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修建完郡王府,工部终于回宫复命,也将所有的开销报给了户部, 户部一看手抖了抖,这可和之前预算差了太多,愣是多出来几千两的银子。
户部不敢自己就这么处理了,便拿着账本匆匆去了御书房。
在了解完整个修建过程之后, 杜怀章总算明白自家弟弟为啥多花了这么多钱,原来是被杨昭给坑了。
奈何自家傻弟弟还不觉得自己被坑,抬着下巴和自己显摆,府上种的兰花是独一无二的。
杜怀章扶额,既然是独一无二那多出来的十棵是什么?!是那一株的影子吗?!
和自家傻弟弟说不明白了, 但最为家里当家做主的人,他不能看着弟弟这样被欺负, 弟弟这还没搬出去呢, 要是搬出去,自己在宫里出不去, 弟弟还不知道要被那些坑成什么样子。
于是这日杜怀章朝中休沐, 一身日常锦服带着总管太监出了宫, 杜怀兰得知他要去承恩伯府, 也颠颠的跟着, 却不知兄长是要去替他讨回公道。
一到大门口,杜怀章亮明了身份,不准门房通风报信, 他倒要看看那个扬言要做富贵闲人的杨昭, 这会儿在做什么。
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大门,前院里几乎没有什么人, 四下看了眼也算是正常,他带着弟弟和太监总管一路来到了后院,还没进门就被后院圆月门上的匾额震住“桃源村”。
好好的伯爷府,怎么还整成了桃源村?!
杜怀兰也是一脸惊奇,上次来的时候可还没有呢。
一步踏进后院的大门,或者说“村口”,异样的感觉顿时升了上来,还没有看清周围的环境,就听到了鸡鸭鹅的叫声。
他们绕过一颗遮天蔽日的桂花树,陡然入目的便是一个小小的孩童,带着斗笠,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竹竿,身上穿着棉布短打,正赶着一群小鸭子和三只小鹅往小溪里走。
有模有样一看就是一个熟手,不像是为了哄着孩子玩,装装样子的。
顺着小溪往左看去,绿油油的韭菜十分茂盛,若是细看还能看出有两墩被割掉吃了,韭菜的左边有两陇小辣椒,这会儿像是快要开出小白花苞,一个个昂着头十分精神,右边是一片杜怀章不认识的幼苗。
小溪的右面种了不少的白菜和萝卜,远处好像种了些夏季的玉米,小苗已经长大到成人小腿那么高。
杜怀章震惊在原地,缓缓侧头看向同样傻了眼的弟弟,转而又看向一旁的总管。
“确定咱们刚才进的是承恩伯府?”
“应,应该是吧……”总管太监也不太确定了,他望着小溪尽头处,有一丛葡萄藤,但那旁边却有个灶台,甚至还有人在那里生火做饭。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伯爷府该有的样子,若不是面积问题,大总管也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一出宫门就进村了。
可杜怀兰比两人更加确定,这就是承恩伯府,因为那个赶鸭子的孩子,正是温煜和杨昭收养的好大儿。
须臾,杜怀章坐在杨昭的书房里,看着对方一身短打,和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无异,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甚至再就忘了替倒霉弟弟讨公道的事情。
“这就是你说的富贵闲人?”
杨昭得意的点点头,“住在这么大的房子,不靠种地为生却又以种地为乐,不是富贵闲人是什么?再说了,陛下,民以食为天,臣只是在做一个民该做的事情,不管官做的多大,都不能忘本。”
杜怀章猛然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一身泥土的汉子,“杨昭,你总是能给朕惊喜,你说朕如何舍得放你回村……”
杨昭看着一身素雅常服的杜怀章,心里冷笑一声,即便是什么都不做,也不见得这辈子能回村了。
“陛下可要体验一下臣的快乐?你们来得巧,算是桃园村的第一波客人。”
繁华看多了,突然换个视角看看好像也不错,杜怀章笑着颔首,“那就借爱卿的光,朕也体验一下。”
“陛下,这书房里有君亦有臣,但出了这书房,村子里只有民,您为客,我为主。”
杜怀章静静地看着杨昭,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喜怒不表让人猜不透他是个什么想法,但杨昭却丝毫都不在意,浅笑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爱卿说的对,村子里只有民,没有君臣之分,今日朕只是民。”
从书房出来后,杨昭带着杜怀章在菜园子里转了转,“杜兄看看想吃什么,咱们中午就在院子里吃,比房间里风凉不少。”
两人过来的时候,温煜一身棉布青衣,头发用布带绑着,牵着福宝正和杜怀兰在菜园子里选菜。
“那个是什么?”
“哦,你说那个呀,那是茄子,中午要不要吃酱烧茄子?放点辣子特别下饭。”
“好,那摘四个茄子吧。”杜怀兰拎着小篮子,笑呵呵的和温煜说着,几人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走近的两个男人。
于是杜怀章就看着自己的傻弟弟,和温煜两人带着一个孩子扮家家酒,挎着空篮子指着那些幼苗说着摘菜。
然后就有下人往他们篮子里放蔬菜,就连数量也都是他们之前说的那些,杜怀章一时无语凝噎,扭头像看神经病似的看着杨昭。
“杜兄,生活别过得那么一板一眼,你看他们玩的是不是很开心,这里有没有别人,随心一些不是很好吗。”
说话的声音提醒了前面二人,温煜转过来看到杜怀章还有些拘谨,但看到杨昭目光的暗示,他忍住行礼的冲动。
而一旁玩得起兴的杜怀兰也注意到了,小跑着来到杜怀章的身边。
“哥,温煜为了招待咱们,一会儿杀只鸡,用土灶给咱们炖小鸡蘑菇,你看我还摘了不少的菜,一会儿咱们就做了吃。”
然后他指着里面一撮韭菜,“你看你看这个是我亲自割的,那些韭菜长得和草似的,若不是今日亲眼看过,亲自收割,我还真不认得这菜。”
从入京以来,弟弟好像都没有再对自己这样笑过,杜怀章好像明白了杨昭说的乐趣。
“你今天的收获不小,到了秋日这里应该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到时你可以再来看看。”
他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这仅仅是一个臣子一方小院,竟然能营造出世间百态,阖府上下都都在陪着两个主子扮家家酒。
负责浣洗的仆人,扮作村妇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一边捶打湿衣,一边聊着家常。
小孩子在河边放鸭子,负责府里园艺的工匠正在给菜园除草,旁边还放着喝水的茶碗茶壶,脖子上搭着一根白色帨巾擦汗。
后厨的几个妇人装作采摘,背篓里放了不少的菜,只要杜怀兰和温煜说要什么菜,她们就悄悄从自己的背篓里,拿出来蔬菜放到杜怀兰的篮子里。
甚至老管家还坐在池塘边上垂钓,头上戴着斗笠,悠闲地甚至一度让他这个九五之尊都有些嫉妒。
“你们府上一直都这样?”
杨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恰好看到了垂钓的管家,他笑了。
“陛下也看到了,府里没有什么事儿,那就大家各干各的,闲了就可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像村子里总有人喜欢在村头闲聊,若是有事他们又能立即处理,只要不耽误事儿就行,何须立那么多规矩。”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方方圆圆的少了灵性,没了趣味,日子过得也日复一日还有什么盼头。”
杜怀章没有参与温煜和弟弟家家酒,但也没有阻止多说什么,看着他们像是真的回到了村里,温煜教杜怀兰摘菜,两人在溪边洗菜,宋妈在灶前烧火,翠云和玲珑领着福宝扑蝴蝶。
杨昭接过来夫郎洗干净的菜,几刀下去切好,锅里倒油,“嚓——”的一声,韭菜和鸡蛋液被倒入锅中,香气陡然扑向大家的鼻息中。
老管家一手拎着桶,一手拿着鱼竿过来,“杨昭啊,做着什么这么香?”
被自己的管家直呼其名,杨昭也不在意,笑着应道:“中午吃面条,这不是做韭菜炒鸡蛋吗,煜儿喜欢用这个拌面条。”
老管家笑了笑,“你看我今日好收获,钓上来两条鲫鱼,你这来客了,要不要加个菜啊。”
温煜和杜怀兰都凑过去看了看,两条鲫鱼个头不小,“可二哥做的鱼不好吃,我也不会做。”
老管家笑呵呵的,“那没事,那我回去炖好了,给你们送过来。”
还不等其他人开口,杨昭抄的菜也出锅了,随口说道:“好啊,那就谢谢钟叔了,一会儿过来一起喝两杯?”
“那感情好,我这就去炖鱼。”钟管家说着笑呵呵的走了。
杜怀章看的清楚,那个老管家显然是拎着鱼去了后厨,他眼角不由得抽了抽,眼神复杂的看着杨昭。
中午饭做好了,钟管家和宋妈也都一起上桌吃饭,全府上下都沉浸在扮家家酒中,唯有太监总管和杜怀章难以置信的看着众人。
杨昭给他倒了一杯酒,“杜兄,让这位大哥也坐下吃吧,说好了的,出了书房你们都是我的客人。”
杜怀章给了太监总管一个眼神,对方哆哆嗦嗦的坐下了,额头上的冷汗还挺应景。
宋婶笑着给他倒了一碗酸梅汤,“大兄弟喝完酸梅汤解解暑。”
太监总管恍恍惚惚跟着吃完饭,和杜怀章离开的时候人走路都是同手同脚的,一出桃源村,他立马跪了下去。
“陛下,承恩伯这是疯了吧,他们怎么敢和陛下同席!他们府里的下人也太没有规矩了,竟然让主子做饭给下人吃,这,这……太疯狂了。”
杜怀章抬了抬手,让人站起来,一起朝着大门走去,“他这是在教朕不要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