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长一段时间里,颜景时都不知道他想要做出的是一档什么样的综艺。

  不只是《奇遇记》,也包括他先前做出的很多综艺。

  他想了很多,跟着同事一起测试了很多游戏然后加进去,开了一次又一次会,熬过一个又一个通宵,也舍弃了很多。

  他总是觉得还差点什么,好像还要再加点东西才能达到他心目中最理想的状态,他觉得它还不够好,但是他也没有办法找到那一个点去做到最好。

  他看过很多很多综艺,他参考了最传统的做综艺的方法,也加入了许多自己独创的元素,在竞技类节目火遍大街的时候,他选择了慢综艺,他喜欢这个,他也怕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有点四不像。

  可是,很幸运地是,他成功了。

  颜景时成功得都有点超出自己的意料。

  颜景时也害怕自己做出的综艺千篇一律,怕重复的东西引起厌倦,他努力地在旧与新中找到平衡。

  一次次地去寻找,一次次地去尝试,千山万水走过,无聊的题材在他手中被焕发出新意。

  在他还有担忧的时候,观众给了他足够的厚爱,他很感恩,感恩于那些能给他机会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群众,感恩于命运给他的优待。

  颜景时觉得他喜欢的东西挺无聊的,他喜欢大自然,喜欢美食,喜欢慢节奏的生活……这些不足以构成一部吸引人的综艺。

  综艺需要娱乐、需要比拼,需要更快节奏的刺激。

  他第一次担任总导演的时候,一整个拍摄期间都不怎么能睡得好觉:怕游戏不够好,半夜琢磨着更好的进行方式;怕道具出问题,时不时跑到道具棚检查一遍。

  那些实体上的东西固然都可以检查,但是心里面的忧虑却是难消除,直到最后剪辑完了,交到上面去审核完了,节目播出了,颜景时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

  别看他入行那么多年、做了那么多综艺了,那些忧思愁绪也还是会隔三差五地冒出来,怕担不起观众们对他的喜爱。

  但是令他很高兴也很感动的是,那些他喜欢着的东西也在被人喜欢着,那些平凡常见的东西也不会因为平常而被忽视它的美好。

  颜景时站在山顶上的时候,种种思绪交杂令他感动。

  那种感动是一种太轻、太淡、但又切实地存在着的情绪。

  幽蓝色的眼瞳微微暗下,村庄、远山尽收眼底,来自远方的风吹拂到面前脖间,一同爬上来的同伴的动静近在咫尺。

  颜景时也还是喜欢这些山——喜欢自然给人类馈赠的景色。

  也再一次意识到,他正坚持着他想做的事情。

  他把美景、美食和不一样的生活融合在有趣的综艺里,带给观众。

  也还想这样继续做下去。

  许来比颜景时上山要快一点,在颜景时到达山顶的时候,他已经把周边景色720度地观看了两遍。

  许来看着颜景时走上来,看他站在角落避开镜头的拍摄,许来却不管,凑过去跟他聊:“怎么样,你还好吗?”

  问的既是昨晚喝酒的事,也问的是上山的事。

  “没事了。”颜景时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回答的也是哪方面都没事。

  颜景时往前走了一步,山顶平台宽平,他的动作仍看出谨慎的意思。

  许来看着他,又问:“你恐高吗?”问完之后又想,要是颜景时恐高的话,为什么要上来呢?

  “不恐高,”颜景时回答,“不过要是在峭壁往下看还是会害怕。”

  许来点点头,大概能了解颜景时的意思。

  山顶的风光挺好,但他们也没在山顶待太久,看够了、休息了一会之后便开始下山,也不图日落。

  这次大家的位置稍微变了一变,两个摄制组的工作人员走在最前面,然后才是桑吉,接着是许来,跟着就是颜景时、王编剧和节目组的另外两个同事。

  许来和颜景时的差距总是慢慢在拉大,又因等待而缩短。

  颜景时在下山时又看见刚才在护栏上看见那条百足虫,它挪动的位置并没有很远。

  他想提醒一下许来小心山上的虫子,但是他发现许来下山很快的同时根本就没有扶过任何东西。

  颜景时有一次差点踩空,为了保持平衡,手下意识扶上了旁边的护栏,人没摔,也还没担心起自己摔下去,第一反应倒是怕手上碰到了什么虫子。

  又往下走了一点,颜景时是单脚下山的,微微侧着身子,左脚先踩到下一级台阶,然后右脚也踩到同一级台阶,再接着又是先伸出左脚下去。

  他一步一步地,仍是走得很慢。

  桑吉不怎么说话,许来絮絮叨叨地说这些话,颜景时毕竟不是镜头的主角,也没说那么多话。

  其余,山间除了脚步声,什么声音都没有,寂静得很。

  再次路过那个山洞,许来仍是往那边张望了好几眼。

  走到最后一段路的时候,颜景时也才发现许来跟他一样是单脚下山,但是许来每一步走得很稳、很快,似乎完全不担心踏空,总是非常迅速地把他甩到连影子都看不见。

  颜景时都甚至没有看清许来有没有回过头,可是又的确在每一次被拉开距离后,总能有机会再次将对方的身影映入眼帘。

  晚餐也还是很丰盛,桑吉把早上从田地里收来的蔬菜炒了一大锅,把早上在镇子上买的熟料拿出来,也把家里存着的好吃的好喝的都拿出来招待他的客人们。

  屋后面的枇杷也被摘下来,装了一篮子放在桌面上。

  达瓦和两个孩子在邻家,不回来吃饭了。

  桑吉的爸爸上了年纪也吃得少了,今晚不打算吃晚餐。

  餐桌上的食物对于两个人来说,似乎有点多。

  而颜景时和他的同事们在镜头后,没和桑吉、许来他们同桌吃饭,但是也被分了许多好吃的。

  但是节目组的人似是因为在工作中,也没有放开来吃,颜景时吃了一点,也没有吃很多,许来思疑他是不是就吃那么点就能饱了。

  吃完饭,太阳都还没下山。

  桑吉带许来到屋子的二层去,教许来躺在瓦片上消磨时光。

  桑吉家的院子就是这样的构造,这边的平楼顶连着另一边厢的斜顶,砖瓦片也足够结实。

  傍晚时的瓦片还留着白日被阳光炙烤过的余温,又因日薄西山而变得仅仅是温暖不炎热。

  许来躺上去,每一寸肌肤都因为背后的温度而感到熨帖。

  桑吉出门了,去接他的妻子和儿女。

  许来在瓦片顶上昏昏欲睡。

  摄制组的人,一个扛着大机器拍躺在屋顶的许来,一个操纵着无人机从上面俯拍这一场面。

  许来被声音扰乱,挥挥手,示意无人机走开。

  摄制组的同事已经拍到想要的场面,于是也真听话地走开,去拍别的地方的风景。

  颜景时也走上去,一条木梯也断断续续地吱呀响。

  许来眼皮子半掀开,瞧了一眼是什么人,发现是颜景时之后向他招了招手,邀请他过来一起躺。

  “我不玩游戏,也不要你的特产。”许来说。

  颜景时弯了唇角:“真不要吗?”

  颜景时把奖品放到空地上,那个负责无人机的工作人员下去了,不大的位置还是显得有些逼仄。

  “不要。”许来撇撇嘴,刚吃完饭,吃都吃不下了,“我现在就只想在这躺一会,什么也不干。”

  “你要睡觉吗?”颜景时问。

  “说不定呢。”许来轻飘飘地回答。

  “好吧。”颜景时喜欢许来的说法,答应了,但是也没有把东西撤下去。

  许来睁开眼睛,有点诧异地又看了他一眼,仿佛觉得颜景时这次格外好说话,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

  因为他觉得这样是应该的,他不想,就可以不做。

  许来呈大字型躺在瓦片顶上,由着和煦的余晖将他晒透。

  颜景时往前移了一些距离,似是好奇又似是提醒地问:“这里有那么牢固吗?”

  许来参观人家屋子的时候也没想着往天花板张望来着,桑吉跟他说可以这么躺,他也没想太多,就躺上去了。

  “不知道,或者有横梁什么的支撑着的吧,”许来也不清楚,“反正吃完饭躺在这感觉很舒服。”

  “不担心掉下去吗?”颜景时问。

  “掉下去再说吧。”许来懒洋洋地回答,显然是想着走一步算一步,“要是就这样掉下去的话,只能证明我的运气不太好。”

  好诡辩的理论,好随意的人生态度,颜景时也不由得笑起来。

  颜景时这回手上拿了相机,对着许来一拍。

  许来又睁开眼睛,其实睡不着,只是舒服地在这里躺着而已。

  “在拍我吗?”许来稍微仰起了一点头,身子依然倔强地躺着。

  “拍了一张。”颜景时坐过去,坐在边缘把相机递给许来,“你看看。”

  颜景时接着也慢慢地躺下去,那上面暖融融的温度隔着衣物也实在让人感到妥帖。

  许来看了一眼,远山,老房子,余晖,帅哥……一看就是个高腿长的大帅哥。

  不错。他果然非常上镜。

  “我能翻翻其它照片吗?”许来问。

  许来坐起来了,颜景时倒躺下去了,闭着眼睛回他说“可以”。

  许来往前翻了几张,是颜景时不知道在哪拍的阳光下的影子,很艺术,许来乍一眼觉得很惊艳,但是凝神再看两三眼就觉得没什么,翻过去几张之后心里痒痒的,又翻回来,又再看了两三眼,又觉得很好。

  好是好,不知道好在哪里,但不知道好在哪里总归也是好的。

  再往下翻的时候,周围有扇动翅膀的声音,许来一转头,正好手上也有相机,他也不太懂怎么用,鼓弄了几下,沿着颜景时的设置拍下了照片。

  许来还挺高兴,凑过去半支着身子笑着给颜景时展示他的成果:“快看看,挺好的吧?”

  挺好,非常好。

  山气日暖,雁群翩飞,斜阳下山鸟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