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无论他是否祈祷>第13章

  学校的画室是单独的一栋楼,每一层分别属于不同的院系,服设专业只有大一上学期需要来这里。沈光霁在三楼有一间单人画室,他不经常来,但一来就会待很久。

  徐远川不认为这二十平米地里能藏什么秘密,他又不是没来过,怎么今天就不能来。

  抓着扶手上了三楼,先看见画室走廊满墙的喷漆涂鸦,用色明艳,图案大胆,看起来十分猖狂。

  大一的时候就听自己班的老师说,这跟沈光霁的风格极其不搭,但确实是沈光霁的作品。徐远川那时就在想,沈光霁兴许是个骗子,他总在撒谎,人是,画也是。

  接着沈光霁的那间画室接连有人出来,他们不是校内的人,脸上表情不多,手上搬走的,是沈光霁的油画。

  徐远川下意识要去拦住他们,可沈光霁跟着出来了,他只好忍住冲动,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尽可能只表现出好奇的样子,“老师,你要换画室吗,怎么把画儿都搬走了?”

  这是他和沈光霁在一起的那天就约定好的,假如有外人在场,他们就是最普通的师生关系,如果徐远川不接受,那就不要在一起。

  徐远川从没想要得到别人的肯定或者祝福,只要沈光霁自己能承认他们“在一起”,他就什么都能答应。

  当时是那么想的,还觉得“地下情”很刺激,没想到实践起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如果谁有可以让时间暂停的特殊能力,他一定会在开学之后去求那个人帮他暂停几分钟,他要在广播站大喊:你们都认识的那个沈光霁和服设大三的学生徐远川是情侣!喊完就离开现场,然后让时间继续,这样所有人都能莫名其妙得知这件事情,就好像上帝把这个认知灌输进了他们脑子里。

  沈光霁没立即回答徐远川的问题,他把徐远川扶进画室坐下,耐心地给他把外套上沾到的草一根根清理掉,还笑着说:“我的天,你一个服设的学生,穿的这是什么啊。”

  语气像在跟关系很亲近的人开玩笑。

  徐远川低头看自己,沈光霁的冬季外套里,竟然是一件沈光霁的秋季外套,秋季外套里,又是沈光霁的睡衣,偏偏裤子是自己的运动裤。鞋带也散了,一路上都没想着系,包裹着一层浅色的灰,过后很难洗。他伸手在头上抓了一把,一觉起来头发也又卷又翘。还半边身子沾着草,毫无生命力的样子跟他现在的表情很像。

  “就这些了吧?”门外有人问沈光霁:“要没有了我们就先过去,回头算好钱发给你。”

  沈光霁应了一声,察觉到徐远川要起身,用力按着徐远川的肩膀,“别动。”

  等人都走远了,听不见楼道里的脚步声,徐远川才抬头看向沈光霁,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沉声问:“你要去哪儿?”

  沈光霁挑了挑眉,手腕意外的有点疼,“你想说什么?”

  “你之前说把画儿都卖了,因为我没亲眼见到,所以你说什么我信什么。”徐远川指着空荡荡的门外,“这就是你说的卖了?”

  他站起来,松开沈光霁的手腕,低着头,花了很大力气让呼吸平稳,然后小心翼翼去牵沈光霁的手。生怕会被拒绝似的,手指刚碰到沈光霁的掌心,又自己退开了,改为抓着沈光霁风衣的袖口,抓得太紧,掐出几条难看的褶皱。

  “你不可能把你的画儿卖给外行,就算真的要卖,你一定会亲手送到对方手里。你今天...你刚才,明显是要把它们送走,为什么,带去哪儿?”

  沈光霁还是没回答,“怎么出来的?”

  徐远川却不会回避沈光霁的问话,“翻窗。”

  沈光霁刚刚就发觉徐远川的走路姿势不对劲,又问:“扭伤了?”

  “嗯。”

  沈光霁笑道:“这次只是扭伤而已吗?”

  徐远川也跟着笑,“不然怎么来见你?”

  沈光霁讨厌徐远川这样的眼神,他知道徐远川早就生气了,一直强忍着没歇斯底里。

  于是突然就没了瞒这瞒那的兴趣。

  “我离职了,开学前就走。”他说:“原本想等你下个学期自己发现,那样更有趣,你偏要提前知道,真没意思。”

  话音落下,他直接转身出了画室。

  徐远川抓着他的袖子,整个人被往前带了一下,那一点点布料离开手心的瞬间,好像真的弄丢了什么。

  “别走。”

  声音太小,自己都快听不见了,只好跟在沈光霁身后,可是太疼了,追不上他。

  明明不久前还沉浸在爱里,沈光霁出一趟门而已,怎么就翻天覆地了,他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在爱意像火一样燃烧的时候泼他一盆冷水,故意的吗。

  “那你告诉我你要去哪儿?”徐远川在沈光霁身后问。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开了,他需要用更大的声音,“我可以去申请退学,我跟你走啊!”

  沈光霁走到楼梯口,脚步突然顿住。他回身面向徐远川,神情随意又认真,就像这个问题是真的不知道答案,但同时也没有那么强的求知欲,“可我为什么要带你走?”

  徐远川以为自己从来不惧怕这样的温度,按理来说应该习以为常了,结果还是控制不住发抖,好像浑身血液静止流动。

  “我入职那天就计划好了今年要走,有你没你都一样,我只是不会为你留下来。说明白点,你不在我的任何一项计划里。”沈光霁等着徐远川慢慢靠近,贴近他耳边,轻轻笑起来,“你是不是忘了,从一开始就是你打扰了我原本平静的生活,我好不容易能解脱了,为什么要带上你?”

  徐远川红着眼睛,终于像沈光霁预料中的那样抓住他的衣领,所有情绪外露,仿佛撕开某个包装袋,跑出的气体把里面的东西都弹出去。

  “我打扰了你原本的生活?”他嗤笑一声,“你在别人面前什么样子,在我面前又是什么样子?你本身就需要一个能让你卸下伪装好好放松的人,我骂也骂不走,打也打不怕,你凭什么说离开我才是解脱?”

  沈光霁说:“凭我不喜欢你啊。”

  徐远川根本不信,一把扯开自己的衣领,“别他妈放屁!我身上这些是他妈狗咬的?”

  沈光霁也难得不去计较,“在床上是挺让我满意的,这不代表我要喜欢你,何况是你自己说的,我们各取所需,你现在何必表现得这么深情呢,难道真以为我把你当成什么...救赎吗?”

  徐远川摇头,“可是你需要我。”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徐远川,这句话在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人都适用。”沈光霁说:“在你出现之前,我的生活风平浪静,相反的,是你经常让我觉得很烦,比如现在。”

  “随便吧,随你怎么说,我一个字都不信。”徐远川松开手,定定地看着他,“我只是想知道你要去哪儿,联系方式会不会换掉,我能不能在想你的时候找到你。”

  “都不能。”

  “那你就别想好过。”

  沈光霁没扶着徐远川下楼,徐远川也没去追沈光霁的背影。他坐在楼梯上,把散开的鞋带系好,一声不吭地把外套上剩下的枯草摘下来,等做完这些事,才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回去。

  稍微抱了一点沈光霁会在楼下等他的期待,走到楼下发现期待落空,却没有多难受。他需要一点时间把情绪整理好,如果沈光霁在身边根本做不到。只是画室到教师宿舍的路程不算短,跌入谷底的心情隐约把疼痛加剧了。

  艰难回到宿舍,浑身力气都耗成了负数。他抬起胳膊敲门,等了一场白日梦的时间门才打开。

  沈光霁刚才在洗衣服。他听见敲门声了,不是故意不开,只是想着,反正要洗完了,何必中途把水关掉、把手擦干、走去开门,又再走回卫生间,重新开水、把手打湿,继续洗同一件衣服。好麻烦。

  而徐远川也彻底冷静了,安安静静换鞋,又安安静静回房间。

  沈光霁把衣服晾了,进来拿手机充电器,正好看见徐远川扶着衣柜脱运动裤,身上只剩一件沈光霁的贴身睡衣。

  “你等等。”徐远川又一次在沈光霁出去前叫住他,“太疼了,帮我一下。”

  沈光霁犹豫半晌,像在观察徐远川话里的真实性,又像单纯有点不乐意。

  犹豫到最后,还是上前帮徐远川换上了成套的睡裤,顺便把他扶到床上坐好,腿上盖着被子,腰后垫着枕头。

  徐远川抿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唇,抬眼看着沈光霁,小声说:“我不跟你犟了,你对我好点儿吧。”

  沈光霁偏了偏头,“我不认为我有哪里亏欠你。”

  徐远川不想跟他争论,干脆转移话题:“你想看冰雕吗?”

  沈光霁没回答。

  “不是说开学之后走?我带你去北城过年。”徐远川自顾自道:“我不清楚你有没有在北方待过,我们那儿每年冬天都下雪,能下特别大特别久,你一定会喜欢的。”

  “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没有必要告诉你。”

  “我想知道。”

  徐远川的每一句话都接得很紧,几乎是在沈光霁说完之前就出声了。他很着急,他觉得沈光霁说开学前走是假的,他怕明天之后的每一天都见不到沈光霁。

  “你突然对我好,是想好聚好散吗?”这么想着,干脆直接问了:“你又骗我了,你不可能等到假期结束再走,你今天就是来跟我说再见的。”

  沈光霁难免意外,徐远川今天猜中的已经不止一件事了,他自认为是没有露出任何端倪的。

  可是徐远川的理由竟然只是:“不然你怎么会愿意抱我?我今天什么也没做。”

  那样就算拥抱了吗。

  沈光霁也不太明白。

  他不明白的东西有很多,比如徐远川的爱究竟从何而来、是真是假、能持续多久,假如要把徐远川的爱处理掉,是不是能像下楼扔垃圾那样简单。

  好多类似的事情,他每天都在想方设法求证,每当有答案了,他又会疑问,当下的答案包含错觉的成分吗、能成为永恒吗,如果在未来发生质变,他应该杀死徐远川,还是杀死自己。

  毕竟人是不可能成为救赎的,人只会是一个接一个的深渊。

  他低头看徐远川。

  从昨天开始,徐远川就很狼狈,好像可以无限狼狈下去,没有底线,坚决又易碎的样子让他想起不久前看过的新闻,一群撞死在玻璃窗上的麻雀,鲜血好似盛放的烟花,死亡的瞬间在麻木地下坠,可它明明是会飞的。

  而那个人落到地上飞不起来了,还是只问他:“你到底要去哪儿呢?”

  沈光霁仍然不想回答,“我不知道你在坚持什么。”

  徐远川却好像被这句话点醒,突然不坚持了,“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我能找到你。”

  他睁着眼睛,像是在看沈光霁,目光又直接穿透沈光霁的身体,似乎找不到落定的地方,包括自己整个人都没有实感了,于是被迫悬在半空。

  他说:“我可以让宋哥把你的照片发微博,这样每一个知道他的人一遇见你就会偷拍你,然后告诉他,最后所有人都认识你了,所有人都能找到你。”

  沈光霁闲着无聊,回应了这句傻话,“他是个公众人物,凭什么帮你。”

  徐远川又笑了,眼里空荡荡,“那我就告诉全校的人,我们每个假期都在教师宿舍的床上干什么,那么多人在这栋楼里见过我,一定有人相信。我浑身的痕迹就是证据,见过我的人就是证人,你逃不掉。”

  他说着坐直了身子,笑意越发浓烈,呼吸跟着急促,像是一切困扰突然迎刃而解,“你手机里那些我的照片儿对我没有任何威胁作用,你要是喜欢,我现在能脱光了给你拍个够。你知道的,我不要脸,我无所谓,从来只有你一个人在意别人的看法,可是你把我丢下了,你就要付出代价!”

  沈光霁皱着眉,问他:“你就那么爱发疯么?”

  徐远川一愣。

  他想,沈光霁讨厌他是应该的,因为他一出现就对沈光霁死缠烂打,北城追到西城,可以说是阴魂不散。但他觉得,为了维持所谓完美形象就放弃把他推开的沈光霁也有错。就像放纵孩子做坏事的父母那样,嘴上说着这样不行,实际上每次都要犯包庇罪。

  他知道沈光霁总有一天会这么问,早就想好了反驳沈光霁的话,甚至还隐隐期待了很久,想着沈光霁一问,他就回答:这不是都怪你吗?把我宠坏了。没想到真到了今天却说不出口了,因为当下的沈光霁看起来并不想听见他故意讨好。

  沈光霁看他哭都不会心软了,讨好自然也失去了作用。

  可是为什么呢。想不出答案,只好说:“只要你活着,我总会找到你的,你想摆脱我,那你就去死,死的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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