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急灯亮起，暖黄灯光笼罩下来，沈乐的眼皮轻轻一抖。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沈乐以为郑方霓要走，骗钱揪紧了被角，却听到郑方霓说：“还有你不知道的。”
沈乐浑然一怔。
分神之际，郑方霓已经来到他面前，不知是跪还是蹲着，双臂搁在床沿，看着他说话。语速缓慢，平滑、淡然的，好像在讲故事。
“你应该不知道，离婚之前我把加州的房子重新装修了，书房改成了婴儿房，院子里那棵圣诞树被我移到了另外的地方，从主人房的窗外看就能看见。
“因为你不愿意别人看到你，我就想把你接去加州待产。你也不知道，你生的那天，幸好刘思明通知我了，不然让我多难过，明明都记得预产期是哪天，工作都排好了，但孩子要生了我还不知道……
“原本想了好多名字，总想能有一个字合你心意。但我不敢，见你痛得起不了身的样子，我不敢说。是护士告诉我，你想给她取个慕字。我觉得很好，真的很好。”
如果不看郑方霓攥紧的拳头，不看他低垂的眉眼，可能会认为他在怨沈乐。但不是，郑方霓从来责怪的、怨的都不是他，而是他自己。
沈乐皱起眉，心好像被揉了一把，舒展不开。
“我答应孩子满月之后就不再见你。但其实都有见。我偷偷的，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说到这，郑方霓脸色才松动些：“每次我都有记下来。你去出版社年会的时候，下着雨，我见你打车过去，到门口还是湿了。为什么不撑伞呢？我猜是因为不想叠伞。
“每年你生日我都在你家楼下，过了十二点才走。但去年，我没见你下来过，我以为是你发现我了，所以我去了楼下的便利店，一直坐到通宵。
“也是那时我发现，越是接近你，我越没办法接受和你分开的事实。”想到什么，郑方霓低微一笑，去摸沈乐的脸：“台风那晚找到你，更是。”
郑方霓说了好多话，一字一句，像一颗颗珍贵的雨，慢慢渗进沈乐心里。然后吸满，膨胀，沉甸甸坠着。
沈乐咽了下，想说话，但张口才发现他说不出来。喉咙被堵，所有情绪蜂拥，他表达不出，也不想哭。但郑方霓指腹轻轻捻他眼角，就好像已经哭过一样酸胀生涩。沈乐无言哽咽，看着郑方霓，突然觉得好像都太难过了。
郑方霓垂下眼，继续说：“一开始我没想要这样，只是能见见你，和你说说话就满足了。但后面……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解释不了，因为它没有理由。”说到这，郑方霓停下。
沈乐能感觉到摸他脸的手在微妙地颤抖，有些不安。他慢慢坐起，看着床边膝跪的男人：“方霓……”
余音之后，周围再次寂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郑方霓终于看向沈乐：“本来就不会瞒得住，我想着终有一天你都会知道的，时间早晚，对我来说……”深吸口气，停顿半刻，郑方霓接着说：“对我来说，早晚而已。”说话间，挺直腰板，稍微向后，拉开了点距离。
沈乐还没发现什么，倒是郑方霓将一直攥紧的拳头伸到他前面。
“可能，不是很适合，但你知道是早晚的事，算不准的。”郑方霓紧张，手缓缓打开时，不停颤抖。前半段话是乱的，只有后半段，是已经预演过无数次，不会出错。他说：“离婚之后，我经常想，我是不是没有能力再让你开心起来了，是不是要接受没有你的生活。所以无论有多想，我都不敢去打扰你，总想着你要迎接开心的新生活。
“可是乐乐，我做梦都在想我们能复婚，重新来过。再谈一次恋爱，再结一次婚。”
于是掌心摊开，一抹银光悄然绽放。它静静躺在手心，弧线莹润，色匀饱满，无声地等待它的主人。
沈乐微微睁大眼睛，心跳如擂鼓。
这枚素戒，是当年沈乐向郑方霓求婚后，郑方霓在机场免税店匆匆买的结婚戒指。直到离婚，沈乐才摘了下来，连同回忆，一起留在了郑方霓身边。
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沈乐看向郑方霓，眼神微动，一瞬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郑方霓承着沈乐的目光，带着期望和犹豫，问：“你愿意再嫁给我吗？”
沈乐没想到郑方霓会在此刻求婚，一时愣神，只呆呆地看看戒指，又看看郑方霓。这就理解了郑方霓所说的“早晚”，可能是之前三年过得十分有时间观念，所以沈乐比起求婚，更能共鸣郑方霓此时的“早晚”说法。
沉默又像灯光那般悠慢长延。
郑方霓跪着不动等沈乐的回应，沈乐却只光顾着看戒指，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沈乐正要说话：“我……”手机却响了。沈乐怕是沈慕他们打过来，看都没看来电人就赶紧接起。
“喂？”沈乐目睹着郑方霓收回戒指，不住一愣。
“早上好！”林攀打过来的，语气兴奋，声量大得连郑方霓都忍不住一瞟。
沈乐问他：“怎么了？”
林攀想起沈乐还在休假，顿了下，快快道：“哦，两个好消息。一是《风筝与海》确定二审了，就在这几天，二是《驯鹿鹿铃》已经印刷装箱，估计下旬就能上市，总编让我给你排个时间跑下宣传，有几个书会都可以去。详情我发你手机，到时回复就行。”
沈乐有点心不在焉，回道：“嗯，我等下就看。”
“啊。”林攀还在说：“二审可能时间比较赶，如果可以，我想你挤挤时间，提前回来开会，方便吗？”
“嗯。”沈乐看了郑方霓一眼，后者明白，起来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先不管他。沈乐捂着话筒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郑方霓反而拍了拍他的头，回道：“没事。我下去买点吃的。”
沈乐一边五味杂陈，一边对电话那边说：“这次二审需要多久？”
林攀立即反应：“内文可能还要改一遍，图的话总编还要添点细节，要当场看效果，预计两三天是要有的。”
沈乐心底盘算了下，总编那关最不好过。他说：“那我明天回来可以吗？”
林攀简直欣喜：“那当然好，真是帮了大忙。”说完了正事，林攀习惯跟他谈起家常：“我都怕你手机没在身边，十点打的你没接，想着中午再打一个。”
“？”沈乐没看时间，房间内被窗帘遮得密实，开了灯就还像在夜晚。他放低手机看了时间，原来已经快中午。不知为何，时间的差错好像给了他一点压力，心中发闷。
“哦，还有一件事。”午休时间，林攀还能多说两句：“虽然他们都说等公告下来了再跟你说，但我觉得没差别，所以先提前跟你说了，总编打算让《驯鹿铃》送去评奖，入选应该问题不大。”
“嗯……”沈乐呼了口气：“好，谢谢你。”
林攀说到这里也察觉出来了沈乐情绪不高，不再多说，道：“那有什么我们明天再说，明天见。”
挂了电话，沈乐下床打开窗帘，只见天色阴沉，好像正在酝酿一场雨。不知郑方霓下去有没有带伞。
伞，沈乐想起刚才郑方霓的话。心绪波澜，又更乱了些。
暂时，还想不好。沈乐揉了揉干涩的眼，他回答不出来。
想了下，沈乐还是给黄嘉霖发去信息。当即就收到了回复，沈乐一看，心更沉了。
黄嘉霖说：“你之前跟我提过的那个医生刘思明，来找过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