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景和无知无觉地说了许多, 而他每说一句，身前人的眸光便更暗上一分。
直至最后，无笙利落地站起身子, 声音听不出喜怒, “够了。”
低哑的音色令郑景和瞬间清醒，可他的大脑认知却被无笙长时间的控制给搅弄得天旋地转, 意识混乱又撕裂, 连带着胃里也翻涌的厉害, 紧缚的身体下意识的开始挣扎。
一声巨响传来……
他连带着木椅侧倒在了坚硬冰冷的地上，四肢试图蜷缩却又动弹不得, 身体连停止发抖都做不到。
无笙垂着眸子看向地上的郑景和, 许久没有开口。
“你……想起了多少？”
“不多，挺模糊的，所以你应该感到庆幸？”
郑景和沉默着，最后猛地闭上双眼, 视死如归般开口,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仍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对此，无笙并没有给予回答，他始终一脸平静地盯着郑景和，眸光晦涩, 却被眼睫遮挡了大半。
头上的灯盏仍然明亮，等待许久却没有得到回应的郑景和小心地睁开了眼，却发现自己眼前竟空无一人。
郑景和：？
玩我呢？
要杀要剐给句话啊！年纪大了禁不起这样折腾！！
门外，无笙对身边人吩咐道：“两天后扔去国安部大楼入口。”
“是。”
可走出几步后, 他又是一顿, 回头道：“算了, 扔去芸堇华办公室。”
算是我给芸姐留的面子。
“是。”
—
又是一个平常的夜晚，窗外灯火马龙，众多霓虹灯串成了奇特的弧度，独留一弯寒江稍显昏暗。
现实世界没有苍白之城那样刺目晃人的全息投影，却依然让无笙无法入眠。
他猛然睁开眼，坐起了身子。
昨晚郑景和问自己想起来了什么......
其实想起来了很多，只是它们格外琐碎，完全无法相互串联。
染血的神座，无数人嘶吼嚎哭的脸，各种半毁又或者全毁灭的建筑，以及......谢微言。
严肃的，温情的，极怒的，淡笑的，毫无生气的......
这样庞大的信息洪流，足以将一个人的思维理智全然粉碎，连同残渣都不给剩下。
无笙捂着脑袋，额上不断渗出虚汗，而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这些如同乱麻般的记忆似乎正在逐渐恢复条理。
一夜无眠。
他掀开被子走下床，仍旧选择了暂时停留在现实世界，在这里处理着“S”这段时间遗留的各种问题。
并且还有一点无笙暂时没有头绪。
前不久他对郑景和使用了非常规手段，游戏对此分明有着严格禁止和惩罚，却到了现在也没有相关惩罚动静......
难道游戏并没有办法勘测花种的力量？
记忆的确越来越清晰了......
-
苍白之城。
轮屿江站在高脚凳上，双手撑住桌面，神色凝重地盯着桌面上的各方资料。
一旁投影在墙壁上的组队消息界面里，还停留着无笙五天前发来的消息——
[有些急事，原定的两天停留时间预估会延期至七天。]
时影再次蹲在了角落，歪着头迷迷糊糊地睡着。
而在他旁边的沙发上，顾凉正在百无聊赖地抛着硬币，同时说道：“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大半个月后不死不休的对手，到了现在居然还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嗯？为什么不行？”
门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原本熟睡的时影瞬间弹跳而起，掠过顾凉朝无笙扑去。
无笙伸手接住这朵小蘑菇，眼中闪过笑意。
而时影在他怀里蹭了蹭，忽然开口询问：“无笙？”
无笙：“怎么了？”
时影又一歪头，呆毛极具观赏性地抖了抖，“你有些不一样了...不过闻起来还是很香的！”
“真的？小蘑菇，你睡醒了吗？”无笙轻拍着时影的脊背，将鼓着脸的某朵蘑菇从身上扒了下来，转头对其他人开口道：“各位，好久不见。”
林梓将轮屿江从高脚椅上抱了下来，朝朔抱着手臂倚着墙，沙发上坐着的顾凉，以及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时影......
无笙的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划过，内心再次重复。
真的，好久不见了。
好久......
无笙脑海中混乱的记忆已经彻底恢复，包括谢微言曾经隐藏的一切。
他是这片土地唯一的神，在察觉游戏主机的意图后自我放逐的神。
时影说他变了，或许的确是发生了一些变化，不知经过多少年的时光后而沉淀的从容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到了现在，他自然是明白了谢微言的顾虑。
他们会在每次轮回中，消除游戏深埋在底层的部分根系与眼睛。
而游戏对此展开了疯狂的报复。
无笙的每次轮回，记忆都是一片空白。
并且他每一次的生命长度，都没有超过三十年。
为此，谢微言一次又一次地赶在游戏发现无笙之前找到他，将他牢牢保护在自己身边。
[相信我么？]
不知何时的无笙询问道。
[您要辜负我的爱意吗？]
不知何时的谢微言轻声开口。
[不会。]
他们都清楚对方的答案。
于是无笙抚摸着谢微言的脸颊，对他说道——
[它的分析与洞察能力过于强大，所以，我们需要演一场......天衣无缝的戏。]
一场持续不知多少年的、漫长的、痛苦的戏。
为此，你在我身前倒下了无数次。
痛苦是真的么？
当然。
[你后悔吗？]
[甘之如饴。]
期间，他们共经历了......1000次轮回，成功拔除游戏主机98%的“根系”与“眼睛”。
而在这第1001次轮回，也是最后一次轮回，他们的目标明确而艰难——毁灭游戏主机。
在第一千零一夜后，从噩梦中醒来。
无笙摇了摇头，游戏主机的危险程度毋庸置疑，它比前面无数次的行动加起来还要可怖。
可在这种情况下，谢微言竟然想瞒着真相，哄着自己放下手中的刀。
而他将取而代之，提剑握刀，闯入恶龙巢穴。
若是成功，少有人知道他的壮举。
若是失败......
发散的思维被猛然收回。
“轮屿江，时影，顾凉，林梓，”无笙此刻清越的嗓音听上去格外舒服，他的神情一如往常，“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一起进公测副本，团队配合和默契度还差了点意思。”
轮屿江闻言却说道：“我们可以去公测，你暂时不行。”
无笙：“？”
轮屿江走到他身前，抬头望去，“无笙，你有多久没休息过了？或者说，你照过镜子么？”
无笙失笑，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那好，那就麻烦亲爱的队长训练他们喽？”
小孩矜持地点了点头，没有发觉无笙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赌池中。
“那个战队进公测副本了！卧槽！全是十座的人！”
“这也......太豪华了吧？！！”
由于十座挑战赛即将开赛，游戏公开了本届首席至末席的所有资料，包括他们的历史战绩与照片。
无笙站在视野极佳的阳台上，看着轮屿江格外缜密地指挥与布局，指尖点在栏杆上，不时地轻微点头。
这是一支足够完整的队伍——
兼具指挥与控制的轮屿江，足够冷静的高商辅助林梓，控场与潜行暗杀兼并的时影，以及正面主攻位顾凉。
自己可以随时抽身。
如果一切都朝着最坏的程度发展......他们也不会成为游戏的主要攻击目标。
无笙盯着屏幕，发觉公测副本除却道具掉率提高了不少、明令说明玩家间可以相互屠杀之外，其他游戏模式倒是和内测副本格外相似。
他正看得入神，甚至开始分析他们这支低配合队伍的提升方式时，却忽然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无笙没有回头，这人发出的声音他实在太过熟悉。
谢微言站定在无笙身后半米的距离，只是一眼扫过无笙的侧脸，便瞬间明白了所有。
他半跪下身，垂下了骄傲的头颅，将握紧的拳头抵在胸口，一如曾经祈求神明垂怜的虔诚模样，沉声呼唤着。
“笙宝。”
无笙半侧过身子，眼神戏谑地俯视着谢微言。
这人总是这样，嘴里说着不着调的漂亮话，手上又将选择摆在自己眼前，自己选中了，就只需要牵好他的手。
现在是扶他起来？
还是转身离开？
谢微言并没有开口解释，他只是装着温顺，装着乖巧，装着受伤，以绝对臣服的姿态，祈求无笙的再次怜悯。
而无笙却抚摸过他的眉眼，始终没有开口。
他知道，眼前这讨巧卖乖的人其实和郑景和一样。
哪怕时光重回，他们的选择依然不会改变。
仍旧是那句话：没有谁有错，每个人都只是在自己的道路上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那就看看，我们谁会赢。”无笙在他额心落下一吻。
“到时候可不准哭鼻子。”轻柔地吻落在了眼尾。
“还有，下次卖惨的时候，把这种势在必得的眼神收一收。”他终于轻啄上了那片朝思暮想的唇。
神原谅了他的信徒，再次给予他自己全部的偏爱。
无笙将人从地上拽了起来，感受着视线逐渐从俯视变为了仰视，他忽而张开双臂，眸光干净又依恋。
“抱我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