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首领?!”

  中原哽咽了一声, 也不知道这一声呼唤究竟是在呼唤谁。他低下头,擦掉脸颊上沾染的枯叶碎片,竟然显得有些狼狈。

  森鸥外温和地邀请:“中也君也坐下吧, 这里不是港口Mafia,不用太讲究礼节——”

  他话还没说完, 中原已经单膝跪下。

  诶?

  这是要做什么?

  “森先生, 还请您回来担当港口Mafia的首领!”

  这句话掷地有声。

  我被炸得懵头转向,你们港口Mafia选择首领都是这么草率的吗?

  我回过头, 才发现, 被震惊到的竟然只有我一个人, 太宰治坐在原位,老神在在。而森鸥外竟然还有心情慢慢喝保温杯里的热水。

  片刻后,森鸥外才放下水杯:“我记得, 现在的话——太宰君才是港口Mafia的首领了。”

  太宰治回答:“现在不是了。”

  几乎同时,中原咬牙切齿的声音也跟着响起:“青花鱼那家伙压根就不适合做首领。”

  “可是,”森鸥外继续沉吟, 但在我看来,他这番模样怎么看, 都是在装模作样, “我怎么听说,在太宰君上任之后, 可是将港口Mafia发展得很兴盛……?”

  太宰治打断他:“我已经辞职啦。”

  “首领之位也是能辞职的吗?”

  太宰治赖皮道:“我是首领,能不能辞职当然是我说的算。或者, 森先生觉得换一个说法会更好听?”

  “说说看?”

  “您只是暂时在我这里寄存了四年的首领之位,现在该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刻了。”

  “太宰君就一点也不留念吗?”

  “不!绝对不要!我受够了天天加班的生活, 我要每天睡到自然醒!”太宰治头摇得如拨浪鼓。

  “看到这么有活力的太宰君, 可真是让人感到怀念啊。”森鸥外发出一句意义不明的感叹, 他捧着保温杯,陷入思索。

  房间内没有人说话,静悄悄的。

  片刻后,森鸥外终于做出决定:“很抱歉,中也君,我不能接受这份邀请。”

  “为什么?!”

  “四年前,太宰君登上首领之位后,在许多人的心中我就已经是一位死人了……”

  这番话说的,中原几乎笑出声:“谁敢有异议,我会用重力碾碎他。”

  “先听我说完啊,中也君。”

  “抱歉。”

  “然后——这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不由屏住呼吸,森鸥外的声音变得更轻,“我曾经向你阐述过首领的意义吧,中也君?”

  “嗯。”

  “当时,我对你说,首领是组织的奴隶。我以为我做得很好,但如今成为局外人后,很多事情我才看得更清楚——”

  中原有些无措地睁大眼睛。

  “——我不是组织的奴隶,我是权利的奴隶,对于我而言,只有远离权利才是最好的选择。”

  森鸥外做出总结:“很抱歉,中也君,我不能答应你这个请求。”

  “但是,现在的港口Mafia……”

  “说起来,”森鸥外兴致勃勃地打断他,“中也君考虑过自己吗?”

  “我吗?我不行的——”

  森鸥外观察着中原的神色变化,声音不疾不徐,仿佛按照着某种奇怪的节奏慢慢回旋:“不要这么快就说自己不行,不过,确实也没有必要这么快下决定。但我希望,中也君好好考虑下这个选项。”

  中原先生陷入沉思。

  “慢慢想,不着急。”

  森鸥外又慢条斯理地喝了一杯热水:“解决了中也君的问题,现在应该来说说你了吧,太宰君。”

  “说我,我有什么好说的?”

  “你来孤儿院,总不是要和我这个无权无势的院长缅怀过往吧?”

  森鸥外对太宰治眨眨眼睛,他像是鼓励幼稚园的小孩子一样,满怀期待地说:“没关系,说出你的苦恼吧!作为老师,我肯定会为学生排忧解难——”

  “……”

  “……”

  太宰治忽然扭开了脸:“好恶心。”

  怎么说呢?

  有时候,我确实不太理解男人们的友谊。

  太宰治像是受不了这种肉麻的场景,起身,就要离开房间:“不是我要找你,而是秋子要找你们。”

  “秋子?”

  应该是轮到我的回合了吧?

  我举起《颠覆世界计划》,大声说:“乱步先生说,只要集齐了所有的印章,就能让治君重新获得生活的期望,现在还缺森先生和中岛先生的盖章。”

  “乱步的……提议么?”

  森鸥外显然听说过名侦探的名声,还不等我解释更多,他拿过小册子,哗啦啦地翻阅:“原来如此。”

  我期待地看着他:“能给我一个印章吗?”

  “没问题!”

  森鸥外一边回答我,另一只手忽然伸长,直接抓住想从房间里溜走的太宰治的后领。

  “你抓我做什么?”

  森鸥外晃了晃手中的小册子:“这上面还有敦君的名字哦。”

  太宰治干笑:“啊,原来还有敦啊,那好,秋子和森先生一起去见见中岛敦吧。泉镜花应该也很担心敦,报个平安也好。”

  森鸥外歪了歪头:“你不打算去吗?”

  “算了吧。”

  “也是,估计你也没有什么想再和敦君说的话——”

  “对吧?真没必要!”

  “——你想得美!在对敦君做了那些事情之后,现在还以为自己可以溜得掉吗?”森鸥外猛然冷笑一声,他声音甜腻腻的,但在太宰治看来,应该不逊色于地狱的魔鬼吧。

  中原也兴致勃勃地凑过来:“真不错,我也要看,这可比百万名画好看多了。”

  所以说——

  有时候我不太理解男孩子们的友谊。

  “那个,秋子……”

  “嗯?”

  “你说你不理解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自己也兴致勃勃地凑上来?”太宰治被森鸥外拖着前进,同时,他还不忘给我比划,“你和中也睁大着两双眼睛,就像是四个锃亮的电灯泡。”

  “我本来就要收集中岛敦的印章。”

  我冷酷地提醒他:“顺带,你得罪我了,奖励的小布丁没有了!”

  “诶,那奖励的亲亲我也……”

  “没有亲亲!不要乱说!”

  *

  *

  我挺佩服太宰治。

  换做其他人,也许在意识到自己完全没逃脱的可能性后,就会闭嘴认命,但太宰治不是这样的,他超会叨叨,从森鸥外拖着他从院长办公室走到后院花房,他的说话声就没有停下来过。

  “要不再讨论下吧——”

  “我觉得,还是对敦好点,他好不容易结束了半辈子的噩梦,好不容易离开了□□,好不容易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

  “结果,一转头,过去的噩梦又出现了,简直不会有比这更恐怖的场景了吧……”

  森鸥外完全不闻不问,他笔直地退开花房的门。孤儿院赠送的鲜花自产自销,花房里郁郁葱葱,我只能看到一道白色的背影。

  那是一位身材消瘦的少年,白色短发,明明是清朗温暖的天气,他却在脖子处围了一圈白色毛绒绒的围脖,看起来就巨热。

  中岛敦正在给花施肥。

  凝视着那道背影,太宰治一时失声。

  森鸥外大步往前走去:“说起来,我应该还没和你们介绍吧,这是我新收的义子,中岛敦——敦,来招呼下客人?”

  “啊?”

  中岛敦疑惑地转过身:“抱歉,我真的不擅长……诶?”

  他看到了太宰治。

  空气仿佛都短暂地凝固了。

  中岛敦的脸型偏圆,眼睛也圆圆的,他十分迷茫地看着太宰治,好像还没有意识到究竟是谁来做客了。

  这相互僵持着,也太不像话。

  在拖过来的路上,太宰治鬼哭狼嚎,但在面对中岛敦,他真的一秒调整好表情,露出了那种客气礼貌的假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

  “估计是绝望吧……”

  随着这几句毫无营养的台词,中岛敦似乎终于确定了,不是做梦,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太宰治——

  一滴泪花落到花盆里。

  瞬间,中岛敦呜呜地哭了,他用手肘擦脸,但眼泪水越擦越多,他整张脸几乎都泡在泪水里。

  太宰治没声了。

  我谴责地看着太宰治。

  你究竟在人家心里,留下了多大的阴影啊,别人一看见你就直接被吓哭了……不过,话说回来,太宰治似乎挺喜欢吓人,当初也用与谢野姐姐的电锯,差点把我吓哭。

  唉。

  你看你——

  这都是什么坏习惯?

  把人家中岛敦吓到变形……诶,等等,变形?!

  他是真的变形了!

  我眼睁睁看着中岛敦在一声伤心地——尾音完全化作虎啸的嚎叫后,自手臂往上,身躯膨胀,尖锐的指甲弹出,肌肤长出了白色的短毛。

  啊啊啊——

  老虎啊啊啊啊!

  等等!等等!老虎扑过来了,你们都不躲一下的吗?!

  下一秒,足有两三人高的老虎原地消失,太宰治生出了一根手指,点在中岛敦的额头上,原本威风凛凛的白色吊眼大虫重新化作白发少年。

  太宰治慢条斯理地回答:“……这种袭击对我可是没用的哦。”

  风吹拂。

  他的衣摆扑棱。

  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瞬间的太宰治真的非常帅气。然而,还没有持续三秒,中岛敦不管不顾,撞上太宰治。

  好清晰的一声Duang。

  太宰治的下巴……

  ……大概已经肿了吧。

  中岛敦抱紧了太宰治,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他只是哭,言语支离破碎,抽抽噎噎:“太好了,太宰先生……您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泣不成声。

  却盈满了对这个世界——对太宰治还活着的这个事实的感激。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