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洄脸色惨白。
许今一向脾气好, 待人温和友善，没什么攻击性。唐洄认识许今好几年了，没听过她骂人。她最生气的时候也只是不搭理人。
“你说什么？”唐洄不可置信。
——她说他, 恶心？
许今面无表情, 连个眼神都欠奉, 说完要说的话一秒不想多待，起身准备走。
唐洄连忙站起来:“今今，我不同意，我不跟你分手, 今今你别走……”
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话，他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敏敏”二字, 表情纠结, 像在权衡什么。
许今并不关心他是否纠结，也不在意他最终如何选择。
然而无论她想不想, 踏出包厢的前一秒, 她还是听见了唐洄接起电话的声音。
唐洄:“……嗯，我在家里, 我哪都没去。”
许今表情不变, 头也没回。
一出包厢，许今就看见唐明曳。
唐明曳站在走廊，身后是扇玻璃窗。天早就黑透了，窗户黑漆漆, 星星不明显，月亮很大很亮。他安静倚在那, 没看手机没玩游戏, 不时有人从他身侧经过，显得他孤零零的。
察觉这边门开了, 他眼睫微动，笔直朝她望来。
许今朝他笑了一下。
她走过去:“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两人并肩走。
唐明曳:“你在里边没吃？”
“没有。”许今摇摇头:“我又不是来吃饭的，我是来说分手。”
许今:“而且，我要是吃饭怎么会让你到外边等我？那样的话你也太可怜了吧哈哈。”
唐明曳脚步顿了下，飞速打量了番她的神色:“……分手了？”
许今:“分手了。”
许今看上去完全不伤心，不像个刚分手的人:“好饿，我们吃什么？”
她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烤肉好么，上次去的那家味道不错。”
唐明曳一只手插.在裤袋里，脚步闲闲散散，唇角翘了下:“好啊。”
转角时，他回眸扫了眼。
唐洄所在的包厢静悄悄，没有人追出来。
很快来到停车场。
许今一眼认出唐明曳的车，快步走过去坐副驾驶。唐明曳慢悠悠缀在后边，余光瞥到某个身影。
“明曳！”是唐洄的声音。
唐明曳丝毫不受影响，睫毛都没动一下，不紧不慢走自己的，当没听见。
“明曳！”唐洄又喊。
唐明曳上了车，利落关上车门。在唐洄即将靠近那一刻，脚踩油门将车开了出去。
瞥了眼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身影，唐明曳漠然移开视线。
许今也看见唐洄了。
她拧了下眉毛，迅速别开眼。
……
要去的那间烤肉店就在唐明曳家附近，回去不用开车，两人就都喝了些酒。
许今虽然早就对唐洄死心，但刚才那番谈话其实对她打击很大，她心情远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她没想到她喜欢了好几年的人竟然是这种人，还不如今天不见面，还不如就当他喜欢上了别人。
光是想一想他刚才说的话，他的表情，许今就恶心。
类似的戏码许今不是没见识过，但从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想想挺好笑的，唐洄口口声声说要给她养尊处优的生活，可这种生活还需要他来给吗？她从小衣食无忧顺风顺水，完完全全被富养大。哪怕因为家里出事搬到东湖镇，物质生活依旧富足。
遇到过的唯一挫折，大概就在今天。
——遭到背叛，看人看走眼，分手都分不体面。
她喝了一杯又一杯，只是喝，只是难过。不像别人喝醉就絮絮叨叨倾吐心事，她一句话也不说，大概是嫌说出来丢人。
怎么就喜欢过这样一个人。
许今简直想把那段记忆清空。
唐明曳不了解许今的酒量，这是他们第二次坐在一起喝酒，第一次是许今搬到他家那天。那天晚上他买了啤酒，许今喝了一罐像没喝。
他以为许今酒量还可以，结果眼睁睁看着她喝多了。
喝醉的许今很沉默，但也很乖，反应有点迟钝，动作逐渐机械，机械地倒酒，喝酒。
唐明曳看出她喝多了，拧眉摁住她:“别喝了。”
她就乖乖地不再喝了，抬起头看他，睫毛湿漉漉的，眼神清澈。
唐明曳一时无言。
“别再喝了。”他干巴巴地强调。
她点头:“嗯。”
“吃饱了没？”
她再次点头。
唐明曳:“你都没怎么吃……算了。”
唐明曳松开她，起身要去结账。
许今见他起身，也晃悠悠地跟着站了起来，差点摔。
唐明曳眼疾手快扶住她，交待:“坐这等我。”
她花费好几秒钟才理解他的意思，慢吞吞地点头，慢吞吞地坐回去。
唐明曳临走前不放心地补充:“别乱动。”
她严肃地:“嗯！”
唐明曳回来时，她真的一动也没有动，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坐姿，莫名乖。
唐明曳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到半路想到什么，不动声色地放下手。
唐明曳:“走吧。”
他语气很淡。
她再一次晃悠悠地站起来，站都站不稳。他垂眸，看了看她下意识扶住桌面的手。
她的手指很细，又白净，他见过她弹钢琴，但不曾牵过她的手，一次也没有。
唐明曳略显迟疑地攥住她的手腕。
唐明曳:“走吧。”
许今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走，手腕被他攥得很不舒服。他力气太大，她被弄疼了。
到门口，她皱着眉毛从他手里抽出手腕。
唐明曳手一空，回头瞧瞧她，当她喝多了在闹脾气，想自己走。
他并没有顺着她，还要去扯她手腕，试图跟她讲些道理:“你自己怎么走？你看你现在——”
然而手伸过去，被她主动攥住指尖。
他一僵。
她丝毫没察觉他的僵硬，好奇地摸摸他的手指头。
烤肉店里人声鼎沸，烤肉的滋滋声，酒杯碰撞声，笑声，交谈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在一瞬间全部模糊。
许今的动作很轻，像羽毛。
唐明曳喉结动了下，好一会儿没出声。
片刻，他缓过神。视线从下往上，停留在许今脸上，拧眉故作不耐：“你这什么毛病？”
怎么喝醉酒还乱摸人手。
许今瘪瘪嘴，从他的语气判断出他在凶她。
他不愿意她碰，她就不碰他了，收回了手。结果他把她的手重新抓回去，说什么防止她再乱动，义正言辞的。
许今:“？”
唐明曳咳了声，有点别扭地说：“走。”
许今跟着他，不怎么情愿。
照顾醉鬼是什么体验？唐明曳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醉鬼们往往想法多变，比如此时此刻，路过一条长椅，许今坐下来说什么也不走了。
夏天的夜晚风微微，空气燥热。
许今坐在那，早就松开了唐明曳的手指。唐明曳居高临下看了她一阵，也坐下来。像每个不得不顺从熊孩子不回家意愿的家长。
唐明曳：“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许今鼓了鼓腮帮。
唐明曳发现了，懒洋洋地伸手捏她的脸。她喝了太多酒，脸热热的。
许今被捏疼了，顿时不乐意地瞪他，推开他作弄她的手。
唐明曳顺从地被推开，然而趁她不注意，他又去捏她，恶劣地惹她生气。
时不时有人从他们面前经过。
有手牵手散步的小情侣，有刚下晚自习的高中生，有家长带着小孩，还有人扯着牵引绳正在遛狗。
许今目光追随着那条狗，忽然抬手一指：“小明。”
电光石火间，唐明曳想起小明是他的小名。
唐明曳板起脸。
见唐明曳不高兴，许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唐明曳冷哼了一声。
在东湖镇那几年，许今有事没事就喊唐明曳小明。
喊唐洄是唐洄哥，喊他就成了小明。
对待她的唐洄哥，她是异常照顾异常宽容，对他态度就很随意，说话语气都不一样，区别对待不要太明显了。
唐明曳不喜欢许今叫他小明，完全是因为认为许今不够公平。
“你怎么那么不公平，”唐明曳瞥她，忍不住吐槽：“喊唐洄就是唐洄哥。”
唐明曳:“唐洄有什么好的？”
一开始许今找唐洄玩，唐洄爱答不理的。唐明曳一直看不惯唐洄那样，唐洄家庭不幸又不是许今造成的，他对许今摆什么谱。
唐明曳冷嗤:“以前他就那样，就你愿意理他。”
他随口吐槽，没指望得到回应。
没想到许今一愣，表情慢慢变了，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
唐明曳：“怎么了？”
许今缓缓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许久，就在唐明曳以为许今不会再开口的时候——
“我看错人了。”许今低声说。
风徐徐吹，吹动许今的头发。
许今语气低落:“我喜欢错人了。”
唐明曳感觉到有什么滴在他的手背，是烫的。
他意识到什么，缓缓直起身，这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哭了，大颗大颗泪珠无声地流。
唐明曳的心像被揪了一下。
-
第二天，唐家，唐洄因为进门先迈左脚被唐明曳狠狠打了一顿。
唐老先生外出许多天，回到家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他的两个孙子打架。
他格外淡定，见怪不怪了：“又是渐月起的头吧，把他给我叫来。多大的人了还打架呢，打的还是他哥！也不嫌丢人！”
唐渐月看唐洄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唐洄刚回唐家那阵唐渐月没少找茬，让唐老先生很是头疼。
然而在这时候，唐明曳不紧不慢地走进了书房。
唐明曳手腕处眉骨处都带有淤青，因为肤色白，淤青格外明显。
“人是我打的。”他找个地方施施然坐下，活动着手腕，毫不心虚一脸坦然。
唐老先生：“你又打渐月了？那小混蛋又怎么了？”
“他没怎么。”唐明曳头也不抬地说：“是唐洄。”
“唐……唐洄？”唐老先生：“你打了唐洄？！”
唐明曳微仰了仰下巴，还挺嚣张。
唐老先生拍桌子：“什么唐洄？那是你哥！你能打你哥吗！兄弟打架像什么样子？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好端端的你打他干什么？！你最好给我个正当理由！”
“看他不顺眼呗。”唐明曳轻飘飘地说。
“滚！你滚出去！”唐老先生气得不行。
唐明曳淡定起身，不慌不忙走出书房。
“滚回来！”见他还真要出去，唐老先生赶紧说。
唐明曳于是又折回来，坐回他刚才坐的地方。乖巧且气人。
唐老先生喝几口茶，勉强按捺住打人的欲.望，问菱姨唐洄被打得怎样。
唐明曳从小擅长打架，这一片一向没人敢惹他。唐洄不一样，唐洄身体素质也就那样，缺乏锻炼，在唐明曳面前根本不够看，刚才被唐明曳打得挺惨。
但唐洄表面没太多伤，所以菱姨以为他伤得不重，说人在大厅上药。
唐老先生听说唐洄伤得不重，也就放弃追究的念头，兄弟打架在他看来不算大事。
他看向一旁若无其事玩手机的唐明曳，重重摔了下茶杯，中气十足地骂:“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别说我没警告你！”
唐明曳拖着长调：“嗯——”
“你给我好好说话！”
唐明曳：“嗯嗯。”
这敷衍的态度又把唐老先生气得不轻。
尽管被唐明曳气得要死，唐老先生还是没赶他走，他有重要的事情跟唐明曳说。
“C市的许家，你知道吧。”唐老先生问唐明曳。
唐明曳漫不经心：“许家？”
这个姓氏让唐明曳想到了许今。
他一大早就被唐老先生叫来，来的时候许今还没睡醒。她昨晚喝多了，睡醒大概会头疼。不知道现在醒了没有，在他那，她每天肆无忌惮睡懒觉。
虽然许今也姓许，但唐明曳完全没把她跟唐老先生说的许家联系在一起。许这个性格不算常见，但也并不稀有。
唐老先生：“我和许家老爷子是老相识了，十几年前经常来往。可惜……他临终前我也没见上一面。他家老大笨头笨脑，前两年许家差点毁他手里。老二还行，硬生生把许氏救回来了，现在管理得井井有条。我这次去C市在许家住了两天，他们家女孩跟你同龄，你可以接触看看。我把你照片给人家看了，人家勉强也看得上你。我这里也有那个女孩的照片，小女孩挺漂亮，来，你也来看看……”
“您怎么又来了。”唐明曳皱眉。
唐老先生试图安排唐明曳相亲不是一次两次，唐明曳光是拒绝都拒绝烦了，搬出唐家也有这个原因。
明确拒绝过很多次，唐老先生消停一阵又来。
唐明曳不耐烦:“都说了我谁也不见。”
唐老先生:“我也没说一定要怎么，我不就让你接触试试？知根知底的，能发展一下就发展一下，能成是好事。实在不合适，交个朋友还不行！？”
唐老先生:“这女孩小时候我也见过，又聪明又有礼貌……”
“她再聪明我也不见。”唐明曳不屑。
唐老先生:“那时候她才三岁，乖乖跟着爷爷，一点也不闹……”
唐明曳:“我不喜欢乖的。”
唐老先生：“交个朋友有什么不行？”
唐明曳：“我又不缺朋友。”
唐老先生：“你！你是要气死我！”
“我不是要气您。”唐明曳思索片刻，缓和了语气说，“我有喜欢的人，我得和异性保持距离。”
唐老先生习惯性要骂人，听到他说有喜欢的人，语气马上拐了个弯。
唐老先生:“你！你——说什么？”
“我有喜欢的人。”唐明曳耐着性子又说了一次。
他眼神认真。
唐老先生静了静，暂时没表态，坐下喝茶。
喝着茶，唐老先生狐疑地打量唐明曳。
唐明曳坐在那，表情不是很自然。
手机响了声，他立即拿起来看。表情没变化，动作却非常快。
不知看见什么，他眼里浮现出一丝笑意。
唐老先生想起唐明曳高三那年，高三那年他也是这个状态，一看就是有了喜欢的人。考完以后他反而不这样了，莫名消沉。别的小孩考完试到处去玩，只有他成天闷在房间睡觉，拉着窗帘，游戏都不打了，都快变成吸血鬼了。
很长一段时间，唐明曳都没走出来，情绪低落消沉。就是因为怕他一直陷在里面，唐老先生才想着安排他相亲，用一段新的感情忘掉旧的感情。
现在他走出来了，又有了喜欢的人，唐老先生也放心了。
“是谁家的小孩？”唐老先生问。
唐明曳正在打字。
许今加他微信了，她刚睡醒，问他到哪去了。又小心翼翼问她昨晚是不是喝多了，有没有对他做什么？
唐明曳回了句似是而非的：【你不记得？】
回完，他关掉手机看向唐老先生，轻描淡写地说：“不是谁家的。”
他这么一说唐老先生就知道了，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唐老先生有些失望，但也没特别在意。他不是过分在意门第的人，干不来棒打鸳鸯的事。当初要是知道唐绍博有女朋友，他也不可能安排唐绍博跟人结婚。
想起那件往事，唐老先生叹气。
“不管是谁家女孩，你喜欢就行。”唐老先生:“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看看？这周日？方不方便？”
许今又发了消息来，唐明曳一边回消息一边说：“这周日不行。”
唐老先生：“哪天方便提前说声，家里得好好准备准备。”
又问：“这个周日不行，下周总行吧？”
唐明曳：“下周也不行。”
唐明曳想了想：“等两年吧。”
唐老先生：“？？”
唐老先生：“什么？两年？”
唐老先生:“一推就推两年？你什么意思？”
唐老先生瞪着他，一副质问他是不是要辜负人家的架势。
唐明曳无可奈何关掉手机。
“她还不是我女朋友，我怎么带她回家？”唐明曳低声：“她都不知道我喜欢她。”
“……”唐老先生万万没想到。
唐老先生:“……八字没一撇呢？”
八字没一撇呢就开始跟异性保持距离了，连个朋友都不肯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