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暮消晨鸣之时>第31章 伊藤律人的悔恨

  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呢?

  伊藤律人(男子4号)想着。手中紧握一把柯尔特M2000手枪,显然那东西并不属于他,而是属于他身边那个毫不设防地熟睡着的家伙。

  ——那是樱井久辉(男子8号)。

  险些被山本峻竹杀死,从不知名的人的狙击枪下死里逃生,算得上幸运的伊藤律人从F5区移动到D4区。这中间费了一些周折,毕竟这段路程需要穿过密林,在律人看来,哪里都可能隐藏着伺机而动的凶手。武器是个投掷飞盘,近似于手无寸铁的自己随时可能死于非命。因此,只有反复确认后,律人才敢前行,结果花费了相当多的时间。不过这一路上虽然有听到零碎的枪声、广播后更听到岛屿东北一带传来的激烈的枪战声,但他确实没再遇上任何人。

  走走藏藏,黄昏时分,终于来到D4区坐落于半山腰的一座平房前。就在这时,律人碰到了樱井久辉。于是,两个人开始共同行动。久辉有些怕黑,因此,他们决定轮流守夜,挨过这个夜晚再行动。

  虽然律人肯定不敢睡。但久辉一副非常信任他的样子,将自己配发到的武器——那把手枪交给他,就去睡觉了。

  律人和久辉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

  虽然比不上朝冈柊也,但樱井久辉的家境应该能在班里排行第二没错。就连雨响与绘里(可是这位已经死了)也无法与之相比。久辉的父亲是餐饮企业的老板——这个国家虽然处于半锁国状态,但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得非常好,像朝冈家集团那样的大型垄断企业有得是,虽然樱井家的家族企业不至于用“垄断”这个词形容,但在濑户内海一带也算得上举足轻重的存在。

  不过,久辉没有什么大少爷架子。虽然柊也是个不良集团的头领,但律人总觉得他身上还是有那种从有钱人家带出来的睥睨众生的气质——那些不近人情的感觉。就是那样。但久辉并非如此。那家伙似乎总是很热情,和谁关系看上去都不错,总之是个天真无城府的人。再加上他成绩中上、运动能力突出,皮肤白皙、五官也比较周正,大家都会喜欢这种人的吧?

  可律人就不是那样。他经常感到自卑——家境贫寒、脑袋没那么好用,天天熬夜念书念到精神衰弱,最后也只能在班里排到中等水平。那种不需要付出特别的努力就可以在任何方面取得不错的成绩的境界恐怕是他难以企及的。如果是朝冈柊也就罢了,那家伙离自己太远、太过优秀,像那样的人,身上发生什么都与我这种在地面上爬行的家伙没什么关系吧。但作为自己在班上为数不多的朋友,樱井久辉虽然没有柊也那么厉害,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个这样天赋异禀的家伙。所以,无论怎么说,律人的心里都会产生嫉妒吧。

  而且律人的父亲在他四年级的时候因为公司裁员而下岗失业,从那之后再也没有找到任何像样的稳定的工作,只能四处打着零工补贴家用。本来律人还算得上是中产家庭的孩子,甚至可以学得起喜欢的小提琴,但自从父亲下岗,生活水平急转直下之余,他那成为小提琴演奏家的幼稚梦想更是瞬间化为不切实际的幻影。因此,律人心里多少存在着一些对那种高高在上的资本家的厌恶。

  对啊,说不定我在他心里也没那么特殊。说不定他完全不当我是朋友。他不是对谁都那么好吗?对呀。像他那种有钱人家的小少爷怎么会和我当朋友?怎么会把我当一回事呢?

  律人经常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有的时候,大概也是出于他本人那种浓烈的自卑情绪,他会故意和久辉发火。但久辉也只是朝他露出灿烂的笑容,轻快地说:“说什么呢,律人,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呀。”

  当然,看到久辉的微笑,律人也会动容。只不过这种动容往往会被更加强烈的自卑与嫉恨取代。虽然他们看上去还是好朋友、虽然樱井久辉对此毫无察觉,但律人的内心已经破烂得不像样了吧。

  就算处于现下这种糟糕的情况中,律人一向的那种想法也没有停止。

  这样想着,律人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纤巧而美丽的影子。——那是已经被广播宣告了死讯的渡边铃(女子21号)。想到这个人,他的内心感到一阵阵的酸涩。

  是的——律人喜欢小铃。想到她那张恬静又温柔的脸,心里就会微微悸动。和久辉与自己关系不错的石川昼(男子3号)喜欢同班的辻浅穹(女子11号),虽然阿昼从未主动提起,但律人很轻易就能发现他的情绪。可是,律人自信不会有人知道他对小铃的想法。因为,虽然渡边同学不是辻同学那样耀眼的人,可是对于我这样的人,终究也是遥不可及的吧。因为渡边同学是一个又温柔又优秀、而且很正直的人,与小林那些叽叽喳喳的女生不一样。像我这样寒酸的家伙,不会有人喜欢的吧?律人总是这么想着。啊啊。真可惜。渡边同学,如果早知道会落入如今的境地,我一定会把那件事告诉你的。至少在你死之前,我要好好地讲给你听。

  只不过,告诉了又能怎么样呢?这是场只能活一个人的游戏嘛。可我不想殉情。我不想死,一点也不想。说不定是还不够喜欢的缘故。话说回来,以石川那家伙有些理想化的个性,反而说不定会做出那种傻事。但现在不是考虑阿昼的时候——虽然与阿昼的学号接近,我们中间只隔着一个看上去完全不构成威胁的池田郁子(女子3号),我还是一出校门便撒腿狂奔,为的就是假若阿昼在门口等我,我好装作视而不见地快速甩脱他吗?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我实在难以信任其他人,面前的樱井更是如此。

  可以这么说——先前的时候,虽然不愿承认,对于小铃的事情,律人的心里却并非完全没有希望。

  然而,在那件事情发生后,一切都破灭了。

  “喂,律人。你觉得我们班的渡边同学怎么样?”久辉微微笑着,转过身,探出上半身,将手肘撑在他后方的律人的桌面上。

  “啊……你在说阿翼吗?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怎么……”

  “不、不是。”久辉的脸颊微微发红,“我想说的是……铃同学啦。”

  听了那句话,律人的心惊颤起来,以为自己内心的想法已经不知何时被看破,用僵硬的语气回答:“还、还可以吧。”

  “我觉得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应该是喜欢她吧。嗯,就是这样没错,千万不要说出去哦。”可是,听到的是那样的话。果然我还是算了吧。果然。

  但从那以后,我恨你的时候更多了。

  我好任性,好讨厌你得到幸福。

  是啊。那种有钱人不都是从来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吗?如果不是那样,为什么我和我的家人会活得那么痛苦呢?还在骑着十年前的老自行车上学、学生制服是最好的衣服,从各个方面来看都毫不起眼,像我这样的人,多半在樱井眼里就是连一只蚂蚁都不如吧。对。他一定只是想利用我。等到这个岛上的其他人都死光了,他绝对会撕下脸上那层惺惺作态的伪装,满不在乎地像踩死一条虫子用这把枪杀了我吧。

  一定是这样。

  因为……他是那样一个人。只是温柔地笑着,那么大方地轻易说出了我这辈子都不敢说出口的事情,只是让我痛苦着。

  还因为……我什么都不是啊。他一定会那么想的。就算他知道我和他喜欢着一个女孩子,也只会被漫不经心地当成笑话吧?

  律人的额头上已经布满冷汗。看向久辉,那家伙还睡着,紧紧闭着眼。睡颜安恬、呼吸匀长,完全不像置身于这样一个危险的环境内的人能够存在的表情。

  ……他真的那么信任我吗?律人仍然在胆战心惊地忧惧着,握着手枪的掌心分泌出大量汗水。不过,他们这种大少爷一般都很会收买人心吧?说不定这就是计谋。对,在我们遇见之前,樱井在干什么还是个迷。说不定他已经杀过人——就算他说自己一直躲在这里,也不值得信赖。

  对的、对的、对的。律人脑中的声音越来越神经质了。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吗?不。不知道。对的、对的,就是那样。说不定他还藏着其他的武器。说不定他就是在利用你的信赖。如果你现在不动手,等到你们过一会儿换班,樱井绝对会把你杀了。

  反正,最后一定会自相残杀的。

  只能留一个。这不就是规则——吗?

  规则就是那样的啊。

  樱井,为什么要骗我?!

  律人突然感到一种别样的轻快,似乎有什么一直堵塞着大脑的东西在一瞬间被荡涤一净。悄无声息地,他在黑暗中快速起身,将枪口指向久辉的位置。担心打不中,律人以膝行的姿势往前挪了挪,直到柯尔特手枪的枪口已经可以拨动久辉额前蓬松的的发丝,后者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啊啊。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大家不都是这样想的吗?

  律人的肩膀不住地抽动着。如果不是害怕有人听到,此时此刻应该疯狂地大笑出声才好吧。这就是结局啦,樱井。他扭曲着嘴唇笑出来。感谢你……

  扣下扳机。久辉的身体像遭到一记重击那样震动一下。如果是在运动中被击中,这时候应该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整个倒飞出去吧?但确实有什么东西飞出去了。啊啊。律人跪在地上,张着颤抖的双手,柯尔特手枪从掌间滑落,无声地掉在樱井久辉消失了一半的头颅旁边。

  啊,等一下……感谢你……?

  律人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所有的动作都止住了。

  我在想什么啊?我在干什么啊?

  律人缓缓将右手探向久辉像个开裂的西瓜那样汁液四溅的头颅。从久辉残存的半张脸上看,他的表情一直到死亡来临前的最后一刻都是平静的。或许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亡。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会不会也算是一件好事呢?

  天哪。我在感谢他什么呢?感谢他信任我吗?感谢他信任我、才会被我杀死吗?我能杀了他,不正因为他信任着我吗?

  那一刻,律人不可思议地感到自己长久以来混沌一片的大脑突然清醒起来。而且清醒得可怕。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律人一时间变得手足无措。而樱井久辉那灿烂的笑容,偏偏在此刻浮现于心底。

  “说什么呢,律人,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呀。”

  律人收回右手。双手紧紧捂住嘴,这次再也抑制不住崩溃的情绪下决堤而出的大颗大颗滚落的泪珠。为什么……为什么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过来自己曾经真的有一个非常好、非常好的朋友呢?为什么先前我没有珍惜呢?我做了过分的事情。做出这样事情的我,现在也不可能……活下去了吧?

  “啊呀?好久不见,律人。”

  律人的身躯猛地抖动一下。立刻转头,用恐怖的眼神看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的广濑敬哉(男子16号)。敬哉的手中握着一把形体庞大的枪。那绝对不是手枪。如果没搞错的话,这东西应该是冲锋枪吧。

  于是,律人想起,之前似乎确实有一次,他在赶路的时候听到了像是老旧打字机那样的机枪声。该不会那就是这家伙弄出来的动静吧?

  而现在,虽然在黑夜中看不到,但律人清楚地感到敬哉手中乌兹冲锋枪的枪口正指着自己的额头。

  “嘛,樱井是你杀掉的吧?”敬哉笑嘻嘻地说。律人对面前这个说话有点娘娘腔的男生一向非常不喜欢,之前在学校听说过他的事迹,也感叹过现在的女人审美是不是有问题——就算想包养个年轻男人,也不应该找这家伙那样的吧。不知道律人假如得知敬哉真正的“客人”并不是女人,他将会作何感想。

  但是,现在没时间考虑这件事了。

  “放下枪。”律人逼迫自己开口,声音急促地诘问,“你想干什么?”

  “啊,想干什么?没什么呀,只是觉得能这样毫不在乎地杀掉在乎自己的人,律人君可真是狠心肠哦。”敬哉歪歪头,露出一个——不知道为什么,律人觉得这家伙招徕顾客的时候用到的绝对就是面前这个笑容。“毕竟,我也是这样杀了小晴哦。连子弹都没用,一下就死了,真的好脆弱呀。”

  ……他……他在说什么?律人难以置信地大喘着粗气。

  “怎么,律人君,后悔了吗?”敬哉叹了口气,慢慢摇头。

  ……

  “啊啊啊啊啊!!!!”

  律人撕心裂肺的吼叫压着敬哉上翘的尾音爆发而出。从地上捡起柯尔特手枪的一瞬间,机枪的声音响起。律人迅速在地上翻滚躲避,右臂感到剧痛,覆盖着上臂的白衬衫被浸成红色。然后抬起上半身,继续朝敬哉的方向不管不顾地射击着。不过已经没有瞄准的时间,子弹打在门框上,尖锐的木屑飞得到处都是。

  敬哉的机枪再一次喷发出火焰。这一次,伊藤律人的动作被打断,就如同他自己在杀死樱井久辉时所想的那样,巨大的冲击力使他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又缓缓滑落,毫无生气地瘫在地上。

  “就因为这样,你才活不下去的啊。”

  敬哉说着耸耸肩,走到律人身边,俯身从他手中抽出尚带着体温的柯尔特M2000手枪。

  男子4号 伊藤律人 死亡

  男子8号 樱井久辉 死亡

  残余16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