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 被我提醒后,调酒师的记忆被勾动,明显又回想起更多细节。他松了一口气, 露出如卸重负的笑容:“我想起来了,那位红发青年还对绷带年轻人说, 不要再喊我织田作了……这两人突然吵起来, 吓了我一跳呢!”

  “……”

  这两人……

  我大概能猜到,织田作之助忽然被称呼为“织田作”, 当时的心情, 一定和我被称呼为“秋”一样懵逼。秋子本身就是很简短的名字了, 再被掐掉尾巴,就像是在称呼另外的人。

  ——他凝视的人真的是我吗?

  ——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这样的迷惑充斥脑海。

  我完全能够带入,当时坐在太宰治身旁的织田作之助的懵逼心情。可就算如此, 太宰治依旧执拗地称呼他为“织田作”,而朋友的话题——在武装侦探社共处的这几天里,太宰治再也没有提及过。

  ……所以, 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试着设想——织田作之助的心情很好猜,但我完全模拟不出当时太宰治的心情, 调酒师说他很难过, 这个难过,究竟是什么样的难过呢?

  是一点点, 还是许多?

  是痛彻心扉,还是万箭穿心?

  我努力的想, 思绪却像是撞上了冷冰冰的墙壁,穿过空荡荡的空气, 什么也感觉不到。他明明就在我身边, 但我好像一点也不了解太宰治。

  有点难过。

  但我说不清是为自己难过, 还是从调酒师那些支离破碎的叙述里,触碰到一点太宰治隐藏面时的……被感染般的难过。

  中原打破了沉寂。

  “织田作……”

  他喃喃自语,像是咀嚼着某种带着苦涩味道的果实,在第一次这么念的时候,困惑迷茫的情绪占据上风。

  “对的对的,就是这个名字。”

  调酒师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其实中原不需要调酒师的回应,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片刻后,中原浑身微微地颤抖一瞬,紧接着,他重重地拍打了一下桌子。

  “嘭!”

  大理石桌面瞬间裂开一条闪电般的缝隙,裂口处爆出烟尘和碎石屑。

  我被吓了一跳:“中、中原?”

  在这一瞬间,我甚至忘了敬称。

  中原的身躯轻微地抖动着,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身上有浅淡的红色光芒,宛如晃动的水光般不稳定的摇曳着。中原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曲起来,硬是在大理石的桌面上再抠出四道挖痕。

  中原先是睁大眼睛,几秒后,他又眯起眼睛,似乎为自己想明白这么简单的事情,还要耗费这么长时间,而异常恼怒。

  他呵呵两声:“织田作,织田作之助,我竟然忘了他……”

  “……”

  说实话,这不能怪中原。

  我住在武装侦探社两天,也算是和这位红发青年在同一个屋檐底下,又知道太宰治对对方的特别关注,才能及时猜到真相。但中原虽然看过武装侦探社的资料,表面上铭记于心,但看资料和生活相处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实属正常。

  但中原现在的模样,看起来真的很让人担心。

  我试着去牵中原的手,隔着手套,我依然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尖凉冰冰的:“中原先生……你还好吗?”

  “……”

  中原斜了我一眼。

  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还看不出来吗?

  ↑以上不是中原的心声,而是我给他的配音,和神秘莫测的太宰治不同,中原真的很好猜。

  但被我握紧了手,他身上那种不祥的红色光芒也微微减弱了点,宛如生怕碰伤我般,整个手臂上的红色辉光如潮水般褪去了。

  “我没事。”

  “嗯。”

  虽然他看起来不太像没事的样子,但我也不会蠢到这个时候戳穿对方。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不能触碰的雷区。就像我,能被太宰治的一个以身犯险的行为刺激到哭三个小时,和我比起来,中原的行为甚至能称得上冷静。

  我点点头:“没事了就好……”

  中原用我没握住的另一只手,再度砸了一下吧台桌面,硬生生地再砸出一条裂缝,两条裂缝彼此交错,共同构成如犬牙狰狞的“X”字图案。

  “……”

  “我要灭了武装侦探社。”

  “……”

  “抽了他们的骨,拔了他们的筋,把他们吊在审讯室的天花板上一寸寸地碾碎!”

  “……”

  喂!

  这叫什么没事啊!

  明明情绪还是超激动的好吗!

  我心累地叹了一口气。

  明明武装侦探社里的大家,都算是心地善良的好人,而中原虽然人凶巴巴了点,但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坏蛋。

  这个世界怎么了……?

  为什么好人和好人之间却在相互厮杀?

  得想个办法,至少别让事态进行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思索着,而借口实在很好找:“……中原先生,武装侦探社和港口Mafia现在可是已经签订了停战协约。”

  中原“呵”了一声。

  好吧。

  停战协约能生效,是因为中原接受停战,但一旦他改变主意,这玩意儿的作用还不如厕所里的草纸。

  一计不成,我又想到了别的办法:“先不提织田先生都做了什么,但是,对于治君而言,织田先生是他的朋友。”

  “……”

  中原不说话了。

  “治君没有计较这件事——他甚至根本没有提过,应该就是当织田先生是他非常重要的好朋友,不想计较这件事吧……”

  明明是在劝说中原,但我的声音越说越小,到了最后,甚至充盈着不知来处的惆怅。

  太宰治当织田作之助是朋友。

  那他当我是什么呢?

  我试着想了一下,但那家伙八成会说“饲主”或者“养狗主人”之类的离谱回答,我突然又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好奇了。

  中原抬起手,又开始整理帽檐。我发现了,中原一旦心里有事情,他就很喜欢摆弄自己的帽子。片刻后,中原发出沉沉的叹息:“我知道了……”

  呃……

  我还在思索措辞,中原反过来,安抚我说:“放心吧,我暂时不会去找武装侦探社的麻烦。”

  说到这里,中原明显磨了磨后牙槽,他恼怒,但同时又无可奈何:“……毕竟,维护武装侦探社可是首领的命令,身为部下,除了遵守命令之外,也没有其他选择了……不是吗?”

  可是,你明明满脸都写着“不想听令”。

  中原对调酒师招招手:“把你这里最烈的酒,端上来。”

  *

  *

  半个小时后——

  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

  我光想着,不能让中原去找武装侦探社的麻烦,无论是伤到中原,还是伤到武装侦探社的任何一个成员,我都不愿意见到类似的情况。

  中原想喝酒就喝酒吧。

  ——总比他出去打架好。

  说真的,中原看起来就是个不良青年吧,他明明刚进入Lupin酒吧时,就自觉点了一杯酒吧!他当初去武装侦探社,也说他早餐有牛排红酒的吧?!

  任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默认,中原经常喝酒,酒量早就已经练出来了,就算不到千杯不倒的程度,但也不会相差太远。

  结果……

  中原你这个弱鸡!

  我见过一杯倒。

  但一口就倒的弱鸡,我是真没见过。

  可恶。

  只能庆幸中原属于矮瘦型身材,就算是我这种没力气的女孩子,也能搀着他走出Lupin酒吧。

  可恶,超可恶。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付酒钱。

  幸好,中原之前给我的那笔精神赔偿金数额真的很大,我支付了酒水的费用,赔偿了被中原拍裂的桌子和捏爆的酒杯——说真的,幸好中原的职业是Mafia,否则,普通的工作还真赔偿不起。

  中原的醉法也很特别。

  他既不是趴在桌面上呼呼大睡,也不是放飞自己从此不要脸面。他喝醉后的模样,真的很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我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

  但他一直靠在我身上疯狂碎碎念,不是中气十足地嚎,也不是暴跳如雷地骂,就是很轻地,仿佛受了委屈般反反复复地念叨。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

  耳朵痒,我换了一个肩膀撑住他。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

  某种意义上,中原骂人还挺有节奏感的,有点像是唱RAP。我甚至想给他配上背景音乐。

  “混蛋太宰治,混蛋青花鱼,可恶……被织田作之助用枪怼了,就满脑子只想着去死是吗……可恶,死骗子,明明承诺过会把命抵押给我的……”

  “……”

  这段倒不像是RAP了,就是听着让人觉得心里难受。

  中原的声音越来越低,如果不是他的头还压在我的肩膀上,我是真的会忽略掉这个细微的呢喃。

  中原声音细若蚊蚋:“……我还以为,我们算朋友的……”

  “……”

  他好过分。

  我向来不会对其他人的交友情况,指手画脚,而且,男孩子之间的友谊是我的“盲区”,是难以理解的领域。然而,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又觉得,太宰治好像确实有点过分了。

  哦。

  他自己好像也很有“过分”的自觉。

  中原还在嘟哝着抱怨,他像是在哭,也像是在笑——实际上两者都不存在:“……搞了半天,就我什么都不是……”

  “不是的!”

  我猛然停下脚步。

  我说话的音量似乎是吓到了中原先生,他摇晃一瞬,差点毫无形象地从我的肩头滚下去。好在,中原的稳定性还不错,没发生这么搞笑的情况。

  但他也站直了身子,一双钴蓝色的眼瞳仿佛蒙上了一层霜雾,迷茫地看着我。

  “中原先生不是什么都不是,我一直都将中原先生当做朋友的!”

  这番话好像把中原打蒙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现在喝醉了,脑子确实转不动了。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瞳,认认真真地问:“……虽然好像很一厢情愿,但是——中原先生,你愿意来做我的好朋友吗?”

  “……”

  作者有话要说:

  秋子の特技:直球打脸

  我有点想笑,在太宰之后,中也也被直球打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