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最初是怎么进入娱乐圈的吗?”莫及和晃晃杯子里的酒,原先的分层已经被他晃到全部液体都融为一体。

  许来没什么好气、但是又确实有点好奇地觑他一眼:“不知道。”

  他想莫及和的原因大概和颜景时有关,他的心被高高挂起来。

  “我是农村出身的,连大学都没有读过,”莫及和也不避讳谈及这个,“成绩不怎么样,家境也不怎么样,高中也是勉勉强强考上附近一个挺烂的学校,升学率都不高。”

  莫及和没说的是,虽然那个学校很烂,但是他没有放弃,其实他是想考大学的。可是。

  “我高二的时候,母亲生了一场大病。”莫及和说。

  许来一愣。

  “家里经济越发紧张,我底下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我就辍学回家帮着家里干活了。”莫及和说,“那会儿,我们村子里就只有几户人家有电视,每当他们开电视的时候,整条村子的小孩都跑过去一起看。”

  “挤得下吗?”许来乱糟糟的思绪中,这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莫及和噗的一下失笑,有些怀旧的语调也被打断。

  笑了一会儿,莫及和才接着说下去:“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看电视的,本来就有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东西,大家本来都没有的,也都习惯了没有了,也收不到几个频道,村子里的人稀罕过一会就散了,哪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管它呢。”

  莫及和的语调又回到了那种怀念的感觉,眼神也变得柔和下来。

  他在谈论着十多年以前的事,那时候他家还很穷,村子还是贫困村,他们什么都不拥有。

  “可是电视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还是太少见了,所以有电视的人家也是自豪的,每次开电视的时候,声音都调到最大,恨不得全村人都听见,”莫及和唇边带着依稀的笑意,“我们这些小孩竖着耳朵听,不厌其烦地在每一次电视声音响起的时候跑到别人家,连饭都不吃。”

  莫及和说:“如果我能考上大学的话,我想去传媒大学来着。不过我成绩不好,不回家,我也考不上。”

  说着,莫及和又笑了:“我后来才知道,上传媒大学也不是成绩好就能考上的,还要什么艺考。”

  那时候,莫及和都不知道这些,他光在干完家里的农活再刻苦读书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精力。他现在想起来,为当初天真的自己感到好笑。

  原来自己再怎么努力都没有出路,可惜他那时候并不知道,现在想起来,或许也应该庆幸那时候的他不知道。

  当时的莫及和根本没有能通过艺考的条件,完全没有可能。

  莫及和活得很不容易啊,许来在母亲生病那一点上就已经和莫及和有了些共情。

  “我想考上大学,”莫及和说,“我想当明星。”

  “我特别喜欢电视里面各种娱乐节目,一群小孩里,我笑得最大声,有一次因为太吵,差点被主人家打出去……不过我看了我还模仿,演小品啊、唱歌啊、模仿表演啊,我都看着电视里的人学,逗得村子老中青人看见我就乐。”

  “我那时候觉得,考上大学了就可以去城市里了,城市里有各种各样的工作,明星应该就是一个工作,我想去做这个工作。”

  “日富一日,年复一年,”莫及和换了个讲故事的调调,“我在家干了好几年活了,我妈的身体还是那么差,我爸的身体也因为长期劳作而变得不好了,弟弟也长大了,也像是要走我的道路,没钱,没法去读书,我也离不开家,我留下来的书都快被我翻烂了,可是我对知识却是越来越陌生,转眼间,我的年纪已经超过了正常人上大学的年纪了,我好像感觉我没法去读大学了,我有点丧气,觉得我这辈子可能也就那样了。”

  “在那个时候,颜景时带着人来我们村了。”

  莫及和再谈论一百次也还是会为第一次见到颜景时那个场景感到感动。

  一辆面包车风尘仆仆地开进村子里,颜景时下来之后,其他人也陆续带着器材下来。

  “他们一看就是外地人,尤其是颜景时,长得老帅老帅了,”莫及和那时其实还不把注意力放在颜景时的颜值上,他更感兴趣的是这些外乡人是来干什么的,“我一看就知道他是领头的,后面拿着的那些机器,我见都没见过。”

  “他说他要找拍综艺的合适地点,也就是过来勘景的,我当时脑子就一轰,你懂那种感受吗?就是饿了很久看到红烧肉、下了很久的雨看见了太阳、翻了十座山突然看见了有海一样……”

  许来想说他不懂,而且他听着有点怅然的羡慕。

  他没有那么执着的梦想,也没有经历过快要彻底绝望的时候碰见那么大的希望。

  他想,那可能和那天下雨,颜景时说去接他的心情差不多,但是,也许莫及和感受到的心情的强烈程度是他的十倍。

  要羡慕吗……算了,还是不羡慕了,不经历那么大的绝望也挺好的。

  人家是有梦想的追梦人,许来就想当条没梦想的咸鱼。

  许来不懂,但是许来点了点头,表示的是对听到莫及和的话的答应。

  “回过神来之后,我就跟在他身边一直说我们村子有多好多好,我带着他们把我们村里村外漂亮的地方都走遍了,那时候我就一个念头,想他们选择我们村作为拍摄地点,他提的要什么条件我都说有,没有我也说有。”

  “我当时想啊,他要是说这地方需要什么景色,哪怕是挖地三尺还是造楼三层,我也给他弄一个出来。”

  “可是他也不提什么要求。他就是随便转悠,然后拿机器拍下来。他在村子里呆了一周,我那一周连农活都不想干,就是在他们身边打转,问他们要拍什么综艺,问这个机器那个机器是干什么的。”

  “他很耐心,告诉了我很多事情。他说得平淡,可是那些都是我没有接触过的东西,我发现,我又想去城市了。”

  “直到最后,他要离开了,我问他之后会不会选择在我们村拍摄,他也没告诉我答案。他只是对我笑,我那时候不懂那个笑是什么意义,后来也不懂,是同意,是拒绝,还是安慰,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其实我是不抱希望的,我们村子什么都没有,没有商店,没有小卖部,没有旅店,就……什么都没有,只有荒郊野岭、农田和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村民们的黄泥屋。”

  “但是我还是固执地残存一点希望,希望他回来,告诉我,他们决定在这里拍摄。”

  “我的希望应验了。一个半月以后,颜景时来了我们村子拍摄,他们租住了村民们的家,他住在我家!”

  “我又变成成天围着他们打转的小孩,没成年的时候我为着电视打转,成年了我变成围着人打转。”

  “颜景时很好,特别好,我都没有办法想到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好的人。”莫及和重复着这句话,他可能又已经有点醉了,声音低低的,靠近着许来,旁人没发现他们的对话。

  许来上一次听到莫及和夸颜景时的时候,只是觉得好笑,也有一点好奇:颜景时是给莫及和下蛊了吗?莫及和怎么那么心心念念颜景时的好?

  可是现在时过境迁,都过了一个月了,再次听到莫及和对颜景时的“深情告白”,许来有一点点吃味,又……那份好奇加深了。

  “颜景时那时候做了什么,就让你觉得他很好了?”许来问。

  莫及和哪能说得清颜景时那时候做了什么,要他去回想,他也想不起来颜景时做了什么特别让他印象深刻的好事。

  可是奇的是、妙的是,经过那么多年,滤镜层层加深,他想起的所有关于颜景时的,都是好的。

  莫及和说:“他一切都挺好的。”

  许来感到有些思绪上的为难:虽然……虽然他也觉得颜景时挺好的,但是莫及和这个程度,果然还是被洗脑了吧?

  “你……”许来欲言又止。

  “我……”莫及和同时出声。

  “没事,没事,你说,你继续说。”许来其实也没想好要说什么,他做出一个你请的手势让莫及和继续说。

  莫及和有些迷茫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视线往周围转一圈,没看到颜景时的时候感觉还有点失望。

  他也不是要颜景时听见他在给他说好话,他只是下意识想看见那个人,仿佛看见了,心里就能安定下来。

  莫及和把剩下的果酒一饮而尽,又倒了果汁。

  他其实很挺清醒的。

  “颜景时对工作的专注和努力很大程度影响了我,更重要的是,他对综艺百分之一百的热情让我感觉到了共鸣。”

  “他们在那拍了三周,要走的时候,我跟着他们的车,我拜托他带我走,让我跟着他们拍摄团队、或者带我去剧场里跑龙套都可以,只要把我带去城市就好,我想要进娱乐圈已经想了好久了。”

  “我给他表演我学到过的所有,我说不够的我还可以学,我还可以打下手,只要给我给我一个机会。”

  “那些话我都是对着颜景时说的,其实他那时候才只是一个实习导演,都没有什么实际话事权,可是我当时特别相信颜景时,也只是相信他,他说的话、他做的事都让我觉得跟着他,我就可以做到任何我想做的事。”

  “他……居然带你走了?”许来听着都觉得惊讶。

  莫及和摇了摇头,垂着眼,唇角弯出点无奈的笑意:“没有。”

  虽然是个成年人,但是把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带到陌生的城市,这个责任也是很大的。

  “他只是一个实习导演,又不是星探……何况我长得也不是很好看。”莫及和能想得明白,但是他还是觉得特别特别不甘心,“回到家之后,我看着我没干完的农活,我又觉得,或许他不带我走是正确的决定,可是我还是很不甘心。”

  莫及和想当明星,可他不是想抛弃家乡,他还不能抛弃他的家人。

  “我妹妹看到我之后就过来抱着我,问我,‘哥哥你要去当大明星了吗’。她以为我能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了,她很高兴,我很惭愧。”

  “我的家人是支持我的梦想的,可是……”莫及和讲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语气似乎有些哽咽。

  莫及和那时感到特别愧疚,愧疚于他的家人支持他但是他也没有成功,也愧疚于他居然想留下自己的家人而去远方。

  他觉得他好自私,竟然只顾着自己的梦想,可是他还是想去,他做梦都在想着自己能出现在电视里,让别人开心地笑。

  “我装着没事,但是实际上我每到独处的时候就憋不住了,我失魂落魄,我痛苦得要命,我拼命地在想我哪里做的还不够好,”莫及和说,“颜景时告诉我我已经很厉害很棒了,只是他并没有能把我带走的能力。”

  那时候莫及和都哭了,哭着闹着要颜景时把他也带去,颜景时却看着他,安慰他,可他始终没有松口。

  “我拼命地说我可以为他做什么,说如果我火了一定会感谢他,说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我说我会报答他的,他就没答应过我,也没给过我说会把我带走的希望。”

  莫及和从来没有怨过颜景时,那时候也好,现在也好,他一直都觉得颜景时做的是对的。

  “他们离开后的那天晚上,我接到了颜景时的电话。”准确点来说,是颜景时把电话打给了莫及和的父亲,莫及和的父亲又把电话给了莫及和。

  “他说,”莫及和此时的语气特别惊奇,声调很轻,尾调上扬,“他有一盒胶带漏在了我们家,问我方不方便把那盒胶带寄到城里。”

  “他还说他们现在在县城聚餐,说我如果愿意的话,可以一起过去吃!”

  “我当时想,那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我告别了家人,收拾了两套衣服塞到包里,还有那盒胶带,我走了八个小时路,最终在县城找到了颜景时。”

  “最后,他答应带我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他才刚回国,吃住几乎能在公司就在公司,房子也就租的最便宜的房子,他也才刚入娱乐圈,他确实完全没有办法给我任何条件、资源,但他把房子也借给我住了,帮我敲门递简历,赚到的钱偷偷地寄给我乡下的家人一部分,我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颜景时给的,他是我的恩人。”

  许来听完莫及和的故事,有惊讶,有赞赏,有感动,层层情绪之下,是失望:

  啊,原来颜景时真的是对每个人都那么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莫及和:醉了就变成时吹——实际上没醉也是妥妥时吹一枚

  许来:我即使和颜景时恋爱也不会变成恋爱脑!

  颜景时:你想得好像还有点早?

  许来:嚯,瞧我把小时拿下!(握拳)

  颜景时:我不小!

  许来:嚯,瞧我把老时拿下!(握拳)

  颜景时:……

  小剧场2:

  许来:我吃过颜景时做的饭!

  莫及和:我也吃过!

  许来:我住过颜景时家!

  莫及和:我也住过!

  许来:我和颜景时睡在过一张床上!

  莫及和:我也睡过!

  许来: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