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潇的气息将他裹在怀里，很柔软也很温暖，暖得方瑾瑜几乎快要睡过去，所以没过多久他就先松开了手。
走出巷子，方瑾瑜打开手机，查找了一下附近有没有好玩的地方：“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黎潇思考了会儿，说：“你上次说的那座山，在哪？”
方瑾瑜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黎潇说的是他被他爸扔进去的那座深山。
他有点扭捏地问：“……你想去？”
黎潇回过头看着他，扯出了个笑：“如果我想去，你愿意带我去吗？”
“那座山很破旧的，不仅破旧还很荒凉，还有蛇。”
“没关系，”黎潇说，“有机会开发成景区，这样就不荒凉了。”
“开发了也不会有人去的，”方瑾瑜低下眸子，“那里风景也不好看，不会有人去的。”
“不会的，”黎潇认真地解释说，“旅游景区能不能吸引到游客，还是要看项目的具体规划，如果规划得好是很有可能发展起来的。现在我和靳扬宇的公司还在起步阶段，短期内可能没办法考虑这个，筹集资金也需要很长时间，但是我说了要做这件事，就肯定会去做的。这样你以后再梦见这个的时候，山上不会再有各种各样可怕的动物，山里到处都是我为你建造的好玩的运动器材。你不会再挨饿，因为到处都有我为你准备的零食小店。你也不会再没地方睡觉，我会为你在山上建个小木屋，以后梦里你就住在那个地方。”
见黎潇真的有在认真考虑这件事情，方瑾瑜怔了会儿，哑声笑了下：“可是收益也不确定，可能不值得的。”
黎潇说：“我觉得值得就行。”
方瑾瑜眼睫微颤。
他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伸手指了指远处的那个山顶尖尖，说：“那座山不在临城，在琴江和临城交界点的郊区那边，打车过去要好久。那件事过后我有试着去过那里几次，但是每次去都会发病，这次……有你陪着我去，说不定就不会再犯病了。”
“嗯，我陪你去，”黎潇动手调试轮椅，“靳扬宇说了，这款轮椅爬升能力很不错的，上个山应该是没问题的。”
方瑾瑜才想起来这件事：“啊，我都忘了！不行不行，太危险了，以后再去吧。”
“没事。”
方瑾瑜严词拒绝：“不可以。”
黎潇无奈地笑了笑，也不坚持，他也怕去到那里行动不便会给方瑾瑜添麻烦：“那等我好起来再陪你去。”
“好，”方瑾瑜抓起了黎潇的手，“快点好起来。”
他没有在临城生活很长时间，他对临城的熟悉程度还没有他和黎潇所在的琴江更深。如果说这个地方和琴江相比有什么突出的优点，那应该是空气质量会更优吧，所以他们打算去公园逛逛，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公园附近的氛围静谧又温馨，气候不冷不热，也很舒适。
黎潇倏地想起了刚才的事情：“我还以为你是想让我见见方致远。”
“不是，”方瑾瑜挠了挠头，“今天主要是想和你一起出来玩，和你出来约会才是重点，没想带你去见他。”
黎潇打趣地问了句：“嗯？为什么不让我见？”
“你……想见吗？”方瑾瑜说，“你想见也可以见见的，主要是我和他关系也没有那么亲近，突然带个对象回来见他，可能有点尴尬的。”
他又补了句：“而且他说话也有点刻薄，指不定会说出什么话来，我不想他这么说你。”
“开个玩笑，这才刚在一起多久，以后有的是机会。”黎潇笑了下，“我爸妈倒是很想见见你。”
“阿姨叔叔他们……”
“他们没说非要见，”黎潇说，“谈恋爱是我们的事情，他们不会干涉，所以什么时候见都没关系的。”
方瑾瑜怔了片晌，有点木然地点了点头。
前面不远处有辆冰淇淋车，方瑾瑜还没来得及问黎潇想不想吃，黎潇已经伸手指了下那儿。
他推着黎潇来到了冰淇淋车前。
黎潇买了支芒果味的冰淇淋，因为方瑾瑜还要给他推轮椅，于是他举起来喂给方瑾瑜吃。
黎潇又想起件事儿：“你现在听见铃声还会很大反应吗？”
“不会了，我现在差不多完全好了！”方瑾瑜有点骄傲地说，“我现在除非听到那种老式的电话铃声，啊，就是我父母去世时听到的那种铃声，只要不是这种铃声我都没问题！”
黎潇顿了两秒，生生压下了想要继续问的心思，浅笑着夸了句：“很棒。”
“我最近也有在好好吃饭，”方瑾瑜情绪倏地高涨了几分，“我最近也有很努力地学习怎么和别人交流，我觉得我比以前开朗了很多。”
“对，”黎潇弯起眉梢，“你做得很好。”
方瑾瑜停住脚步，绕到了轮椅前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黎潇：“你以前说你很讨厌我自怜自弃，你说你不喜欢我惜字如金，你也说我什么事儿都要你推着才肯走。我现在全都改过来了！我现在学会主动了，我现在不会再把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了，我真的进步了很多！”
黎潇伸手抚上了方瑾瑜的脸颊，说：“那能告诉我吗，你以前不愿意说的那些事儿，我想知道。”
方瑾瑜应了声“嗯”。
他伏在黎潇的膝盖上，闭上了眼，语气轻地像是在呓语：“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妈打架，我想上去拦住他们，结果被我爸用玻璃酒瓶砸伤了脑袋。然后我被送进医院，住了好长时间的院。”
“那次过后，我经常会梦到这件事情，反反复复梦到那天他们打架时的场景。后来就是我爸把我扔进深山那件事儿了。那个时候我太难受了，我当时心想，要是死在那里也算是痛快了，但是我被我妈妈找到了。可是后来我知道了，妈妈她其实并没有打算来找我。她早就知道我被扔到了这个地方，她没打算把我捡回去，要不是因为第三天班主任上门家访没看到我，我可能已经饿死在山里了。”
“他们去世的那天打架打得特别凶。”方瑾瑜声音发颤，“我很想拦住他们，可是我因为当初被酒瓶砸过脑袋，再次看到这种场景产生了应激反应，失去了行动能力。当时外公外婆打来了好多电话，电话铃声就这么响个不停，他们还是没有停手。没过多久他们就赶了过来。他们进屋的时候刚好目击了我爸行凶，也当场目击了我爸畏罪自杀。”
“如果他们再早到五分钟，说不定能够阻止这件事情发生，但也有可能会变得更糟糕。”
“他们去世以后，我梦到的东西开始变得扭曲了起来，梦里全是鲜血、暴力还有死亡。我不敢睡觉，每次睡觉都会我梦到很可怕的东西，可是不睡觉让我的精神状态变得很差很差，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处于一种特别混乱麻木的状态。认识你之后有了好转的迹象，可是在你出事之后，我就彻底没救了。我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应激反应，我想好起来，可是试过很多方法都没有用。”
那段时间，他每天都过得特别混沌，看起来就像方致远上次所说的那样，孤僻、阴郁、死气沉沉的。他不想让黎潇觉得他不好，不想影响黎潇，所以每次黎潇说想见他的时候，他都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推脱。
几次过后，黎潇终于情绪爆发了。
听见黎潇颤抖着声音和他说“好疼”，他不忍心看着黎潇这样，所以黎潇说什么他都答应了。
他俩现在所处的地方并不僻静，人来人往，但方瑾瑜并不在乎其他人的视线，就这么伏在黎潇膝盖上，平铺直叙地说着这些陈年往事。
“没事了，”黎潇抚上了他的脖颈，“都过去了。”
他手里还拿着刚才的芒果冰淇淋，再不吃就要化了，于是他让方瑾瑜先从膝盖上起来，将半融的雪糕尖尖抹到了方瑾瑜的唇上。
方瑾瑜舔了舔唇：“如果……”
以前方瑾瑜就有说过‘如果没有出车祸就好了’这样的话，黎潇猜想他这次也是要说类似的话，于是打断了他：“没有这么多如果，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没办法改变，不要去想如果。”
他很不喜欢方瑾瑜说这样的话。
他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自信，自信一切都能够按照他所预设的道路去进行，自信一切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中，就算没了plan A，也还有plan BCD。
“不是，我不是想说这个，”方瑾瑜支支吾吾地说，“你还记得，上次去溯明酒吧的时候，那个和你搭讪的小M吗？”
黎潇说：“记得。”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知道我肯定不会这样做的，但我还是想问问，”方瑾瑜并不擅长那些弯弯绕绕的话术，他原本想要问的也并不是这个，但这次他却学会了委婉，“如果我和那个小M一样，不乖了，去找了别人，你会怎么样做？”
黎潇无语：“你觉得呢？”
方瑾瑜又问：“……你会扔掉我吗？”
“长本事了，方瑾瑜，明知故问啊？”黎潇危险地眯了眯眼，“你要是真找了别人，那这轮椅让给你坐吧，怎么样？”
方瑾瑜眼神发亮地看着黎潇：“好。”
黎潇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从膝盖上拎了起来：“惯的你。”
时间差不多到下午五点了，离开公园后，他们来到了先前视频里见过的那家超市，随便拿了几样蔬菜水果，结完了账，准备去方致远家。
每年的这天方致远都会心情不好，许是看到方瑾瑜会想起他的父亲，每年这个时候方致远都不愿意见到方瑾瑜。但方瑾瑜还是会执着于在今天去陪方致远，每年都是。
方致远被确证为肺癌晚期后，治疗过一段时间，现在决定放弃治疗回到乡下，还能活多久没有个定数。正是因为生命几乎能看到头了，方致远才会在女儿的墓碑前放一束桔梗花吧。不过即便如此，方瑾瑜还是希望他能够活得久一点，方致远是他现在唯一的家人了。
每次见到方致远的时候，至少能让方瑾瑜觉得，他并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先给你找个咖啡厅什么的，你在那里等我一下，我吃完饭很快就出来，”方瑾瑜问，“你现在饿吗？饿的话我给你找个餐厅。”
“不饿，不用找了，”黎潇打了个哈欠，“我陪你走到门口吧，等会儿我到处逛逛，你慢慢吃，吃完打我电话。”
“好。”
经过刚才那只小土狗的时候方瑾瑜步伐飞快，现在快到方致远家了，他步伐又刻意慢了许多：“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心情不好，我不在他那儿多待，我很快就出来。”
黎潇点了点头，在不远处的巷子里停了下来，就这么看着方瑾瑜渐渐走远。
方瑾瑜一步一回头地走到门前，将钥匙插入了孔中，开门前还回头看看黎潇，黎潇突然有种在送小朋友上幼儿园的即视感，他只好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方瑾瑜动作快点。
正当他准备离开巷子的时候，见方瑾瑜进门的脚步顿住，表情凝固，他有点犹疑地停了下来。
反应过来不对，他顿了两秒，上前抓住了方瑾瑜的手。
一片冰凉。
临城现在还有许多像这样的老房子，方致远家就是这样，天花板上的横梁还裸露在外面。
粗长的麻绳被绑在了横梁上，捆了好几圈，延伸出来的另一端被重量拉扯得直直的，被踢翻的木椅倒在地面上。
屋里无声无息，一片寂静，方瑾瑜沉重的呼吸声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清晰。
他脚步牢牢钉在地面上，好长时间后，他嘶哑地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