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陌上听寒>第65章 还是凉生玉枕时25

  回到济安,齐云汲刚下马车扫了眼齐家老宅,总觉得这儿有些破旧,那儿少点东西,反正就是处处不能入眼,转头叮嘱阿满将宅子修缮修缮。这么多年来,自家爷对家中事物鲜有如此上心的,阿满虽然一头雾水,还是立马去打点了。

  老管家听闻自家爷回来了,拄着拐杖出来迎他。老人家已是耄耋之年,腿脚不便、耳目不聪,仗着一口气守在齐家老宅子。齐云汲依旧常年在外,老人家是见一面少一面,当年允诺了老爷老夫人要好好看顾他的,是以硬挺着老骨头尽忠尽职。

  这回乍一见人,竟是笑着的。未等齐管家问起,齐云汲已经拉住老人瘦骨嶙峋的手,凑上耳边大声说:“齐伯,我找着人了!”

  齐管家反握住他的手,紧紧的,问:“找着了?”老人尚以为自己声音平常,不知因耳障而扯得老高的调儿都飘了起来。观齐云汲点点头,顿时热泪盈眶,喊:“好、好!太好了!太好了!”左右环顾,偏没见到其他人影,又心惊胆战起来,不敢问。

  “他呀、没随我回来。”齐云汲说:“孩儿大了,都有自己想法的,不勉强。知道家在哪儿就行!”

  “诶诶、”齐管家偷偷抹起泪,连声应道:“您说的对!”

  齐云汲给老人家擦去泪痕,说:“齐伯,好事呀!”

  “好事!天大的好事!我得告儿一声老爷夫人!阿满!阿满!人跑哪儿去了?!”齐管家喊着,拄着拐一路敲得老响,好容易将阿满唤来了,继续扯嗓门叫:“快去拿个黄历来择日!不对、你先去安排,把上山的路理干净了。”叫唤得阿满根本摸不着头脑。

  齐云汲笑着道:“齐伯,这事该我来安排了。”

  “对对、”齐管家点着头,边笑边哭:“合该如此、合该如此啊!”

  齐家清清静静数十年,邻里多习以为常,忽然自某日起动静大得很,纷纷来凑热闹。

  齐可安难得回来济安一趟,家里叮叮咚咚地乱个不停,瞧着宅门门面修葺得光鲜,心里莫名的拈酸吃醋,才过两日就要走,说宋城正候在城外。齐云汲想多留她几日的,齐可安却说:“阿爹,您忙着家里,快活就好;先前余霜楼的事情耽搁久了,待女儿处理好,回来陪您过年。”搪塞几句,就带上宋城溜个没影。

  唯有济安(上)

  初冬,十一月十一日,宜出行、动土、祭祀、破土。

  齐管家本按着祭祀礼俗筹办,可齐云汲觉得不必劳师动众,一切从简。老管家亲自备好了拜祭的花、香、灯、茶、果,竹篮子小小,装了许许多多。齐云汲提着有些重,沉甸甸的,很是踏实;谢过齐管家,打发要随行的阿满,独自上山去。

  每年清明他都回来拜祭先祖,自然是认得路的,只是山景不更改,人却一年年老了。年少时扶棺走过的路,一道道坎坷至今未曾填平,可他已然迈过。料不到的是,荒山野岭的祖坟上,竟然有人比他还来得早些。

  齐家老父母坟前点了香,斟过酒,沈正青就站在坟前,向他望来。

  犹记得当年在纵山百横,齐云汲初见沈正青便是在师傅雪一顾坟前。他在墓前清扫落叶,少年郎君信步而来,说山中景致此处最好,不肯走。齐云汲腹诽这公子哥真真百无禁忌,一个坟头哪来的好景致。可心里到底是高兴的,他在师门没有亲近的人,有人愿意朝他一步步走来,陪他看山望云、说古谈今,何其快活。

  老父母坟前香烛尚有半截,想必沈正青也就刚来不久。齐云汲视若无睹,香篮一放,随手就安置好祭拜的东西。点了香,磕了三个响头,与老父母说孩子找着了,家中皆安好,二老泉下有知莫要牵挂。三言两句,短的很,抬手斟满了香茶才起身来,随口就说:“沈正青,日后你不要再来了,我不需要你跪他们。往日我不拦着,是因为事情未了,你爱跪就跪去。如今事已了,你莫再烦着他二老。”齐云汲拍去墓碑上的灰尘,说:“你我纠缠大半辈子,够了。我俩啊、当不了兄弟、成不了仇人。各有所求,不如一别两宽各生安好。从今往后不必再见了。”

  沈正青答:“事到如今,你倒算得清了。天下泱泱,你说不见就能不见?若是见了,你是要挖我的眼,还是掏我的心。”他上前一步,道:“算不清的,十一,算不清了!”

  “沈正青,你非要不死不休么。”齐云汲斜睨着他,血丝已经爬满了眼眶。

  “有何区别。反正我命在,你若要取,随你。”沈正青说:“济安、唯有济安,余霜楼永不入城。除此之外,你休想。”说完就走了。

  唯有济安(下)

  沈正青去了一趟济安,余霜楼就连夜撤至城外十里,连根拔起,干干净净。次日一早齐可安知道了,边梳着辫子,顺势白了一眼:“定是沈叔叔又与阿爹吵架了。都多大岁数的人,怎的、跟三岁孩童耍性子似的!今日撤十里,那济安我是能回还是不能回!”啪一声,梳子拍在案桌上。

  宋城说:“你莫生气。”

  “我能不生气?!”齐可安道:“真是笑话了。他俩吵架,倒忘了还有我在遭殃!阿爹也是偏心,争来算去只想着哥哥了!算了算了!”

  宋城在旁翻出一支小花钗,递与她。素素的饰物略显稚嫩,可因持有者颇为珍惜,即使十来年光景依旧泛着光泽。

  齐可安生闷气:“几岁的东西了,我不戴!”头一撇,发髻朝宋城一送,小花钗就被稳稳妥妥插戴上去。

  宋城说:“好看。”

  齐可安哼一声:“那当然!我爹送的!”对着镜子轻扶一下,眼睛眨呀眨,问:“我哥那头有什么消息么?”宋城说齐听寒自围猎出走后,漫无目的一路南下,不知要去哪儿——兴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他就没想过来济安么。亏阿爹花了心思捣弄那老屋子。”齐可安嘟哝:“不过也好。阿爹一双儿女都在外头,怎能有心思老死在济安里头不出来。唯有济安不可进啊——阿爹那犟脾性,若真不想见沈叔叔,指不定真老死在济安。你说沈叔叔那脑子是不是锈了!我总觉得自上回他俩打了一架,是不是摔了脑子、转性子了。”

  宋城说:“齐叔奔波多年,留在济安安然过日,不也挺好。”

  齐可安忽觉宋城的话颇有意思,斟酌少刻,才慵懒懒拉起小调儿似的道:“该拿这二老怎么办哟——”

  潇洒

  今年春花,明年霜,第二个年头是个倒春寒。

  这两年,齐云汲没有离开过济安。齐家的老屋子修缮好了,可齐听寒根本没有回来过。而齐可安活得越来越放肆,常年不着家,偶尔回来一趟,问齐云汲想不想知道齐听寒的消息。

  齐云汲问:“他过得好?”

  齐可安说:“应是不错。”

  齐云汲答:“那便好。”不再追问。

  这两年清明祭祖,终于没有闲杂人等叨扰先祖们清静,是以也免去清明前后在墓前栓两条恶犬的功夫。所谓恶犬,养在齐家后院,长得高大黝黑,瞧着凶,可给它扔块肉就呜呜呜地摇起尾巴。齐云汲见状,是哭笑不得,吩咐阿满不必将狗栓过去了。

  芒种过后,日子愈发热了。某日齐家老铺跑来个孩童,给齐家的爷传口信的,说城外有人在等,不久就要赶路走了,看齐家爷方便出来一聚不。若问起谁给传的信,就说是齐听寒。

  齐云汲匆匆赶到城外,日日进出城里的人多着,寻来寻去,好容易在稍远些的茶棚里瞧见了齐听寒。

  城外摆着的摊子,大多方便路人进来歇息,一个草棚几张桌椅,很是简陋。齐听寒坐在一角,不远处栓着一匹马,见他来了就挥手,说是路过此地请他喝盏茶。他气色不错,人是快活不少,话渐渐多了。看齐云汲走动爽利,问他脚伤如何。

  “养了两年,好许多了。”齐云汲问:“近来事儿多忙碌?”

  齐听寒说这次护镖路过济安,按脚程不能停歇的,可难得经过此地,就赶快马先行过来,等镖局路过时一起走。齐云汲问他这两年都在走镖么,齐听寒说:“不常走。只是习惯走动,不时找点乐子而已。”又说他上年年底在韶兰泉菏镇置了地,添了间小屋子,种了几亩茶。想是种茶也不易,又雇了人帮忙。平日有闲暇,就随当地镖局走走镖,图个消遣。“听闻种茶要两三年才有收成,待采茶了,请你喝好茶。今日先将就将就!”

  齐云汲笑答:“好呀!”

  “泉菏镇就我一家种茶的,最是好认。”

  “我当是会去。”

  齐听寒见他笑意满盈,心里万般复杂。恰好官道上来了一行人,远远朝这头喊道:“阿齐!走了嘞!”齐听寒吆喝回道:“诶!就来!”

  “要走了?”齐云汲问。

  “嗯。”齐听寒张张嘴,到底不知道该喊他一声什么,含含糊糊说:“得赶路。”说着放下银子,利索解开缰绳将马牵出来。

  正值日头当空,齐云汲看着他走进杲杲日光中,霍的一回头,笑得灿烂,手上马鞭一扬,潇洒道:“走了!”

  《完》

  后会有期,齐听寒。

  ----

  说在后头的絮絮念。

  番外写了7万多字,超出意料。本没有准备写这么长,可是想想再添一笔,事儿一铺,又得添一笔,就如此了。

  这个文甫一开始就说了不谈情的,下笔时尽量不往情爱上用词。就觉得呀,齐云汲和沈正青之间,不能用爱恨情仇来形容,甚至不能分对错,非得挑个词,那得是“遗憾”。

  是那种平日里隔靴搔痒、一旦想起却辗转难眠,犹如心被人攥住,一拉扯就痛的感觉。

  谁没有遗憾呢。谁没有该做却没有做的事情,该做却又做错的事情。

  遗憾是无解的。

  曾想,他二人最好的故事,可能很简单。

  齐云汲下山回家,奉养父母。

  一日,友人会提着酒坛子来敲齐家的门,二人一席月,一壶酒,无所不问、无所不谈。只要沈正青来,齐云汲就陪他不醉不归。直到白发苍苍,齐云汲仙游而去。

  此后,沈正青便不喝酒了。某日和衣而眠,忽闻门外叫唤,睁眼一看,齐云汲正是年少模样,提了一坛酒在门外等他。

  ——溯清可醒了、喝酒去?

  ——好呀、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