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奚的喉咙上下动了动。
顾奚:“所以你没有把她带回梓虚。”
“对,我带着她,去找了你的父母。”栖迟垂眼道,“我不能一直留在她身边,这会增加她被神殿发现的风险,所以我和你的父母做了一个交易,他们按照我所希望的方式养育她,爱她,而我则庇护你们不受神殿狩猎的威胁,让你们能够拥有平静的生活。”
顾奚慢慢吐出一口气,剩下的一切,不需要再由她来叙述。
“我曾有一个真正的妹妹,叫做顾念,但是在我年幼的时候,她死于神殿的‘狩猎’。”顾奚轻声开口,“然后我父母就一直在带我四处奔逃,所以你提出的条件,他们一定会答应。”
顾奚:“他们已经太累了。”
于是,这个婴儿成为了他妹妹顾念,从此他们远离了死亡的威胁。
即是护身符,也是替代品。
后来,栖迟回到神殿,在人间留下一个化作白猫的分/身。
后来,他们就这么一起长大了。他,顾念,还有一只脾气古怪,只亲近顾念的白猫。
一直到她十岁生日的那天,一切命运偏离开始。
顾奚吐出一口气,栖迟站起来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故事虽然没听完,但后续的,你也都知道了。”
顾奚突然开口:“她十岁生日的那天,你控制着她屠杀了我的父母,你大概原本还打算杀死我。只是那时你还不知道她是‘源’,而我意外地完成了‘认主仪式’。之后你依旧想杀我,但却被迦南截胡,所以你才暂且放手。”
那天,迦南为什么会选择当场“杀死”他,而不是以其他方法放走他呢?
因为栖迟一直在注视着这一切,并且对他虎视眈眈吧。
顾奚说:“你说,你想要的是属于你的‘王’,所以你想凭自己的喜好塑造她。”
他勾了勾嘴唇:“但如今,我可不会成为‘属于你的王’。”
栖迟愣了愣,随即笑了。
栖迟:“我说了,你至少喜欢我哥哥,所以不会对梓虚下手,梓虚毕竟是哥哥的家。你如果觉得恨我,想让我死,也很容易。我曾以真名起誓为你做一件事情,你可以命令我去死。”
她胸有成竹地笑着,眼睛却很空,满是空落落的笑意:“我可以死亡,但我未曾实现自己的愿望,那至少要实现我作为梓虚族长的职责。从此,毁灭的阴影再也不会笼罩着梓虚。”
顾奚只是眯着眼笑,说道:“骗子。”
栖迟歪着头,轻轻叹了口气:“瞒不过宿主的眼睛。”
她慢慢说道:“我的确,想要塑造她,想要她依赖我,属于我,成为我一个人的东西,从此我可以踩着她破碎的脊骨,成为神殿真正的顶峰,但是我失败了。”
栖迟笑了笑,尾音飘散在风中,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没有成为我所希望的任何样子,但是……却成为了我喜欢的样子。”
顾奚沉默了,栖迟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带他前往审判台。
那里刚刚结束一场审判,不止兰斯,所有在之前的命令中跳出来激进地想要破坏人间锁的人,全部破碎成了黑暗中的尘屑,而一切即将结束。
辞惜站在审判台上,遥遥望向顾奚,目光依旧古井无波。迦南站在高高的神座之侧,看向他的目光中有隐隐的担忧和难过。
栖迟轻声说:“去吧。”
她静静地看了辞惜一眼,收回目光。
顾奚:“我知道,那件事,我要你做什么了。”
栖迟看着他。
顾奚说:“活着吧,在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的地狱里,永恒地,没有任何希望地活下去。”
栖迟的嘴唇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到现在才终于露出异常的神色,但转瞬即逝。她很快笑起来,轻轻评价道:“杀人诛心,所以我很讨厌你。”
顾奚不可置否。他一步一步走向审判台的正中,审判台四周一片惊声,似乎很多人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嘈杂声很快消失了,他们大概认为,顾奚是下一个将要被审判的人。
而十二贤者只是沉默。
顾奚温和地问道:“为什么这样设计这个仪式?”
辞惜沉默。
顾奚解释道:“为什么用痛苦作为通过仪式的判定方式?仪式具体怎样进行是由你设计的吧。”
辞惜注视着他,目光麻木而直白,她轻声开口,似是不解:“因为你恨我,所以你需要报复。”
一个世界的报复还不够,那么多的世界,让他亲手把她推下万劫不复,推进生不如死。
在她看来,这样的报复正是他所想要的吧。
原本,这个仪式只是为了他准备的,那场连接了仪式的审判也只是为了他准备的。六个世界的仪式,其实只是为了,将辞惜所拥有的灵清剐,通过“源”和主人之间的联系转移到顾奚身上,破开所有的一切,将他推上原本被血脉禁锢的神座。
但是迦南不知道,迦南当局者迷,迦南替他上了审判台想要替他赴死。
而顾奚也是在看到他死亡的那一刻,才真正理解了自己的感情。
结果,迦南被卷进了这场仪式,卷进了她为他准备的“报复”之中,又在作为裁定者的栖迟的私心之下,让一切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顾奚又问:“你觉得这是我想要的吗?”
辞惜只是说:“这不重要。”
辞惜抬起手,指向高高的神座,那是迦南在的方向。
辞惜说:“没有人在乎过我想要什么,我又为什么要去考量,你想要什么呢?”
顾奚笑起来:“你果然是个神,通身都是神的幼稚和傲慢。”
辞惜看着他:“登上阶梯的顶端,那里是我为你准备的未来,你的祭司在那里等你。接受他的忠诚,给予他真名。”
她终于弯了弯嘴角:“然后,这个世界,将尊你为神。”
顾奚毫不犹豫地转身,在一片压抑的惊呼声中走向了通往神座的阶梯。
他顺着长长的阶梯向上走去,听到身后,辞惜缓慢冷漠的声音。
这场审判将要审判的最后一人,是她自己。
她说:“我将成为新的人间锁。”
顾奚听到十二圣贤者发出悲凉的叹息,他们缓慢念起了古朴的咒文,捏起无人知晓的术法。
顾奚看到人群中,云念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但所有挣扎都被栖迟拦下,她只能仇恨地盯着他。
顾奚抬头,望见正伸出手等待着他的迦南,他走过漫长的阶梯,走到了他的面前。
迦南轻声说:“你不应该……”
“嘘。”顾奚忽而狡黠地一笑,“大人,你在期待我将要给予你的真名吗?”
迦南微微愣住,顾奚却又放肆地笑了起来。
他感受到身后,辞惜正在破碎,她将如同无数年前的那位真正的神明一般,身化作人间锁,但她没有灵来化作神殿新的“灯”了。
这是一个正在腐朽的,浸入绝望的世界。
顾奚笑着说:“可是大人,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这次,我是猎人。猎人怎么会根据别人定好的道路,走向别人期待的终点呢?”
迦南似乎愣住了,他看着他,眼睛却渐渐亮了起来。
顾奚一把抓住迦南的手,将他轻轻往下一拉,伸手揽住了他的身体。
顾奚说:“所以,我们私奔吧,大人。”
审判台之下,是人间锁破裂的断口。
再往下,是人间。
他们在坠落,坠落向人间。
顾奚听见纷繁的嘈杂,无数人连接出无数的术法想要阻止他们,可是一簇蔓延的金光划过,织成密网拦在了他们上方。
有人在怒吼:“梓虚族长!你疯了吗?”
顾奚没听见栖迟的回应,只是越过迦南的肩膀,看向了审判台上正在逐渐支离破碎的人。
辞惜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她只是看着他们,但顾奚明白,他在这一刻终于真正将她拉下了神坛。
顾奚笑起来,无声地说道:“你明白了吗,这才是报复。”
不是报复百年前那场她也无法自控的杀戮,只是作为一个哥哥,报复一个任性又傲慢的小妹妹。
最后,顾奚将目光落在了迦南的脸上。
迦南也在注视着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似乎也带着笑意。
他说:“我想,我大概从没有真正去过人间。”
顾奚就大笑着,贴上去吻了吻他的嘴角。
他说:“没有所谓的真名,谁都不属于谁,谁都不服从谁,但却会一直在一起,这就是人间的我们了。”
他们从天空坠落,恍然间似乎可以看见身下是一望无际的原野。人间锁的缝隙迅速消失,闭合,最终剩下的,只有一片灿烂的星空。
迦南说:“我大概会喜欢这样的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之后有两个番外,一个迦南的,一个栖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