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型成功了。
听见消息的那一刹，谭子安如释重负，心头一块大石落下，有同久旱逢甘霖。
邵婧生产前后，谭常延消失得彻底，一如他所承诺的那般，孩子的命运被全然交到谭子安手上。谭子安唯一的诉求便是不要见到那个孩子。安排和邵婧的会面前，他特地让保姆把孩子抱去婴儿房，自己去到邵婧的病房。
邵婧仍然虚弱，但眼角眉梢都结着喜色。配型成功的事实带给她极大的振奋，她的眼睛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有光彩。
谭子安推门而入，邵婧面上便流露出强烈的感激与愧疚，许是知道自己的情绪对谭子安来说纯属多余，她欲言又止，最终未说一字。
谭子安在病床边坐下，道：“你之前说的，在德国的亲戚，现在联系得上吗？”
邵婧点头。
“那就过去吧，尽快。”谭子安道，“手术在德国做，我会安排飞机和那边的医生，路上不会让你们一家三口有任何闪失。到了那边后不必再与我联系，手术结束后，你和谭家再无瓜葛，只要记得你和我约定过的事就好。”
邵婧消化完事实，缓慢地点了点头，犹豫再三又开口，像对待工作中不容抗拒的上级：“谭……先生，这几个月麻烦你了，承诺过的事我一定做到。这段时间以来我和霏霏的所有花销，还有之后霏霏的手术费，请您务必做成账单发给我。无论您是否需要，这些都应该由我来承担。”
“不必。”
“您只要让管家留给我一个账户就好……”
谭子安不太明白邵婧在坚持什么，如果是尊严，应该在她求到谭子安面前来时就已经抛弃干净了才是。他沉吟片刻，道：“那就替我转赠给邵妤霏吧。”
邵婧：“……什么？”
“爽约的赔礼、康复的贺礼，第一次有小孩这么喜欢我的谢礼，你把那些钱分成三份，帮我转交给她。”
邵婧怔愣许久，看着谭子安的眼神逐渐从敬畏变得柔和。她微微笑起来，笑得像全天下母亲提及自己心爱的孩子时那样温柔：“霏霏真是一个很有福气的孩子呢。”
谭子安没说话，邵婧又道：“我先替霏霏谢谢您。”
这份感激，一直凝滞于胸中，此时借助邵妤霏的名义才得以说出口。邵婧诚恳地低着头，谭子安扭头看向别处，室内落下轻浅的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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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完一周后，邵婧坐上了前往德国的飞机，同一天离开的还有谭子安。
邵婧一走，谭常延的二胎事件便算落下了帷幕。分公司那边等谭子安签署的文件积压成山，他要是再不回去，唐哲真就要被压榨成纸人了。
这次回来，他只在去总部参加和分公司有关的会议时见到了谭常延一面，会上两人遥遥相望，神情冷漠地仿似彼此是不相熟的合作伙伴，即使攀谈，话语间也句句不离公事，若非五官上留有几分相似，任谁也看不出来他们是一对亲父子。
从谭子安在S市待了一周却一次也没有回谭宅的事实中，蔡管家应该是明白了什么，抑或是谭常延吩咐了他什么。他不再给谭子安打每周一次的查岗电话，也不再旁敲侧击地问他什么时候能回谭宅一趟。
发完这一年的年终奖后，谭宅开始大批量地裁员，从厨师、到清洁工、再到司机，都只保留了维持最低运转所需的人员。唯一幸免的是花匠，他们被保留下来，维持谭子安曾经最引以为豪的满庭芳翠。可无论花木有多繁盛，空无一人的花园都意味着这座寂寞了许多年的宅邸终于失去了他的最后一位主人。
在除夕夜的拜年电话中，谭子安才知道谭宅有了这么大的变动。他并无多大触动，只是淡淡地回应：“挺好的。”
蔡管家特意告知：“今天李嫂送了一些东西过来，其中大部分都是给少爷您的，需要我给您送过去吗？”
谭子安回复得很快：“不用了，你们分了就好。”
“是。那么少爷，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
这是谭子安第一次在谭宅以外的地方度过除夕，他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的不习惯。因为谭常延的重视，谭宅每一年的除夕装扮都格外隆重盛大，眼下谭子安的家里没有任何新年装饰，甚至没有人提出要为今天准备一桌年夜饭。
他想他和游孝一定是世界上最没有仪式感的情侣。他们不怎么过节日，没规定纪念日，哪怕出行也是找没人的地方躲起来相爱。既然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足够珍贵，便无需浪费时间去准备繁琐的庆祝事宜。
谭子安把这个结论告诉游孝，游孝却十分严肃地否认道：“只是你不在乎。”
游孝可太愿意过情人节、七夕节、白色情人节、黑色情人节、五彩斑斓五光十色三百六十五天情人节了。
谭子安挑起眼尾，侧过身把小腿搭在游孝大腿上，问：“你很委屈？”
“是啊，”游孝控诉，侧头看着谭子安道，“十一天后是我们在一起一周年纪念日，你抽出时间陪我，我就原谅你。”
图穷匕见。
“恐怕没办法，”谭子安好不遗憾地说着，抬手打开客厅的电视，“作为补偿，我陪你过春节吧。看，春晚，多有节日氛围？”
春晚的发挥实在稳定，半小时后，谭子安趴在游孝怀里，看着电视里的喜剧节目三分钟连打了五个哈欠。他深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反观游孝，却是看得挺津津有味。
谭子安又不满意了，理直气壮地站起来挡在游孝面前问：“哪里好看？”
游孝抬头看着他，道：“不好看。”
也许是小时候没有过好好坐在沙发或书桌前面的机会，游孝在看电视或念书时总是会格外认真，即使他根本就听不懂老师在说些什么。后来他做保镖，练武，愈发跟不上学校的进度，但他每次坐在教室里上课的时候都很聚精会神。
谭子安检查过他的笔记，发现他不是在装模作样，而是真的记下了老师讲的所有要点，只不过大都记得生硬，一看就是没有听懂，一字一句复述在本子上而已。
就是这样的游孝，谭子安看着想着便觉出几分可爱来。他捧着游孝的脸，鼻尖几乎抵在一起，口气轻浅：“你现在是要看它，还是吻我？”
游孝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电视机里的节目一直继续，光影不断闪烁，沙发上的观众却不见了踪影。齐声喊出的倒计时惊醒房间里的人，谭子安在黑暗中摸到游孝汗湿的眉眼。
距离新年还剩三秒，两个人的距离无限接近。游孝幽黑的眼睛看着他，里面的爱那么深那么浓厚，可谭子安犹嫌不足。他喘息着说：“说你永远爱我。”
他的爱人有求必应：“我爱你，我永远爱谭子安。”
谭子安觉得自己此生都不会如接下来这一刻勇敢直白。
“我爱你。”他说。
谭子安也永远爱游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