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来在国外度过的第二个晚上,他遇见一个看报纸的流浪汉。

  对方坐在路灯下面,衣服是从旧衣回收点那里捡回来的,衣衫褴褛,乱七八糟,脸也脏得很,头上、路灯下盘旋着一堆不指名小虫。

  但是他看报纸的姿势特别像公园里的沉思者,神情也特别投入。

  许来看着他看报纸,他抬头看了许来一眼,分了一张递给许来。

  许来连忙摆摆手。

  报纸哥用疑惑的神情看着他,仿佛他们现在不是公园里的两个流浪汉,而是相遇在书店的两个知识分子。

  报纸哥可能是觉得无论落到什么样的境地,都不能放弃自我修养的增进。

  他说了几句许来听不懂的话,举着报纸的手不肯收。

  好吧,许来心里想,也接了报纸坐在报纸哥身边。

  报纸哥给许来让了半边位置,现在蚊虫是在他俩的头上绕着飞。

  许来拿着报纸,理所当然,也看不懂。

  报纸上的图画也少得可怜,不过许来倒也从中品得几分趣味:报纸的排版挺有意思的,陌生的语言看着长得有点整齐的可爱,图画上那个人的裤链忘拉了……

  许来和报纸哥一起挺入神地看了一个多小时报纸。

  报纸哥已经把许来当作自己的好兄弟、好朋友。

  “亲爱的,你从哪儿来?”报纸哥问。

  许来当然听不懂:“我是外国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你是外国人吗?”报纸哥用一种完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许来,像是弄不懂为什么对方会沦落到在公园里当自由人的境地。

  是的,许来现在的样子已经完全是一个落魄的流浪汉样子了。

  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上多了很多褶皱,脸也变得憔悴了,胡茬都长出来了。

  报纸哥盯着许来看了一会,又左顾右盼,压低声音,用他们国家的语言和许来国家的语言……或者只是用了他以为的许来的国家的语言说话的语调来说着自己的语言:“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偷渡过来的?”

  许来一脸茫然地:“啊?”

  报纸哥倒觉得自己是洞察真相了,露出一副严肃正经的样子,拍拍许来肩膀。

  “亲爱的,你辛苦了。我国是挺不错的,经济很发达,高等教育很发达,很多产业都发展得很好,所以很多人都会选择移民来这里。可是你看啊,它对我我们国民也不是全部都很好,你看这个公园里的流浪汉那么多,你就知道了。”

  “我们的国民也不好,大部分人都是盲目的。如果你能离开的话,赶紧离开这个国家回到你的家乡去吧。它对国民都不够好,对外来人口就更不好了。”

  “亲爱的,偷渡是犯法的,虽然法律不总是正确的,但是我也希望你能遇到少一些的麻烦。”

  “你一定以为我是这个公园里的流浪汉吧,我不是,我是自由的,我自己选择来到这里当一个自由人,我是这个社会的变革家。”

  “你不要问我是谁,我也不用问你是谁。我早就明白了这个社会已经在腐朽了,所以我选择来到这里,在这里能看到我们这个国家种种的黑暗,光明亦会在这里复兴。”

  报纸哥自己说了一通,完全也不用管许来听不听得懂。

  许来要是听懂了,可能就会觉得报纸哥精神状况堪忧了。

  报纸哥带着许来逛公园,说了很多话。

  又带着去自己的“家”,也是一张长椅,可是它是报纸哥每天晚上都固定去睡的一张长椅。

  每当到了白天,公园管理人员要求清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报纸哥就会在这之前把他的行李收好,到了晚上又把自己全部家当铺上去。

  报纸哥把自己储存的半块饼拿出来给了许来。

  那半块饼的包装脏兮兮的,被报纸哥从层层包裹的报纸中掏出来,珍重地把二分之一掰成四分之一,分给了许来。

  许来拿过来,眨了眨眼,也吃了。

  报纸哥露出欣慰的笑容。

  如何有仪式感地在露天公园里打造自己温暖的小窝,报纸哥有独特的技巧。

  垫在长椅上的一定得是干净的厚的牛皮纸,不是那么好找,用心找总是能找到的。

  报纸哥的方法是:死皮赖脸找超市的人给。

  报纸则是捡的。

  他用看过的报纸卷成枕头,用四张五张叠在一起,边角戳洞、折叠,互相扣在一起,成为一张报纸被子。

  许来思疑那也是一门民间艺术,看了,但没学会。

  其实报纸哥告诉许来说夜晚公园睡觉的地点得要有一点点灯光,最好是离灯光有一点距离,背对着它,后边有灯,前面没灯,那样睡觉就很舒服。

  不能找那种墙壁的角落,哪些地方不知道有多少懒惰的行人去方便过。

  也不能离茂密的草丛太近,不然夜晚容易被老鼠抬走。

  如果夜晚听到有小情侣在亲热,不要出声,你睡你的,他们睡他们的,天底下的人都不要互相打扰。

  报纸哥传授了很多许来听不懂的技巧,最终还给许来选定了一个睡觉的风水宝地。

  “亲爱的,你就睡这里吧。”报纸哥还送了许来很多报纸,兴冲冲地握着许来的手对许来说,“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我要睡遍全国的公园,祝你好运,也祝我好运。”

  许来只能用报纸叠起来,叠成方块状的枕头。

  有了报纸,他今晚就没有脱下外套,直接横在公园长椅上睡。

  第一天在长椅上睡觉可能还稍稍有些不习惯,莫名其妙落到睡大街的境地愣是许来也是感觉到有些诧异的。

  可是睡了一晚、过了一天,身上的伤口也好些了,他今天白天在公厕里撩开衣服看过,有的地方淤青了,但不疼,有的地方破了口,但伤口也不深。

  总之就是还行,不去医院处理也完全没有关系。

  他好歹也一米八多,公园长椅顶多就一米二,他侧着睡,整个人蜷缩在长椅上,腿蹬出扶手的空位,又因悬空太久而僵麻。

  报纸叠着报纸,最后他连枕头都铺开了,都堆在身上。

  这次半夜,许来是被肚子疼闹醒的。

  报纸哥说要找离公厕有一定距离但又不能太远的地方睡觉,果然是有道理的。

  许来坐起身,身上的报纸都落到地面上,可许来却没空理会,急忙忙地跑到公厕里,吐了一顿,又开始拉肚子。

  胃里翻滚着,他回到长椅又要跑去洗手间,最后下半夜差点就要在厕所里度过了,再次走出厕所隔间,腿软到眼睛发白。

  他一开始还没怀疑到那块饼身上……直到在公厕里也碰见了拉肚子的报纸哥。

  公厕里好兄弟打照面,报纸哥也有点尴尬:“亲爱的,不好意思呀,那块饼可能去天堂去太久了。”

  报纸哥心想不应该啊,他吃了那么多过期的食物,也没有事啊。今天这块饼怎么了?

  许来也没怪他,打完照面之后又各自离开,许来回到长椅上囫囵把下半夜对付了。

  衣服穿了两天,许来跑来跑去,已经有点味道了。

  这两天,他都是在公厕外边的洗手台上面弯着腰洗了头,但是衣服只有一套,没法洗。

  他的胡子长得不算太快,不过如今也确实是长出了一层浅浅的胡茬,蜿蜒到唇角两边。

  许来伸手摸,短短的,扎扎的,眼皮子因为睡眠不足和食物不足都耷拉下来了,眼神也有点黯,但是看着有点颓废的性感。

  许来瞧着镜子里的自己欣赏了好几分钟。

  不错,真不错,还这么帅呢。

  才刚吃了这么点东西,昨晚一通上吐下泻,现在许来的肠胃是彻底空了。

  早上他起身时眼睛都还有点花。

  他又再次去了机场,又去了警察局,也还是都没有收获。

  许来倒是在警局喝了很多水,接着又走了。

  他沿着街道、河边走了很多地方,就像那些光鲜亮丽来旅游的观光客一样。

  走到中午的时候,他闻到了很香的食物的味道,可是他没钱,买不了任何东西。

  国外近海,许来走到了沙滩边上,夏天金黄的阳光在海面上浮潜,沙滩上晾了一堆的人。

  许来也到海水里泡了一泡,国外的海水也一样齁咸的,咸得发苦。

  接着他又到旁边的公共花洒里穿着衣服淋了个澡,拿着从公厕里挤出来的洗手液抹到身上和衣服上,权当把衣服也洗过了一遍。

  在国外的第三天,颜景时的手环快要没电了,薄薄红色电量,弹出过几次电量即将耗尽的提醒后见新主人死不悔改,于是自己也瞑目了。

  许来不是不想给它充电,而是充电器什么的全在包里,可是包被偷了。

  他连玩手环里的单机游戏都没法玩了,虽然之前怕手环没电也没怎么玩过。

  许来无聊到看手环里颜景时的资料:“用户:时”、“性别:男”、“生日:暂无”、“身高:暂无”。

  许来心想,他知道哦,生日2月29日,身高一米九。

  他饿了一天,当快乐观光客当了一天,看完了周边的景色,这天夜晚是睡得差点人都起不来了。

  饿得没力气了,太虚弱了。

  公园里迎来了周末,清洁工们一早就把流浪汉们从长椅上赶走,拿块布摸摸擦擦,喷上消毒水。

  许来白天看见的星星更多了,两条腿像两根生锈的泡久了的铁棍,腿软,走几步路,关节嗝咯嗝咯地响。

  有点幸运的是,周末公园里有人卖唱,许来走过去跟人用手语和鸟语沟通了一番,获得了用人家装备的机会。

  许来唱他那首《意外》。

  当年这首歌也红到国外去了,公园里围着的群众很多不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也听不懂歌词、更加不知道这首歌的原创歌手是谁,更更不知道也不可能猜到这首歌的原作者如今就站在他们面前给他们唱歌。

  许来还是获得了很多的掌声,还有打赏。

  其实也不是很多,但起码可以吃一顿快餐,不用去买饭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