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自然是句假话，林栖听过的“哥哥”和当过的“爸爸”次数差不多等同，要是把他这句话放到学校，池越毫不怀疑那群人可以当场表演大合唱“叫哥哥”。
可是边荨女士并不知情。
唐女士知情，不过她从来不会拆自己儿子的台，不知道儿子为什么要这么说，但也同样目光炯炯地看向池越。
三双期待的眼睛一齐盯着他，池越被看得头皮发麻，喉咙却像是被上了锁，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大魔王太可恶了，他不想让他得逞。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等待的气氛快要凝固。
林栖黯然神伤地问：“你是不是讨厌我，所以才不肯叫我？”
池越：“……”
他自然能分辨出来林栖的难过是假的，只是看到他垂下长长的眼睫毛、听到他低落的声音，池越发现那种被猫挠了一下心口的感觉又降临了。
它神奇地推动着他，让他越发不受自己控制。
池越下颌动了动，认命地挤出一句：“哥哥。”
话音一落，凝滞的气氛又活了过来，担心两个孩子相处不来的家长们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林栖笑意盈盈地回：“欸，弟弟。”
池越别扭地转过脸：“谁是你弟弟了。”
“表示一下亲近嘛，你怎么这么凶。”
“还不是因为……”池越本想顶回去，一转回头发现边荨和唐若薇都在盯着他，他瞬间竖起了警戒线，防备地问，“你们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边荨最清楚自家崽的脾气，知道他绝不可能和陌生人这么无障碍交流，笑眯眯地说：“你们俩是不是认识啊？”
唐若薇目光微妙地从男孩子泛红的耳尖上掠过，也笑起来：“小越和我们家小栖的关系看起来还不错哦。”
池越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回这句话，半晌才乖乖地说：“还好吧。”
“是挺好的，”林栖和他差不多同时开口，“我和池越是同桌。”
“原来是这样，”唐女士恍然大悟，开心地说，“那就不用我再想办法撮合你们交朋友了。”
“啊，你想了什么办法？”林栖问。
唐若薇烂漫地回：“想了很多啊，比如一起吃饭看电影去游乐园玩。”
林栖：“你这些办法都没有用吧……”
“这可不好说哦，”唐若薇仍旧笑眯眯，“办法也是因人而异嘛，小越，你觉得呢？”
仿佛是一根藏起来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心弦被拨了一下，池越眼皮一颤，含糊地说：“啊？……嗯。”
一行人在甜品店度过愉快的上午，又去餐厅吃了个午饭，下午，边荨和唐若薇相伴购物，让两个小辈一起玩，培养感情基础。
看着大人们离开，小辈相视一眼：“……”
池越：“你要去哪玩？”
林栖说话似乎永远是不急不慢的，“你想去哪？”
池越还在记仇：“和你在一块，去哪都不好玩。”
林栖不以为意地揉揉眼睛：“既然这样，那我回家睡觉啦，你自己玩吧，拜拜。”
“不行，”眼看他真的要走，池越一把拽住他的衣服，“你不许走。”
大魔王比他还冷酷：“理由。”
“……”池越这一拽只是出于本能促使的行动，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又哪来的理由给林栖？
但他脑子转得快，能屈能伸：“我都叫你哥哥了，你总不能丢下我不管吧？”
林栖：“唔。”
这确实好像也能算。
“和我玩啊，”池越把他一点点拖回来，一字一句强调，“林栖哥哥。”
林栖无奈地笑起来：“好吧，和你玩。”
星月湾是大型购物中心，十层楼，吃喝玩乐应有尽有，适合年轻人的娱乐项目也不在少数，又逢星期天，无论是电玩城、还是旱冰场、VR游戏体验馆、电影院，人都多得离谱，两个人转了一圈，都不是很想加入，干脆进了一家安静的书店。
推开门，摆放在柜台上的金色招财猫摇了一下手臂，表示欢迎光临。
书店装修风格清雅，阅读区里已经有了些人，但和隔壁那些热闹的游戏场所比起来，还是少得可怜。
老板也毫不在意，他开书店也不是为了挣钱，只是为了享受这一份似乎连时光都慢下来的清净。
见到有人进来，老板也只是对他们点点头，继续躺在躺椅里玩游戏。
池越对看书兴趣缺缺，跟在林栖身后在一排排书架间转来转去，像一条小尾巴。
“你到底在找什么？”
书店里没有人说话，池越问的声音也压得很低。
“在找有没有能快速提高同桌弟弟语文成绩的方法，”林栖也轻声回，“总不能让你白喊两声哥哥吧。”
池越：“我是喊你哥哥，你怎么可以用别人的书来敷衍我？”
“？”
“不许找，”池越终于在和会长的战斗里扳回一局，一本正经地按住林栖的手，“你得自己来教我。”
林栖偏了偏头：“你几岁啊？”
池越也发现这么做好像是有点幼稚，但在林栖面前再丢脸的事都做过了，幼稚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七岁，刚念幼儿园。”
“行。”林栖挑眉，敲了敲他的头，“麻烦这位七岁的幼儿园小朋友先回到座位，林老师等会给你上课。”
林栖没用力气，很轻，轻得像是被风撞了一下。
可池越还是被敲乱了心神，怔怔地问：“座位在哪？”
林栖扶住他的肩膀，把他转向阅读区的方向，一字一句地说：“在那。”
坐到阅读区的椅子上，池越如梦初醒，怀疑自己刚才是被林栖下蛊了。
为什么林栖让他过来坐，他就真的过来了？
大魔王在他心里的危险程度一升再升，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就中迷魂计，为了安全起见，理应保持百米以上的距离。
但是他又不想远离。
书店里各类目书很齐全，上天文下地理囊括各阶段各年龄人士的阅读需求，自然也包括高中优秀作文鉴赏。
鉴于语文这门学科的特殊性，不看到试卷林栖都想不明白池越怎么能考得那么差，池越又死死捂着试卷不给他看，他只能先从作文下手。
他选好两本书，去找池越。
阅读区是那种贴着墙壁的吧台式设计，不支持面对面教学，林老师只能坐在池越身旁。
四周气氛安宁，礼貌的小朋友也不会说话打扰，林栖用手机发消息：你先看看别人是怎么写的。
池越不满：你好敷衍，哪有你这样的老师。
林栖：小朋友，去过医院吗？
池越：？
林栖：医生都知道要对症下药，你又不给我看你试卷，我怎么知道你哪里不行？
池越：……
可以，不愧是老师，非常有理有据，令人无法辩驳。
林老师起先还能盯着池越看书，然而没多久，睡眠不足的困倦感回流，他慢慢闭上眼睛。
没有人看着，池越走神的坏习惯又出现了，目光还能勉强落在眼前的书页上，思绪却不知道飞哪去了，一会听着书店里的翻书声，一会跳跃到窗外的车水马龙，最后又停在了身旁的人身上。
池越犹豫地转过眼。
林栖看起来是真的睡着了，眼睫平静地垂着，呼吸声很轻。
不同的衣服，不同的场景，池越却鬼使神差地想起他们在明世相见的时候。
他觉得手有点痒，心也有点痒。
和那时一般，池越再度抬起了不安分的手，伸向林栖——
林栖若有所觉，在某只爪子快要落下来的时候，伸手精准捏住了池越的手腕。
他眯了眯眼，往池越的方向移过去，移到一个可以说悄悄话而不被别人听见的距离，这才轻轻开口：“池越。”
他刚睁眼，声音还有点哑，听起来莫名有点温柔的意味。
池越勉强维持住镇定：“啊？”
林栖和缓又揶揄地问：“我给你上课，你不感谢我就算了，怎么还恩将仇报？”
池越的思绪转了个弯，答非所问：“你生气了吗？”
林栖懒懒移了回去：“没有。”
“你为什么不生气？”
这问题也太奇怪了，林栖惊奇地看向他：“你希望我生气？”
“……这也不是。”
只是林栖分明有起床气，却没对他发火，让他分不清到底是安静的书店环境解救了他，还是他在林栖这里多了一张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免死金牌。
林栖还是困，重新枕着手臂：“我再睡一会，你要是再吵醒我，我就真的生气了。”
池越没什么意见：“喔。”
林栖这一觉睡的时间很长，长到天边的云也悄悄被渲染成澄澈的暖黄，边缘点缀着一缕依依不舍的霞光。
手机震了震，林栖迷迷糊糊睁开眼，摸出来看，唐女士叫他们俩去餐厅一起吃饭。
他回了一个“好”字：“池越。”
池越应道：“干嘛？”
他语气不是很坚定，林栖睡觉的时间里，他自己很难集中注意力，于是悄悄打起了游戏。
怎么看都是会被老师批评的类型。
林栖有点迷糊，没注意到池越的反常，只是说：“起来，去吃饭了。”
“噢。”池越起身，顺手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两位女士逛街收获十足，吃饭时也不忘聊购物感想，一顿饭吃完已经是十点多钟。
告别的时刻，林栖揪住池越的衣服，往一旁挪了挪：“池越，你有什么特别讨厌的季节吗？”
池越不假思索：“春天。”
“哦，”林栖点了点头，“我想起来了，我还没有给你布置作业。”
池越警觉：“什么作业？为什么还有作业？”
“学校放学的时候，老师都是要布置作业的呀。”林栖温柔地说，“你就以春天为题，随便写个八百字歌颂春天的作文，这不难吧？”
池越：“……”
所以大魔王还是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