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半个小时前——
黑衣司机对我说：“前面有人拦车。”
我靠近车窗, 很快就看见车辆流淌中站立的人影，他身材消瘦，远远看去就像是迷失在人世的幻影。
轿车靠的更近了。
我看见一条暗红色的围巾松垮地搭在对方的肩膀上, 末端正随着风微微摇晃。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注视，对方随之回眸, 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治、治君？”
他不是去看老朋友魔人了吗？
太宰治穿过车流, 一路小跑过来，他凑到车窗前, 这时候, 黑衣人也看清楚了他的相貌, 又惊又惧：“首、首领？！”
太宰治笑眯眯地问：“才从宿舍回来？”
“是、是的！首领！”
太宰治寒暄着，手也没停下，幸好这条街道相对清闲, 同样，也没什么不长眼的人敢于找港口Mafia的麻烦。
太宰治直接拉开了车门。
“治君，你到底要做什么？”
太宰治把我哄出了后座：“你会开车吧, 秋子，你去坐司机的位置, 换上他的制服和墨镜。”
“诶？”
“因为接下来的事情, 最好不要让秋子亲身经历啦。”太宰治把我推到前排，司机已经下车, 光速脱掉了自己的墨镜，外套, 内衬，还有……
我拦住了他：“别在大马路上换裤子啊。”
“呃。”
黑衣人很快想起来：“对了, 后备箱里应该有备用的制服。”
他客套了。
后备箱里不止有制服。
还有各种各样的违禁军火, 看一眼就让人很想拨打报警电话。
我换好衣服, 将厚厚的头发全部盘起来，扎在脑后。太宰治不让我戴帽子，说我这个身高戴帽子反而会让敌人警惕，甚至有可能放弃行动。
——不太理解。
但太宰治这么说，我照办就是。
很有趣。
我借着后视镜，欣赏了一会儿带墨镜的自己，竟然感觉有点古怪的帅。
然而，等我转头看向太宰治的时候，脑子里就只剩下震惊了。
你你你你你在干什么？
“这不是很显然的吗？”
太宰治一手捧着化妆镜，同时抿了抿唇，让口红润开，色泽显得更柔和自然：“当然是女装啊！”
“哈？”
我差点握不住方向盘。
太宰治又撕开了提上车的两个包装袋，其中一个包装里是大号的白色长裙，连标签都还没拆。另一个包装里则是一些伪装必备的物品，包裹头皮的发网，拟真的假发，还有一双尽职尽责的高跟鞋。
我似乎懂了什么：“我不穿高跟鞋的。”
虽然我矮。
但矮也有矮子的自尊。
不穿高跟鞋是我最后的倔强。
“大码的平底鞋没有那么好配，为了效率也只能暂时用高跟鞋凑合了。”太宰治眨眼间就已经套好了假发，效率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我很震惊。
芥川龙之介应该也很震惊。
太宰治刚遛进车厢时，他明显是想打太宰治出去，但太宰治的一只手攥住罗生门，另一只手就已经关上门窗，动作流畅，仿佛芥川龙之介都在配合他的行动。
然后，太宰治掏出了化妆品。
芥川龙之介瞳孔地震。
他好像陷入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去哪儿”的困惑，但很快，芥川龙之介就醒悟过来——
“甭管我TMD是谁，我都不应该在这儿看港口Mafia首领太宰治化妆！”
芥川龙之介整个人都快惊恐成一张纸片人，薄薄地贴在车门上，罗生门也很惊恐，跟着主人一起薄薄贴成一张黑色的贴膜。
他眼睁睁地看着，太宰治又掏出理发剪和发膜，在膝盖垫上塑料袋，对着镜子，就开始修修剪剪。我的发型天然比较蓬，那顶假发更柔顺，所以需要做更多细节调整。
比、比我自己好看。
我仅仅只是借着后视镜，瞥了一眼太宰治的侧影，仅仅只是扫过对方形状优美的鼻翼弧度，我就急忙收回了视线。
可恶！
化妆技术也比我好！
聊天比我可爱，化妆比我优雅，甚至还会穿高跟鞋，不会拐脚。这世界上还有太宰治不会的事情吗？！
“不会的事情还是有的。”太宰治的声音幽幽地飘过来，“我不是全能的超人，我也有不会做的事情。”
我保持怀疑。
“防弹衣穿了吧。”
“穿了。”
“今天之后，也许秋子就不用在穿中也的防弹衣了。”太宰治情绪微妙地哼了一声，我竟然难以分辨出他具体的心境。还没等我追问，太宰治转而又提起其他事。
他和织田作之助离开侦探社后，并没有按照地址，和那位“心理医生”见面。相反，他用我的手机，把地址发给了中原先生。
“诶，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那是个陷阱。”
“陷阱？”
我脑子不够用了。
“是那种……不踩的话会错过线索，但踩得话，肯定会后悔莫及的陷阱。”太宰治冷笑一声，“判断的理由的话，大概是，我已经被这么坑骗过一次了。”
他神色忽然沉沉。
我战战兢兢地问：“……你还好吗？”
“我没事。”
太宰治停顿了一会儿，他画好眼线，又对着镜子将美瞳怼进眼珠里。大概是以前没做过类似的伪装，他眨眨眼睛，好像有一瞬间的眼眶微红：“……我其实很开心，也许，在今天之后，我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太宰治之前好像提过一次。
他的噩梦是什么来着？
哦，我想起来了，他说噩梦是化作女鬼前来索命的白井秋子……啊呸，这都是什么玩应儿？
我正要吐槽，一回头，就看见肤白盛雪，头发茂盛而凌乱，唇红得宛如开在冬日雪景霜树上的红玫瑰的冒牌“白井秋子”小姐，“她”对我灿然一笑。
那瞬间，仿佛春暖花开。
好、好好看啊。
呜呜呜小姐姐我可以。
我晕乎乎地回头开车，刚刚想说的话彻底忘得一干二净。
*
*
时间跳回现在。
费奥多尔·D意识到自己被包围的瞬间，做出了正确的第一反应，他扯开车门，就要挟持太宰治。
芥川龙之介：“呵。”
感情你们真把他当摆设了是吧？
仿佛黑色的洪流，罗生门彻底狂化了，疾风骤雨般地往敌人身上宣泄。他双目不瞪自怒，呵斥道：“你的敌人是我！”
“真麻烦。”
费奥多尔·D显然没把芥川龙之介放在眼里，他掏出□□，五六发枪声响起，打退罗生门的第一轮攻击。
黑发的俄罗斯青年左右扫视，即便身陷险境，他的声线依然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她说：“白井秋子小姐——”
费奥多尔·D似乎很笃定，我一定就在附近，话语声不疾不徐，天然就让人觉得值得信任：“白井小姐，您该不会信任太宰治吧？”
嗯？
我当然很相信他。
“……令人感动的爱情，但是，你应该也察觉到了吧，太宰治绝对没有跟你说真话，比方说……？”
我的思绪不由被他牵扯。
“……您知道，在另一条世界线里，太宰治是如何唆使您去死的吗？”
“……”
唆使我，去死？
他究竟在说什么——？
“我从来没有想杀死过您，白井秋子小姐。”
我当然相信费奥多尔·D的这句鬼话，但最难分辨的谎言，自然就是和真话混杂在一起谎言。
费奥多尔·D谆谆善诱：“他不敢告诉你，另一个世界里你们曾经发生过什么吧？”
“……”
“也是，引诱着无知少女为自己献身的骗子，又怎么会告知真正的结局呢？”我没有看向费奥多尔·D的方向，但听着激烈战斗中，还艰难地抽空策反我的声音，竟然也有一种正在和对方面对面交谈的错觉。
“死亡赋格可真是作弊般的异能力，只要当事人不想死，那就无论如何也死不掉。”
“……”
“想要至白井秋子于死地，只能一点点地毁灭她的希望……看着美丽的花朵一点点枯萎的感受怎么样，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做得比你更好了。”
“住口！”
太宰治的枪怼到了费奥多尔·D的脸上。
远远看去，就像是白井秋子手握着枪，怼到了魔人的脸上。
太宰治很生气。
明明作战计划里没有他，按照太宰治自己的说法，办公室里坐了四年，他体术退化的厉害，很容易被魔人抓住破绽。
但他还是出手了。
——愤怒地出手。
我叹了口气，不再装作一个聋哑人司机，从驾驶位上钻出来。四面八方都是包围的人群，而太宰治和费奥多尔·D就站在人群中央。
那是太宰治吗？
是的。
是太宰治。
我指的不是他白裙红唇的伪装，恰恰相反，太宰治身上所有的伪装都崩解了，站在原地的好像只是一团黑影。
——某种注定无法死而瞑目，而徘徊于世的幽魂。
我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治君！”
太宰治回头看了我一眼。
他的神色变了。
我的言辞是如此贫瘠，根本无法形容那瞬间的变化。原本，他就好像夕阳里已经沉没了一半的海市蜃楼，即将沉坠的幻影。
可他凝视着我。
眼瞳一点点染上光。
我确定，那应该不是美瞳造成的错觉。慢慢地，太宰治脸上换发出光彩来，在世界的浮于表面的光彩之下，有什么东西仿佛在缓慢升腾。
太宰治的手在抖。
好像两股截然不同的意志在他身躯里激烈的战斗，让他的表情都明明灭灭，变换不定。我甚至觉得，太宰治那瞬间是想不顾一切，开枪崩了费奥多尔·D的。
“治君！”
我再呼唤了一次：
“……别离开我。”
太宰治的背影哆嗦了一瞬。
咔哒一声。
银光闪闪的手铐绑住了费奥多尔·D的手腕。
那手铐真的巨眼熟，绝壁是武装侦探社友情赞助，太宰治天天拿在手上玩的那只手铐。
战斗结束了。
一切都尘埃落定。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