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煜坐在炕上做着针线，时不时摸一下鸭蛋，杨昭在堂屋做着箭矢，一样样狩猎工具都用心的修护着。
堂屋里放着炭火，时不时噼啪炸响。
“这场雪下了几日了，怎么还没有停……”
他都做了那么多的鞋，心里正着急想下山去交工，这雪停了一时半会儿也下不了山，还得等雪化一化才好出门。
杨昭擦拭箭矢的空当，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纷飞的大雪，一双剑眉冷冷的蹙起。
“素来这山里的雪，比外面的小很多，若是再继续下，只怕这年不好过。”
簌簌的大雪丝毫没有停的意思，砖瓦房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杨昭出门拿起大扫帚，踩在梯子上将屋顶的雪往下赶了赶，院子里的积雪也被他扫到了门外。
虽然雪一直下，但在温煜看来也没有多夸张，并不觉得这场雪会带来多严重的后果，无非就是三五日不出门。
又过两日，温煜被窝里捂着的蛋突然有了动静。
“二哥，你快看，这个小鸭子是不是要出壳了？”
杨昭也没有见过，好奇的凑过来，眼瞧着淡青色的蛋壳上出现一条裂痕，随着里面小鸭子用力，裂痕时不时扩大又收缩。
“是要出来了，用温水擦擦蛋壳，这样更容易出一些。”
这法子还是之前无意中听张婶提过一嘴。
两人拿着温水泡过的帨巾，小心的擦拭着那些裂缝的蛋壳，许是感受到了那些温热的湿润，小鸭子们也都越发用力挣扎着，并发出嘎嘎的叫声。
破口处露出小鸭子的嫩嫩的嘴巴，温煜眼睛里都是惊喜和期待的光，杨昭一直在他身边看着他，看到他眼中的光芒时，杨昭将心里烦恼的事情抛到脑后，嘴角忍不住勾起。
两个时辰的功夫，四只小鸭子都呼哧带喘的出来，从湿漉漉变成毛茸茸，只有一颗蛋依旧还没有动静。
温煜正在忧愁这个蛋是不是坏蛋的时候，突然天空好像闪过什么，原本嘴角带笑的男人陡然冷了脸。
“村子里出事了。”
这会儿温煜也想起来张婶手里的信号烟弹，脸上的笑容变作恐慌和警觉。
“是不是官兵去村子里捉壮丁了？”
两人慌乱的将小鸭子拾到准备好的笸箩里，杨昭已经开始穿衣服，准备出门。
“不确定，但应该事情不小。”
当时进山之前，杨昭给张婶一个信号弹，曾叮嘱过，如果遇到捉壮丁就对着天空放出去，会有人去帮助张婶一家的。
现在信号放了出去，那就代表官府去村里捉人，或者出了什么大事。
站在堂屋门前，杨昭看着簌簌落下的雪，一双剑眉紧蹙，犹疑一番他捏紧了拳头，肃着脸看向温煜。
“你在家待着，我去村里看看。”
话音落下他抬脚往前走，温煜却前所未有的矫捷，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握住了杨昭的手腕，似乎是担心男人力气太大挣脱，在男人怔愣的瞬间，他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腰身。
“二哥，你别去，我去看看，没有官府会捉双儿的，你这一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们上山不就是为了躲避官府，如果杨昭下去，双拳难敌四手，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老百姓。
活了二十多年，杨昭还是第一次这样被软软的抱住，明明现在寒冬腊月，明明现在出现了更加危机的事情，但杨昭还是不由自主的乱了呼吸。
用力吸了一口夹杂着雪沫子的冷风，杨昭终于冷静下来，他轻轻拍拍从身后绕到身前的小手，温煜怕他突然跑开，试探着慢慢松手。
杨昭转身看着眼前的夫郎，看着他眼中发自真心的关切和担忧，杨昭冰冷严肃的神情再也硬不起，目光柔和的看着温煜。
“放心，我猜未必是官兵，前两日下山官府并没有任何的动静，即便有什么应该也不会这样快。”
温煜半信半疑的看着男人，不管他如何说，温煜都不放心让他去村里。
“二哥，我身子好了很多，我和你一起去。”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温煜脑袋上那撮呆毛瞬间立起，倔强的迎着寒风也不俯下。
锁上房门，两人顶着风雪朝着山岗走去，杨昭想要推着温煜，却被他拒绝了，他只能找出之前那身蓑衣给温煜穿上，他身子弱受不得雪。
“上来，我背着你，雪大山路难走。”
温煜低头看看身上的蓑衣，“没事我自己能走，穿着这个不方便。”
杨昭看了一眼，现在耽搁不得，于是他快一步走在温煜的前面，将山岗上冲下来的风雪都挡住，尽可能减少温煜被冻着的可能。
虽然是无声小事，温煜却都看在了心里，明明风很冷，他却不觉得丝毫冰冷，心里反而暖融融的。
顶着风雪根本看不清路，男人走在前面给温煜蹚出一趟路，温煜走在他的身后，风雪都被男人挡住，低头一步一个脚印落在男人走过的地方。
越靠近山岗风雪越大，和山坳的风雪比起来，如同两个世界一样，这里风雪像一把把刀子，吹过的肉都痛的像是被切开，几次温煜都迟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但没有见到血。
山岗上的风太大，杨昭往前有一步被风吹着往后倒了半步，身后的夫郎拽着他背后的衣服，推着人一起顶风往前走。
两人顶风翻过山岗，还没有下山两人好像就知道村里发生了什么，原本应该炊烟袅袅的村子，这一刻在温煜的眼里，那便是白茫茫一片荒野。
被雪盖住的“荒野”。
果然如杨昭说的那样，山下的雪比山里的大很多，不知村里这几日经历了什么，此刻整个村子都被白茫茫的雪盖住，若不知之前记得村里的位置，温煜都要以为走错了路。
温煜眼圈一下红了，虽然和张婶一家相处的不长，但却是他这几年里难得收到的好意和关怀。
“张婶！张婶他们……”张嘴一口雪沫子，温煜哽咽的说不出话。
杨昭也顾不得别的，脚步不由得加快，走出去好一段路才想起身后的人，他转头看着努力跟上自己的夫郎。
“煜哥儿，你不若先回去吧，我去村里看看。”
风太大，温煜一张嘴又被灌了一嘴的雪沫子，他所有的力气都在赶路，着实没有力气大声和杨昭交流。
风雪太大，只有大声的吼对方才能听到他的声音，温煜只是站在原地看着杨昭，坚定的摇摇头，随后抬手挥了挥，意思让杨昭不要管他，先去村子里看看再说。
看懂了他的意思，杨昭皱眉犹豫，“那你慢点走，小心些。”
温煜听清了夹杂着风雪的关心，用力的点点头，告诉对方自己没问题。
确认他自己能应付现在的状况，杨昭脚下的动作更加快，几乎在温煜几息间，杨昭的身影就消失在漫天的雪里。
不知怎么的，原本模糊的记忆，此刻却清晰起来，他和杨昭第一次有交集的那日，好像也如同今日般漫天大雪。
当日的他在这漫天的大学里救了自己，今日的他们也一定能在阎王爷的手里抢回张婶一家。
看着雪地上留出来的痕迹，他知道这是杨昭有意给他清出来的路，踩着那些痕迹平稳的往下走。
看着白茫茫的村子，踏着与那日同样冰冷的雪，这不过是个把月的事情，但这会儿再想起来，温煜只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那个冰冷血腥的男人，这会儿也更加温柔和仗义，就如同他此刻冒着风险奋不顾身去查看村民的状况。
就如当日他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救起。
越走雪越深，即便杨昭刚刚从这里走过，他的脚印也已经看不出来，温煜裹紧了身上的棉衣，尽可能的加快步伐。
突然风中传来了哭嚎声，一时分不清是风穿过树枝的声音，还是孤魂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