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凌晨一两点,疲惫催生出食欲。

  “饿不饿?”颜景时今天还真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折腾到这么晚了肚子空空的,“要吃点东西吗?”

  “有点。”许来抱着吉他还舍不得放开,眼神留恋在包着吉他的黑包上,“你家有什么吃的吗?”

  “没多少东西,凑合吃点,垫垫肚子好睡觉。”颜景时把许来又带到了厨房。

  颜景时家的厨房像没用过一样,冰箱里放了很多即食的、保鲜期很长的食物。颜景时从中取出了一盒沙拉。

  “沙拉也有预制品?”许来爱惜地把新得来的礼物放到客厅,再走过去厨房,从冰箱里各色看起来根本填不饱肚子的东西里挑出了一纷红肠,“我想吃面,有鸡蛋和方便面吗?”

  “有,不过青菜就只有这个。”颜景时指着他手中的沙拉,“小区里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大型超市,想吃什么都可以到那买。”

  “远吗?”许来先是问了一句,不过很快又下定了决心,“你想吃吗?你告诉我位置,我去买!”

  “不用了,还是简单吃点就得了。”颜景时看了亢奋的许来一眼,“时间挺晚的了,别太激动,当心等下睡不着。”

  “哎呀,不激动,不激动。”许来明明就激动得很,宁愿不要通告费得了吉他,满心的兴奋。

  “借你厨房一用吧,”许来正想要给颜景时好好表现一番,望着干净的厨房更是告诫着自己要注意点,“怎么烧热水?”

  “我来吧。”颜景时按了下墙边的按钮,橱柜缓缓显出身形,“我想起你在录综艺时候展现出来的厨艺,我觉得还是我煮的食物比较安全一点。”

  许来睁大眼睛——他做的食物已经到用“安全”这个词来衡量的地步了吗?

  “我做得也不差吧?”许来说的倒是也是坦然。

  “拜托了,我想吃点食物再睡觉。”颜景时用一种诚恳又真挚的眼神看向许来,“我还想活着。”

  许来登时失去了要反击的所有力度:“……”

  最终还是颜景时做了两碗面,配着浇了酸奶的沙拉,对他来说算晚餐,对许来来说算夜宵。

  那场大雨下起来就像停不了一样,雨滴啪嗒吧嗒地敲打着屋檐,滴下去,聚拢在每一个能够容它躺平的地方,雨水再啪嗒啪嗒,砸在树叶上、草地上、石头上,落在空着的温泉池上,也渗入泥土,还有根茎贪婪吮吸雨水的声音,合奏出动人的雨天乐声。

  颜景时的客厅有一面墙的落地玻璃窗,从那可以看到窗外依旧被闪电照亮出来的白天。

  许来捧着碗,默默地离窗户又远了些,离颜景时又近了些,像是靠近了人才有多一点的安全感。

  说害怕,事实上也没那么害怕,只有当意识到害怕的时候才比较害怕。

  而现在许来的心神也被颜景时所做的食物分走了注意力。

  “这个面好好吃,”许来现在快要把好和颜景时挂上钩,“这是什么面?”

  颜景时拆开包装的时候,许来也看见了,是外文的牌子。

  “芝士排骨面。”颜景时吃同样的食物,表情看起来却无波无澜,“你要是喜欢……”

  “别,不用。”许来对这话都快要形成条件反射,“你再这样给我送东西,和我直接搬来你家有什么区别?”

  颜景时慢条斯理地吃着面,什么都没做看着却也像心不在焉,闻言笑了一声:“也行,你帮我把剩下的房贷付了,你就搬进来呗。”

  “卖了我都不值那么多钱。”许来呼噜,大口吃面,“这个汤太香了,不过这个面有点韧,我还是比较喜欢平时那种脆一点,吃起来爽。”

  “这种面健康一点。”颜景时还把沙拉里的青菜挑了一些放进去,味道也不错,比起调味的汤面,他更喜欢煮过的青菜。

  “健不健康,我宁愿选好吃的。”许来从沙拉盒里夹走了点吃的,“这个沙拉也挺好吃的,在哪买的,多少钱一盒?”

  “在一个私人店里买的,你需要的话,我把她的联系方式推给你,”颜景时拿起工作手机,搜索之后将名片发给许来,“一般能保存一个月左右。这盒,三百八吧。”

  许来一愣。

  “几根草,三百八?”许来的语气充满了怀疑人生的不确定,“他不如去抢好了。”

  “健康嘛。”颜景时在金钱上一向很舍得。

  许来嘴皮子翕动两下,一些不体面的话涌到嘴边,想来想去还是不太得体,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要不你雇我帮你做吧,我在市场上买你那么重的青菜都花不到三百八。”

  颜景时笑得差点呛住。

  许来继续吃东西,眼神有点虚空,他发现了,颜景时身上散发的处处是金钱的味道。

  颜景时缓过神来,又问:“你最近通告还挺多的吧?”

  许来:“是挺多的。”公司安排的、禄子涵找的、外边的各种邀约,综艺的比音乐的还多。“我感觉我现在是综艺人不是歌手。”许来吐槽说。

  “不好吗?”颜景时反问,“上综艺也能唱歌。”

  “也挺好,挣的钱多了,但是有时候觉得有点没意思,”许来嚼吧嚼吧青菜,仔细品味价值三百八的健康草的味道,实在觉得也就是青菜的味道,“有的挺无聊的,有的挺烦人。”

  “不喜欢?”颜景时抬起眼看他。

  “不喜欢,不过是工作,有钱,我就能忍。”许来拉出背后的靠枕,放到旁边的椅子上。

  许来没说的是,凡事都是有个限度的,哪天他要是不想干了,那那些乱七八糟的通告他一个都不去。

  “你要挣那么多钱干什么呢?”颜景时自然也知道钱很重要,可是每个人对于金钱的渴望又藏着各种各样的想法,许来又是哪一种呢。

  “赚到钱了,我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许来谈起钱的时候态度平淡得很,然而他在说音乐、说自己想做的事的时候,眼睛是会发光的。

  “你现在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颜景时问。

  “不能,”许来的眼睛飘进去一朵乌云,压得他语调也变沉了,“最近通告多了,觉都睡不好了。我想要我自己能够掌控的生活。”

  颜景时还是看着他,蓝色的眼瞳里倒映着水晶灯细碎的灯光和柔和亮光中,许来微微皱着眉毛但又显然不是真的在对生活抱怨的脸。

  “我想要我的生活完全是被我支配的,全部,所有,”许来翘起嘴唇的两端,眼神看向颜景时的方向,实际上可能是看着颜景时身后更远的未来的方向,“都由我来安排。”

  什么事情一旦说得太确切,颜景时就会将问号挂上那些话的尾端。

  “永远。”“全部。”“所有。”“一定。”

  真的有什么东西能持续到永远的吗?真的能有事情可以无一例外到用“全部”和“所有”来概括的吗?真的能有证据支撑出一个“一定”吗?

  颜景时非常怀疑。

  生活忙也好,闲也罢,意外才是人生的常态。

  有的人承受不住,便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陷入混乱、失序。

  也有的人承受能力好、适应能力强,坦然地接受生命中的无常,将无序理出顺序和逻辑,他们叫这个为“做生活的主人”。

  可颜景时想啊,无缘无故,为什么要去做生活的主人呢?

  颜景时眼睛还是映着许来的身影,他有些失神,又慢慢回过神,他的眼睛里还是许来那张脸。

  张扬的,天真的,在娱乐圈呆了四年都没染浑浊的,活了二十二年都没变麻木的,颜景时当然查过许来的资料,但他查到的也不比许来的粉丝得到的多。

  他不知道许来为什么进入娱乐圈,也不知道许来进入音乐天地为什么昙花一现又消失——那明明开得挺好的,为什么突然就不开了呢?

  颜景时直到现在才有和许来当面说些话的机会,他其实真的是许来的粉丝,许来的音乐给过他安慰,他连买那把吉他想要学吉他的原因也是因为许来。

  可那也是四年前的事了。

  在禄子涵搭线找到他公司推荐许来的时候,颜景时差点都没记起来许来是什么人,后来记起来了也不怎么样。

  欣赏过,又或者说,喜欢过,那又怎么样呢?

  颜景时每天有那么多的事要处理,有那么多的艺人在身边转来转去,最后小组讨论决定是他,再和许来相遇的时候,颜景时看许来也不过是比旁人多一分不为人知的波动。

  那遥远的记忆中的倒影,比不过现在真实的、鲜活的许来。

  许来把他错认为艺人,递饼干给他的时候,颜景时恍惚间又感觉到了当年听许来的歌的波动。

  许来是鲜活的。

  哪怕他现在刚洗的头发干了大半,因为没梳而干得有点嚣张——朝着一边翘起来了。

  他说“完全”、“支配”、“全部”、“所有”,可他的眼神透露出来的不是要征服的野心,而是对自由的向往。

  颜景时的心绪莫名汹涌起来,像连年的寒江缓慢涨了潮,但潮涨了又退了,接踵而来的情绪不是怀疑,而是面对自己的有点空落落的悲伤。

  颜景时自己似乎很少有过这样的期许和向往,也没有那么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相信自己一定能做成什么的信心。

  他闭了一下眼睛,睁开,笑了一下。

  许来的话不是他能评价,也不是他能帮忙的。

  他岔开了话题:“不早了,吃完赶紧睡吧。”

  窗外雷声仍在继续,许来心里也咕隆着,有点小声地问了一句。

  “什么?”颜景时把碗筷收拾了,放进了洗碗机里。

  “我能跟你一起睡吗?”许来鼓起了勇气大声说,“我怕打雷。”

  ……有话好好说,嚷嚷什么。

  “你先去吧,”颜景时思绪散了,点了头答应,“我得先洗个澡。”

  接着颜景时就想到他平时都是在卧室里洗澡的,但是现在许来在那睡觉,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两条腿,十三个蚊子包,夏天真的不打算给我一点活路了吗 ;(

  补更8/8,补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