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浓雾到了日头正中午都没有丝毫减弱, 因此显得窗外光线格外昏暗。无笙睁开眼时,发现谢微言正在自己后背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柔抚摸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几点了?”

  事实证明, 无笙即使是在清醒的时候, 也依然会克制不住地亲近谢微言,并且丝毫没有发觉这人现在出现在自己床上是有多么的不合理。

  “不早了, 笙宝还想再眯一会儿吗?”

  无笙没理他, 撑着身子就想朝窗外看去, 却被谢微言揽着腰给扣了回来。

  他淡声开口,语气中夹杂着一声叹息, “笙宝, 今天是浓雾日,休息一天吧。”

  在苍白之城,每三年便会出现一次浓雾日,可许多玩家甚至不能够在游戏中活上三年。

  在浓雾日这天, 城市里弥漫的雾气在第二天日出前永不消散, 与此同时,围绕外城的庑河水会涨高十数米。梦魇泛滥,这是连同腐鸦都不会愿意出门的日子。

  一部分游戏玩家会选择缩在服务器的旅馆或者住所中,另一部分玩家则是直接去下了副本。

  谁也不知道浓雾日带来的异常是怎么回事,又为什么会这样清晰且规律地反复出现。

  只在少有人知的传言中, 说它伴随着上一位神的消逝而出现。每当它出现时,所有动物的生物本能都在疯狂叫嚣着——远离这些雾气。

  谢微言翻身下床,看样子是想去检查一遍别墅门窗。

  无笙看着他的身影拐出房门,百无聊赖地将轮屿江的消息栏放了出来。

  轮屿江不像是顾凉, 昨晚在发现消息发不出去后便立即停止了试探, 只在今天半夜突然发送了一条消息。

  [今天是浓雾日, 我和林梓、朝朔三人在中心城区D区,暂时安全,放心。

  注:禁止出门,小心白雾。]

  这座城市,似乎在今天瞬间丧失了所有活力,连同悬浮在上空的无数电子屏幕都黯淡了不少,一如老旧医院里时好时坏的冰凉器械,在午夜传出并不流畅的运作声。

  过了一会儿,谢微言又突然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他环抱着一堆衣物,一脸严肃地放在了无笙脚边。

  无笙:?

  无笙顿感不妙,立马蜷缩着脚趾朝后挪去,却被谢微言一把拽住脚踝,见他神色认真。

  “我得把你藏起来。”

  无笙:?

  只见谢微言将衣物一点又一点地堆积在四周,而随着他宛如筑巢般的重复动作,无笙的脸色也是肉眼可见的黑了起来。

  他一脚踹上这人肩头,皮笑肉不笑的开口:“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这一大早的是抽了什么疯?”

  谢微言格外委屈,忽然一把抱住了无笙,眼中的混沌缓缓消散。

  “笙宝?”仍旧勾着尾音的呼唤。

  “嗯?”不算温柔的回应。

  “你就没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吗?”

  谢微言这句话方才结束,就被无笙勾着脖颈拉近距离,听他说道:“当然有,你会说实话么?”

  二人离得极近,双眸对视间,不知划过了多少的情绪。

  而后谢微言轻笑出声,“当然,我向来不对我家笙宝撒谎。”

  无笙:“那你先告诉我,十座里的卧底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微言替他拨弄着略微凌乱的长发,说道:“还记得沈禁给你看的那张汇报吗?”

  “那其实是黎白准备发给我的,但他没有料到连接游戏空间时,传送终端会发生自动更改,所以才阴差阳错地被你们给看见。”

  他一边说,一边将人朝自己怀中圈,用自己的身体隔绝外头阴冷潮湿的白雾。

  趁着这个依偎的动作,谢微言继续开口。

  “十座中的卧底,一个是现在那个冒牌货放的,另一个是我放的,笙宝,你觉得会是谁?”

  到了现在,谢微言连同表面的尊称都懒得伪装,开口便是冒牌货。

  无笙则在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十座人员。

  “我经历了六位坐席的背景副本,以他们对伪神的厌恶,大概率不会愿意成为卧底,所以问题出现边缘人中。”

  “并且......如果是卧底,又潜伏在十座,那他/她为了得到即时消息,必然不会选择经常长时间单独行动,所以排除首席。”

  “那就剩下了第二坐席时影,第三坐席以及第七坐席......”

  狼人都喜欢划水,因为他们相信言多必失。

  曾经林梓告诫顾凉的话语猛然闪过,无笙只道:“你和第七坐席是什么关系?”

  谢微言听无笙这样说,像是格外兴奋,捧着自家宝贝的脸又亲了一口,说道:“笙宝,咱两真是心有灵犀的模范夫夫!”

  无笙则是一脸嫌弃的将某人推开了些,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是吗?我亲爱的前夫,你好好交代,我在这听着。”

  某人因为这称呼而瞬间萎靡,眼神也逐渐哀怨起来,幽幽地望着无笙,却不敢开口。

  毕竟是真的错了。

  可如果神明眷恋,令时间倒流,再次给予他选择的机会,结果会有不同吗?

  不会。

  所以谢微言无比平静的回答着无笙的询问,“第七坐席法兰克林的确是我的卧底。但相对的,那冒牌货也下放了一个卧底,来限制我的动作。”

  “你见过第三坐席吗?那满身艳骨的女人。”

  无笙摇了摇头,他对十座的了解其实并不深厚,毕竟他也是才知道轮屿江和林梓的身份。

  并且,要是没记错的话,顾凉是不是打碎了法兰克林的雕像?

  谢微言揉着无笙精致白皙的耳垂,说的很是简略。

  “只是一场完全没有意义的角逐而已,他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打入十座,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联系法兰克林。”

  “但是笙宝,你知道吗?那个被复制出来的蠢货,天生带着模仿的劣根性,他不知道每个人的心都是不一样的,也不知道世界上从来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

  “所以说他如此愚蠢,只会照本宣科。而到了后来,他似乎发觉了什么,才渐渐地有了几分人气。”

  “你为什么要拉拢十座?”无笙仰躺着,眼睛一眨不眨。

  谢微言垂下头,神情温柔。

  “夜里才能看见无数的星星。”

  势单力薄只会被动成为罪人,唯有所有人的意志,才能撬动旧日顽固的大门。

  “不过,”谢微言迅速转移着话题,眉目间有些苦恼。

  “但法兰克林是个极度克制的疯子。他很矛盾,既在帮我撬动十座,也在一心求死,又疯狂地渴望着神选者这个位置。”

  “总之,我要是哪天发现他自己刀了自己,也不会觉得意外。”

  谢微言缓缓叙述着,声音低沉悦耳,一如在绿茵长廊下低声讲述久远故事的旧贵族,言语中带着一丝极其浅淡的伤感,像是缅怀,又像是不甘。

  两人逐渐安静下来,在凌乱不堪的房间里,他们只是简单地相拥着。

  而谢微言目光始终落在无笙身上,不肯挪开半分。

  自己会舍得独自离开吗?

  当然是不舍的。

  他永远记得第一次看见无笙的悸动,满山的金色蔷薇海都成为了毫不起眼的背景板。

  而后便是长达数年的精心谋算。

  最为卑劣的窃贼,却偷走了无数人难以仰望的珍宝。

  他穿过骑士团广场,穿过无数的人潮,透过一个再渺小不过的钥匙孔,看见了举世瞩目的瑰丽奇景。

  天上的太阳,这座城市的神。

  而他是亵渎神明的风暴,令神沾染上了不堪的欲望。

  神说:你摘了我的花。

  他替神拢上内衫,心道:不仅摘了他的果,并且捻了他的花。

  良久的沉默中,无笙没有追问谢微言的具体计划,没有询问那片空白的记忆,也没有要求他解释当初的突然离开。

  他只是开口,以一种冷静到极致的口吻开口。

  “谢微言。”

  “嗯?”

  “你要是在哪一天死了,我一定不会记住你。”

  “好。”

  “我会重新找几个帅气活好的,我不是非你不可。”

  “那可不行......”

  “没得商量。”

  “可以商量。”

  你要好好活着。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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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雾日之后,苍白之城再次恢复了生机。

  别墅明亮的灯光下,所有人首次齐聚一堂。

  无笙戳着趴在佛珠上的孢子,丝毫不顾时影湿漉漉的请求眼神。

  朝朔开口道:“我不管博士是谁,这在本质上没有区别,不是吗?”

  林梓按住了朝朔,伸手扶了扶眼镜,镜片上寒光一闪而过,“无笙。我们只是你的队员。”

  如他一样,轮屿江与顾凉也表示了赞同,连同一直沉睡的善人格都跑出来冒了个头,眼泪汪汪地看向无笙。

  无笙缓缓扫过众人的面容,他们完全不同的长相上充斥着相同的情绪——信任。

  他喉间忽然一涩,随后莞尔,只一摊手,说道:“我不是队长。”

  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格外感人的话的众人:......

  就知道,不能对这人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

  为了防止顾凉恼羞成怒的扑上来,无笙终于是扯到了正题,“三个小时前,游戏发来邮件,上边明确写出了最后一个内测副本的人数。”

  他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九名,下一个副本至少有九名玩家。”

  “我只打算带两人进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