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笙没看清谢微言打开管道的动作, 或许这个变态早就摸清楚了每一个子层级的入口，只是受制于游戏规则，不能直接说出来……
又或者这只是他的恶劣心思。
相比之下, 无笙更加相信这一点。
他安静地看着谢微言捣鼓, 直到这个与井盖格外相似的管道入口缓缓打开，连带着吱呀一声暗响。
朝里望去, 便能看见昏暗的管道内部, 楼道蜿蜒而下, 好似无穷无尽。
在一片寂静中，只偶尔有风吹来, 掀起无笙略长的发丝。
一个接一个, 若是伊甸园外还有活人，若是他们无意间看见这一幕，恐怕会感慨道：这片海岸在吃人。
而在管道内，六人在不断地朝下前进。
看不清尽头, 也看不清光亮, 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
在这单调重复的脚步声中，忽然传来了谢微言的低沉询问，其中带着一丝担忧：“笙宝？感觉还好吗？”
他知道无笙并不喜欢，或者说是惧怕这样的环境，黑暗、压抑、下坠、看不见丝毫光亮的混沌。
谢微言凝视着无笙的真实, 包容着他伪装下的阴晴不定，同时理解他的不安敏感，总是思索着该怎样拥抱，才能让他避开那些伤人的尖刺, 让他不会感到疼痛。
尖刺戳在心上, 带着倒钩, 每动一下便会带下稀碎的血肉。
疼痛难忍。
可谢微言依然张开双臂，只要无笙累了，自己便可以随时接住他。
我总会接住他。
毕竟我是那么爱他。
我生来便是为了爱他。
“没事。”无笙回答得平静，却无法掩盖尾音的轻颤。
他发觉前方的人忽然停住了脚步，随后温热的手便探了过来。
“抓紧了。”谢微言的言语仍旧轻缓，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无笙轻笑一声，呛声道：“这是在牵小孩儿？”
谁知谢微言脚步一顿，转头就格外委屈地开口：“好哥哥，我怕。”
“这里好黑，你知道的，我最怕这种，会吓得好几天睡不着觉，哥哥疼疼我。”
他眨巴着眼睛，同样漆黑的眸子却在这里的黑暗里格外璀璨。
无笙盯着他，他知道自己身后有很多人在，也知道这里的黑暗遮挡不了太多。
但他仍旧伸手，轻轻抚摸着谢微言的唇边。
顾凉：……
时影：……
两人握拳，同时心想：我一定要杀了这条死鱼/这个坏东西！
卫浩看见这一幕，伸手揉捏着口袋里的烟草，意图沾染上几分这令自己痴迷不已的气味。
而他身前的艾洛斯，则神情警惕地环顾四周，却无意间发现管道里的墙壁上刻满了不知名文字，这让本就对旧人类感兴趣的他十分兴奋。
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艾洛斯聚精会神地观摩着，所以也就没有发现身后人偶尔投递过来的深沉视线。
“这上边的文字老师和我提过……”卫浩突然开口的声音令艾洛斯一惊。
可随即他便被卫浩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
卫浩的老师……
如果自己没有记错……他的老师在前年就死于某种变异真菌引起的并发症……
“想知道这里写的是什么吗？”卫浩的声音仍旧十分好听，可近几个月里，其中总似带着一股子淡淡的忧愁。
卫浩不明白这人的担忧，直接开口询问：“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上边满是无名者的留言，抱怨、诅咒、祈祷、诉说、以及不知留给谁的情诗。
而艾洛斯看向的那行，则恰巧留了个“全尸”，能让自己清晰辨认。
“这上边写着：爱，是不会令你失望的。”
而实际上，那上边写着：爱，总是会令人失望的。
但是卫浩撒谎撒得格外流畅，心想：这个小崽子总归不会停下折返回去验证，随便自己怎么胡诌。不过自己说来也是辛苦，不仅要替姐姐照顾她男朋友的弟弟，还得关心关心这只小鹦鹉的情感状况。
卫浩（沧桑点烟）：我真是世上少有的大好人。
他们二人走在最后面，再加上压低了声音，所以倒也没有引起前面几人的注意。
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的。
不知过了多久，最前方的谢微言忽然停下了脚步，言简意赅：“我们到了，第五栋大楼。”
他又伸手触及眼前同样漆黑的圆形大门，冰冷的温度从钢铁的另一头传来。
“不过我们这次的运气不太好，门外似乎是二楼。”
谢微言幽幽地补上了后一句，同时凑在无笙耳边低声说道：“宝贝儿，要我抱你么？”
无笙笑意吟吟的看向这人，眉眼弯成了一个格外好看的弧度，许久未曾打理过的刘海半遮着光洁的额头，朱唇皓齿，在这样诡谲的环境里，连吹向他的风都变得格外温柔小心。
可这样一个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大美人，却张口就是一句——“滚。”
谢微言顿时眨巴眨巴着眼看向无笙，其中充满着伪装出来的失落，可那眼眸深处又带着格外隐晦的笑意。
他看着无笙言语淡漠的提醒身后四人，一如多年以前。
[神渡众人]
“准备好了？”谢微言也望向身后，笑着开口，“小心水流。”
他又嘀咕道：虽然这里只是二楼，但海水的污染左右没差。
这次无笙紧盯着谢微言的动作，可周围环境实在太过昏暗，这里的灯光老旧又暗淡，每每间隔好几米，才会出现一盏没多大用处的吊灯。
于是到了最后，无笙还是没有弄明白这人是怎么开门的，偏生谢微言还特意垂眸，对自己说道：“笙宝，这门你也会开，真的，我没开玩笑。”
可这话放在这里哪哪儿都不太对劲，无笙轻飘飘地扫过谢微言一眼，其中隐藏着只有他们才明白的深意。
—我觉得我们得分开睡一段时间。
—还有商量吗？
—没得商量。
—真的吗？
—真的。
—笙宝~~
—嘘。
无笙不再理会谢微言委屈巴巴的认错，盯着眼前沉重的大门渐渐裂开缝隙。而在每次门开时，无笙都不由得庆幸，得亏这大门是全自动的，否则——
目测大几十吨的玩意，谁能够挪动？
随着那条缝隙不断扩大，咸腥的空气瞬间涌进，伴随着更加冰冷的海水，水流自脚底漫延，同时不断加深。
无笙面无表情的看着它们没过自己膝盖，甚至隐隐有着继续上涨的趋势。
无笙：……
他又转头看向谢微言，发现这些海水仅仅攀爬到了这人的小腿肚。
无笙：身高对比……这狗游戏当真不是故意的？
他尽可能地将自己的注意力从中挪开，皱着眉继续朝前出发。
世人曾言豁然开朗桃花源，但可能极少有人能够看见这里同样豁然开朗的坟墓……
通过幽长黑暗的管道之后，迎接玩家的却是不知被封存多少年的大楼，以及其中四处游荡的怪物。
无笙低头看去，一楼满是浓黑至难以窥见颜色的海水，它们不知疲倦地撞击着建筑底层，掀起阵阵白沫。
这些楼栋究竟是怎么矗立在此处的……恐怕没人能够回答，它们的存在即为悖论。
他又抬头朝上望去，发现这里的顶层和底楼竟然所差无几。这栋回形大楼，仅仅在视觉上便欲将人困死其中。
它是个完全不合理的存在，就像是上帝喝醉了酒，而后将两个毫无关系甚至相互排斥的图层重叠在了一起……
但它这样真切地出现在了六人眼前，无比真实地……
在二楼走动所发出的声音不少，而且水中并不安全，无笙看了眼没过自己膝盖的海水，决定先去顶楼看看。
如果运气好，能在顶楼看见供桌，那么就能确定这栋大楼就是那所谓的“神殿”。
如果运气不好，就得抓紧时间去下一栋大楼。
摆渡车只停留五个小时……
无笙扫过其他五人，除去自己队伍中的二人以及谢微言外，卫浩与艾洛斯也自己的提议并无意见。
他甚至怀疑，要不是卫浩拦着，艾洛斯这估计能直接提出加入，这人和时影聊得格外热火朝天……自己之前怎么没发现这朵蘑菇这么健谈？
但该做的准备工作还得做——
“喂？”
时影和顾凉耳边划过格外熟悉的声音，二人看向无笙，见他再次开口，说道：“测试测试这玩意的效果……但就目前看来，似乎蛮不错？”
时影点头，这种可以直接听见无笙声音的感觉……简直可以让蘑菇幸福地原地开花！
等等，蘑菇会开花么？
自己开过花吗？
自己从来没有开过花，蘑菇似乎开不了花……只有最高等的种子植物才会开花，但自己好不容易孕育出来的都是孢子……
孢子很可爱……但是它们开不了花……
艾洛斯发现了时影的不对，言语关切：“时影？你怎么了？”
时影不假思索地回答：“没什么，在想该怎么悄无声息地毒死一个坏家伙。”
随后时影一僵：完了完了，我是不是说漏嘴了。
艾洛斯：？
无伤大雅的插曲很快便翻过了页，几人在无笙的示意下，迅速地离开了二楼。
三楼相对干燥，但潮气格外严重，四处可见开裂的墙壁，腐烂的木门。
顾凉抖了抖身子，沾湿的裤腿加上这里阴冷的风，令人体感格外不适。
可即使这样，却仍旧堵不住这人的嘴，只听他说道：“这里的建筑怎么半新不老的？”
“不过倒是比我小时候住的旧城区好一点儿。”
顾凉戳了戳被泡软的门扉，此时他竟无端联想到了乔伊斯的炸弹，要是落在这里，那个混蛋的炸弹恐怕会全部哑火吧？
不对……是不是有防水炸弹来着？
只是没等顾凉纠结完毕，头顶便隐隐传来响动，有什么格外粘腻的东西滚动而过……
无笙瞬间抬头，看着天花板上渗透而下的透明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