓呢。”
陈玉升缓缓立起身,凝视弟弟的背影,眼神带了些于心不忍:“阿狰,你……”
“夜深了,陈蜜糖你该回房了。”陈狰转过身来,面色平淡,找不出破绽,“阿兄早点歇息吧。”
陈玉升了解弟弟的脾性,陈狰的情绪经常会像狂风暴雨般发泄出来,丝毫不愿委屈自己,可很偶尔的时候,他也会有闷在心里什么也不说的时候。
这时任谁怎么敲打他的心门,他都不肯开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