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陌上听寒>第13章

  于凤岚的话使人一夜辗转,好似三十年光景都在脑海中走马观花,晃得半生都在沉浮。当晨光刚洒在窗棂时,齐听寒披衣而起,寒衣裹身,像是拢了一身的凉薄,许久才勉强暖和起来。

  今日要摆寿席,山门上下忙得热火朝天。齐听寒没多少事情,又惦记着小疯子下山的事,闲来无事就躲关题丰房里不走。关题丰晓得他心里有事,昨夜留意打听后与他说起山门近来动静,说着说着就提起关晟的伤势。

  关题丰道:“壁梁城那头是关夫人娘家势力,关宴在这里头下了不少功夫,本是打算将关晟弄到壁梁城去,殊料那兔崽子在京中闯祸,跑到山门避难来了。加之这回伤筋动骨的、总得养好些时日,怕是去不了了。”

  齐听寒忽的冷笑:“这可难说。”先前关宴说起壁梁城之事,怕是势在必行的。壁梁城是西北军事重镇,关家要将关晟扔到军中历练,以小七爷的脾性,估摸要闹翻天。

  “真是多事之秋。”关题丰吁气。

  齐听寒道:“若他两兄弟都从军,日后兵权在握,你在朝中须多加小心。”

  关题丰扯出笑来:“好歹我是关家血脉、关家用得上我。”说着便小心翼翼瞥了齐听寒一眼,一时间千言万语塞在咽喉中。只是他从不问,齐听寒亦从不说。茶水在小火炉中沸腾,水汽氤氲而起。两人不再做声,待茶水斟满一杯,喝得一嘴苦涩。

  “今日姓白的要下山罢?”关题丰忽而说:“大清早的,听说他去给于凤岚辞别,于凤岚不肯见。”当是不肯见的,她一身的伤瞒不过徒弟,何苦徒增烦忧。于凤岚这名儿刺了齐听寒一下,唯恐关题丰察觉,他赶紧起身走开。关题丰又道:“昨夜子时山门下令封门,不得闲人出入。我可真好奇于凤岚怎么弄这两人出去。”说着倒不怕隔墙有耳,竟是笑出声来:“除了方褐,估计没谁这么傻了罢。”

  齐听寒生无可恋地回头睨了他一眼。关题丰正笑到半途,见状顿时瞪大眼,瞧傻子般瞪住他。齐听寒已经无力回应,只觉头疼得很,随意寻个由头就窝到关题丰的床上,拉起被子蒙头就睡。关题丰哭笑不得,上前给他解鞋脱袜,脱着脱着又怒其不争,狠狠甩了高高隆起的被窝一个巴掌才罢休。

  大约午后时分,齐听寒一觉睡醒,抖索抖索精神去踹门了。估计于凤岚昨夜那番话分量不轻,待他领着小疯子二人出山门时,康叔已经候在朱红大门旁,亲自给他们开的门。山门封禁并非头一回,只是需要康叔出面,确实稀罕。齐听寒隐约捕捉到些许眉目,可惜万般头绪难以理清,只能作罢。

  先前贵叔下山已经张罗了马车之事,马夫就是山下的农户。齐听寒不放心,上前叮嘱一番,多赏了些银子给马夫。不经意间瞧见小奴才揭开帘子看过来,那双眼好像山涧溪水,清澈见底。可惜溪水东流,哪曾为过客作半丝停歇。于是他挑挑眉,朝那双眸子说:“走罢。”小奴才与他挥手道别,齐听寒看着马车辘轳而去,站了半晌才独自走回去。朱红的大门吱呀打开,恍如血盆大口将他吞了进去。

  山门重新落了锁。康叔在旁盯得紧,齐听寒与他并无过多交集,朝他点了头权当招呼,便匆匆离开。

  康叔瞧着他往北席走去,忽而想起一事,让弟子将今夜宴席的坐席捎过来。此次山门寿宴全权由康叔安排,调度用人皆是他旗下弟子,不过坐席名单却是他先列好再递交给郑珩与老祖过目,虽有调整,大体上并无毛病。刚好齐听寒在他跟前晃了几晃,康叔一时间记不起这人是如何安排的,才把名单弄来查看。是以当齐听寒的名字出现北边次席时,他多嘴问了一句:“谁安排的?”

  “先前本安排齐师兄在听风楼当陪席,不过老祖宗将人调下来了。”弟子谨慎问:“可是要调回去?”

  一听是老祖宗的意思,康叔皱起眉,只说一句“听天由命罢”,摇摇头就走了。

  多事之秋(下)

  齐听寒刚回房内坐下,关晟那头就来了人。

  来者是关晟的随从,只见他脸色慌张,说是寻了齐听寒大半日都没寻到人,小七爷早已怒火冲冠,几欲砸了屋子,催着齐听寒快快过去。随从这话适得其反,齐听寒更不乐意去了。随从磨破了嘴皮子都没能将人说动,好悻悻而去。

  正当齐听寒耳根子难得清静清静,没想到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关晟居然坐了竹辇折腾过来了。齐听寒大吃一惊,倒是关晟气得脸色一红一白,张嘴啥都不说,非让他跟自己回院子里去。

  关晟随行的还有几人,皆面生得很。齐听寒起先还以为是关晟的随从,但看他们下盘稳健,不像是普通随侍。齐听寒这一迟疑,对方一众误以为他有意抗命,其中一人面露不悦,催道: “七爷的传唤,还叫不动齐师兄么?”

  这一声“齐师兄”顿时让齐听寒茅塞顿开!要知道关家随从当是不会如此称呼他,但这几人年岁不小,绝不是山门新培育的弟子。能在山门内随意走动的弟子,除了山门弟子,也只有方褐师叔麾下。想到此处,好似乱麻般的思绪便豁然开朗。

  当初在别院,正是关晟用了方褐师叔的人,才让他着了道。而关晟之所以晓得他身体有异,甚至在关宴成亲那日会被引到西厢客房,想必都是方褐师叔有意为之。

  方褐自立门户多年,至始至终归先生直属统管的,连山门老祖宗都使唤不得,为此郑珩一度恨得牙痒痒。加之十年前关题丰脱离山门入朝从政,明摆着日后关宴会接管山门。一旦关宴掌权山门,方褐这一支更是眼中刺,哪能讨得到好。如今方褐不去向关宴示弱,反而安插弟子到关晟身边,当真事有反常必有妖。

  细想关晟无权无势,又一身纨绔毛病,即便仗着宠爱,也是个不成器的。难不成方褐还想扶持这么个幺儿,撺掇他俩兄弟一争长短么?!齐听寒想想便几欲发笑,笑意还未落到嘴角,一个念头刹那如冷水当头猛浇而来!

  这里头可是有先生的安排?先生知道此事?知道与否、又知道几许?又当——如何看待他的?

  “齐听寒!”

  齐听寒猛地回过神,但听关晟咬牙切齿地道:“我不管你想或不想、你现下就得跟我回院子去!若是不从,我就打断你的腿,拖着你过去!”

  关晟的脾性顽劣,若是不顺着,最后闹腾起来受苦受累的还不是齐听寒自己。再者关晟宁愿让人抬着也非要过来一趟,齐听寒不好拂他面子,本想着应了就算,哪知随意扫了关晟身后几人一眼,其中一人竟朝他颔首微笑。齐听寒觉得此人有些眼熟,转瞬便认出这人正是那日在别院替关晟布局下药的弟子!当日羞辱历历在目,齐听寒脸色一沉,只道:“七爷怕是贵人善忘,这山门可是有主的,容不得外门弟子在此放肆。”

  关晟气得拍案而起,一动弹便扯到伤口,立马痛得缩回去。但见齐听寒无动于衷,他气极反笑,轻声道:“你这话说得好、山门有主是罢,我还动不得你齐听寒一根寒毛了是罢!好!好得很!如此、今夜里你就给我睁眼好好看着!看看于同廷那老鬼是怎么死的!看这鬼地方、谁还有命能护着你齐听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