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无论他是否祈祷>第44章

  过了一整夜,雨还是没下下来,气温直降十几度,天又灰又沉。

  徐远川睡醒发现身上盖着春秋天的厚被子,被窝里很暖和,难怪没怎么感觉到骤降的温度。

  他裹着被子又眯了一会儿,屋里很安静,沈光霁似乎不在家。

  快要睡着的时候,枕头边的手机突然振动了。

  沈光霁没把他的手机带走。

  徐远川侧躺着,只睁开一只眼睛看,是一条快递发来的取件码,他的“惊喜”今天才送到。

  顿时就清醒了,掀开被子接住拥抱他的冷空气,随手披了件床边椅子上的外套,步伐轻快地去卫生间洗漱。

  正好沈光霁不在家。

  他想,在家还达不到惊喜的效果。

  洗漱完立马跑去取了快递,一个很长的硬纸箱,塞在快递柜的最下层,拿出来的时候有点吃力,四个角都挤出了一点皱。徐远川不是很在意,往回走的路上就把纸箱扔了,光捧着衣服回去。

  他把衣服挂在客卧的衣柜里,客卧的衣柜比较空,一打开就能看见,接下来就是等沈光霁回家。

  徐远川不打算催他,毕竟这个天不好,想完成徐远川拍下来裱框的愿望,还得等一个大晴天。

  接下来的时间,他用来画图,用沈光霁的平板。指纹解锁屏幕,发现桌面壁纸是一盏多桅帆船形状的夜灯,通体透明,散发着淡蓝色的光。

  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的,沈光霁做任何事情都沉默。

  而此时的沈光霁正在美院的集装箱里,之前买的颜料不够,旧校区的画材店又都搬走了,得在别的地方买了带过来,他干脆多准备了一些,以免徐远川画到一半突然用完会很影响兴致。

  顺便把工作室多余的人台也搬过来了,想的是,徐远川画画的时候他就可以在看得到徐远川的地方工作,他们也都可以在灵感暂时耗尽时走到对方身边稍作休息。

  设想的画面很合心意,沈光霁合上百叶窗,准备返程。

  这时接到唐颂的电话,意料之外,说让沈光霁在这里等一会儿,他马上到。

  他们共同认识的人很多,唐颂在外对人的热情也不比沈光霁少,回国时在多个群聊里打了声招呼,该聚的会去一去,到场必会有人提起沈光霁,就比如他还一句话没说,就知道了沈光霁在做什么。

  沈光霁对此并不意外,说让他等,他犹豫片刻,也答应了,想着事情总要解决,地点没什么重要的,兴许徐远川不在,唐颂故意挑衅的话还会少一点。

  唐颂到的时候,沈光霁正通着语音电话,在看徐远川发给他的草图,徐远川说:“你觉得白底还是黑底?白底不耐脏,黑底晚上看有点儿渗人,好像一排大棺材...”

  “谁死了?”

  唐颂的声音切进徐远川的听筒,徐远川直接把电话挂了。

  沈光霁在心里叹了口气,对唐颂道:“你既然都找上门了,那就有话直说吧。”

  “直说就是我不同意啊。”唐颂点了支烟,蹲在门边,看石子路上的两条流浪狗,“我全家都知道我为你自杀过一次,说分手就分手,你去跟他解释?”

  只说了“他”,而不是“他们”,显然指的是唐颂父亲。

  唐颂在他面前总是底气不足,而沈光霁比谁都清楚原因。

  “可以。”沈光霁说:“我们本来就没有真正在一起过,既然从一开始就是演戏,我以后可以在固定的时间配合你。”

  他想,反正唐颂难得回来一次,难度不大。

  前提是徐远川同意。

  “你那小男朋友不生气?”唐颂嗤笑一声,“你不就是为了他么,搞半天没有变化啊。”

  沈光霁道:“我会跟他说实话。”

  “你敢!”唐颂猛地回身,烟头掉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那你那点破事也他妈别想隐瞒!”

  沈光霁点点头,“等我想好怎么说了,一样会跟他说实话。”

  “你自己的事你爱说不说!”唐颂喊道:“我的事你凭什么告诉他!”

  “凭你拿这个要挟我了。”沈光霁语气平静,垂眼把烟头踩灭,“我的秘密最多证明我是个人渣,他从来没把我当好人,说了也就说了。你呢,唐颂?你不是宁愿别人把你当成疯子,也不愿意别人叫你痴情种吗。”

  唐颂瞪着他,上挑的眼尾微微泛红。

  沈光霁回避目光,转身把椅子拉开坐下。

  这里位置很宽敞,有工作台有小沙发,比西大教师宿舍的房间大,沈光霁都在考虑要不要给徐远川在二层放一张折叠床。

  “凭什么。”唐颂又是这三个字,“凭什么受益人永远都是你。”

  沈光霁说:“同样的问题,我也想问你。”

  唐颂:“这不就是我们更相配的证明吗?”

  沈光霁:“所以我才尽量避免跟你交流。”

  说不到一起,沟通很累。

  沈光霁认为,唐颂会回国并不是听了他妈妈的话,真的要跟他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把这件事和平解决,而是担心沈光霁会不顾他的死活,把他的秘密公之于众。他是来阻止的,不是来商议的。

  这时徐远川又打电话来,一接通就道:“别他妈私会了,来见我。”

  沈光霁想解释,又想答应,不知道先说哪一句,犹豫了一眨眼的工夫,徐远川再次把电话挂了。

  这个行为实在很熟悉,想也知道,跟自己学的。沈光霁有点无奈,手机塞进兜里,起身就要走。

  “等等!”唐颂拦在门边不让沈光霁出去,“你不可以...”

  不可以什么,不用具体说明。沈光霁脚步站定,头一回没有在唐颂面前妥协,“我向你发誓,他不会再告诉任何一个人,你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除了阿姨知道我们分开,一切都跟现在一样。”

  唐颂眼里除了不可置信,还有一点不甘心,“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地说出这些话。”

  沈光霁不得不承认,他就算没有爱过这个人,从前的长期相处也让他对唐颂的了解越来越深,他们对彼此可以说是知根知底,所有不为人知的心事都是共享的。

  他们互相为对方保密,踩在同一根钢丝绳上,离地面十万八千里,其中一方突然提出要退回原地,剩下的那个就会担心摔死。

  “你希望我这辈子都困在泥沼里对吗?抬头望不到天日的不止你一个,你就安心了,看见我被人拉上岸,你觉得害怕。”

  沈光霁想,这或许的确有些不公平,可从最一开始,他就没跟唐颂有过“约定”,是唐颂单方面那样要求他,而他出于自以为存在的亏欠,根本没有拒绝的勇气。

  没想到这点勇气在十年后被徐远川赋予了,他只是平静地取来一用。

  “别用那种恶心的语气跟我说话!你以为你被人拉上岸了,开什么玩笑!他救你什么了?!我现在让你脱了外套出去走,你敢吗?!”唐颂撑在门边的手用力收紧,指尖泛白,甚至有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光霁没有直面回答,“你只是不想做掉队的人,假如是你先放弃,在另一个地方爱上另外的人,先走的就是你了。真要跟我纠缠一辈子,难道会是你的真心话吗?”

  唐颂死死瞪着他,可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一直以来都是那样想的,啊...还好啊,还好,不是我一个人这样,只要沈光霁还在,只要沈光霁也见不得光,那我就不会孤独了。

  他宁愿拖着沈光霁溺死,也绝对不要一个人求救。

  没有人会救他的。

  “选择权暂时交给你,如果你有更好的解决方式,也可以来找我,在这之前我会保持沉默。”沈光霁拉开唐颂的手,那只手早就脱力了,根本拦不住决心要走的人。

  唐颂望着沈光霁的背影,不觉得是其中一方要退回安全地带,只觉得自己被钢索上的人推下了高空。

  先走的那个永远是杀人犯。

  他不顾往日形象,颓然地坐在门槛上,抽完了那盒烟。最后还是不肯放弃,摇摇晃晃起身,走到马路边打车,往旧小区去。

  沈光霁一进屋就看见徐远川盘腿坐在沙发上,窗户全都开着,凉风猛灌进来,把头发都吹乱了。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但又清晰可见地挂着“心情不好”四个字。

  徐远川心情不好这件事,在沈光霁的印象中从来不是很难处理。十分的气愤,他自己会消解掉六分,还有两分在朝沈光霁骂骂咧咧的时候发泄出去,余下两分靠沈光霁哄,而他向来好哄。

  不过这次不是哄不哄的问题了,有些话沈光霁还不能说清。

  “吃饭了吗?”沈光霁走过去问,顺手把窗户全都关上。

  啸叫声消失,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你管不着。”徐远川说完又问:“处理完没有?”

  问的是和唐颂的“表面关系”。

  “没谈妥。”沈光霁诚实回答,“等他决定。”

  徐远川差点要笑出声,“啊,他要是决定不了,你们就干脆白头偕老呗?”

  “不会。”

  “有什么不会的。”徐远川从来没这么想把自己身上的痕迹藏起来,昨天晚上还在跟沈光霁谈爱,今天白天就在电话里听沈光霁跟另一个“男朋友”见面。他觉得讽刺,最讽刺的是沈光霁神色平静,像是不理解他为什么对这件事抱有情绪,“挺好笑的,你跟唐颂是情侣关系,你带我住着他以前的房子,刚才还一边跟我打电话一边跟他约会,你是不是太贪心了?”

  沈光霁难得声音大了一些,“我是要跟他分开!”

  “真好意思说啊,这话不是更能说明你踩两条船?”徐远川扯出个笑来,“何况我又没拦着你,我什么时候拦过你,你当着我的面抱他都没关系,我抱怨几句都不行?”

  “可以。”沈光霁走到餐桌边拖开椅子坐下,中间跟徐远川隔着一段距离,“还有什么不满,你说。”

  这话听着更让人生气,但徐远川懒得计较了,他胡乱抓了把头发,十分里的六分还堵在心口,半点没能疏解掉。

  “我以前总说,你对所有人都好,只对我一个人这样,还为此他妈的得意得很,其实不是啊,你最真实的一面唐颂早就见过了,你在他面前一直都是这样的,是我因为不稀罕记得这个人,所以直接过滤掉了。”他深吸口气,望着沈光霁说:“我不是唯一,我从一开始就来晚了。”

  沈光霁立即接话,几乎是踩着徐远川的尾音,“没有。”

  “哦,也是。”徐远川笑出声来,“你没对他动过手吧,我现在要为你的暴力行为热泪盈眶吗?”

  乌云越来越沉,翻滚着蔓延窗外可见的整片天空,仿佛伸手可碰。客厅没有开灯,天色暗到沈光霁快要看不清徐远川的表情,就像他要被乌云包裹,撕裂开融进雨里再降落。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爱怎么样怎么样吧,你们谈那么多年恋爱,我也不是第一天当第三者。”

  沈光霁认为跟唐颂沟通困难的同时,徐远川也认为跟沈光霁沟通困难,他扔开手里的抱枕,起身就要回房间。

  在这之前,他最后奉劝了沈光霁一句:“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少把他妈妈当好人,他们全家没一个好东西,也就你傻逼,被人卖了还管人贩子叫上帝。”

  “徐远川。”沈光霁不接受这个说法,“把你的话收回去。”

  徐远川听出沈光霁声音里抑制住的怒意了,原本准备放弃交流回房间,靠自欺欺人来翻篇,结果刚消下去的火就被沈光霁一句话重新点燃。

  实在不想忍。

  “滚你妈的。”

  徐远川把茶几上的杯子摔了,那是他送给沈光霁的。朝着沈光霁的方向,“啪”的一声,在刚站起身的沈光霁脚边炸开,碎片四散,没有拼凑回去的可能。

  紧接着徐远川快步上前,猛地把沈光霁往后一推,人也跟着压上去,双手掐着他的脖子,把他压在冰冷坚硬的椅背上。

  徐远川手劲不小,但要说比沈光霁力气大,也不太可能,可他的动作太突然了,从不反抗的人有朝一日复制了施暴者的行为,以至于沈光霁没反应过来,好像刚才抑制不下的冲动都被撞散了。

  “你又是这样。”徐远川说:“他们一出现,我在你眼里就是垃圾。”声音越来越哑,“你从来没有偏袒我,从来没有为我说过话,从来没有考虑我的感受,一次都没有。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沈光霁今天听了好多个“凭什么”,只有徐远川这句砸得他喘不过气。

  他握住徐远川的手腕,轻轻一拉,徐远川就松开了。

  两个人沉默对视,他欲言又止,在想,“哄不好了”,这让他被一种陌生的无力感包裹,一时不知所措。

  “像狼来了的故事对吗?我老骗你,你在怀疑我是不是真生气。”

  徐远川第无数次在沉默中先一步开口,“假的,别哄,直接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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