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空旷的练习室中,听着裴青轩的歌,两个人无声对视。

  栾莫迟思绪纷繁,无数记忆纷至沓来,在各种情绪席卷时,一双带着暖意的手搭在他平放在膝上的掌中。

  掌心相触的热度能融冰化雪。

  它又安抚般轻轻捏着他的指骨。

  栾莫迟想,还好他来参加这档节目。

  这双手既然主动递到他掌中,他怎么可能放开。

  反手握住温鸢纤细指节,感受存在般的用力,温鸢始终没有皱眉。

  这是温鸢给他的承诺,虽然无声,但栾莫迟明白温鸢所要表达的了。

  即便他们现在在听裴青轩的歌,但也仅限于此。

  他相信温鸢。

  栾莫迟不再分心,集中注意力放在温鸢改编的新曲上。

  一曲完毕,栾莫迟的剑眉拧起道辙,看的温鸢心中忐忑,“怎么了?不好吗?”

  “倒不是不好……”栾莫迟望向温鸢,“只是,这风格好像……”

  温鸢问:“像什么?”

  像另一位小有名气的词曲作者的风格。

  栾莫迟对那位词曲作者了解不深,只是拍戏间隙听歌放松时常常单曲循环。

  那位作者他记得姓袁,作品不多,但每一首都实属精品,编曲之精巧通常只有实力派歌手可以驾驭上下翩飞的音域。

  这首歌与那位的作品实在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他相信温鸢。

  温鸢不会抄袭,温鸢不会犯这种错。

  不过是风格相似而已。

  栾莫迟舒展眉头,对一直等待他意见的温鸢点头:“很不错,改编后的曲调更符合词意,高音传达了面对亲人离去情绪大起大落的那种悲痛,娓娓低音又诉说思念和心事,非常的抓人耳朵,很容易就陷入歌曲的意境中。”

  温鸢明亮的眼中划过喜悦的光彩,“你怎么知道我表达的是亲人亲情,不是爱人爱情?”

  毕竟裴青轩在夺冠后向采访的媒体解释过,这首歌写的是爱情。

  “你过去的爱情,不值得刻骨铭心。”栾莫迟捏了下温鸢掌心,“但今后的,可以相思入骨。”

  温鸢有些怔愣,唇齿张合久久没有做出反应。

  栾莫迟忍着逼问答案的迫切心情,与一室静寂中与温鸢对视。

  终于温鸢避开栾莫迟视线,看向被放在桌面上的录音耳机,“谢谢。我很开心,你能认可我的编曲。”

  看着温鸢耳边荡下的发丝,栾莫迟心中柔软,再不想去逼问什么:“几乎完美。”

  温鸢突然心中一动,“你要不要听我唱一遍?”

  这首歌创作后就被裴青轩要走,他自然也没有唱给任何人听过。

  这次是还原原版编曲给两个年轻人唱,他自己也只是指导性的哼过几段,从未完整的表演过。

  栾莫迟正襟危坐,“荣幸之至。”

  温鸢调好伴奏,没有用话筒,也没有开录音设备,这是仅有的演唱,只为栾莫迟而唱。

  他走到空旷的练习室中央,弯腰鞠躬,“这首歌送给栾老师,希望栾老师像歌词中那样所行之处皆繁花锦绣,所思之事皆如愿以偿。”

  “思念在雪夜纷纷扬扬,伤痛冰冻三尺,你在时光中消逝,在记忆中盛放。”

  “以我之眼,看云卷云舒,以我之足,行天涯海角。”

  他的声音缥缈空灵,于高音处绕梁不休,如天鹅引颈悲鸣,低语倾诉时,每个字都藏着道不清的绵绵情意,勾人心魂,摄人心魄。

  他没有妖媚的眼睛,却有一把海妖的嗓音。

  歌声袅袅而终,栾莫迟双手掩面一语不发。

  温鸢走到栾莫迟身边,捧起栾莫迟的脸,那双向来清冽生辉的双眸正闪烁莹莹冷光。

  以指腹拭去栾莫迟眼角一滴泪,温鸢低声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栾莫迟正视温鸢双眸,语气认真,“冠军该是你的。”

  然而第二天的PK赛上,冠军是李鸿雁所带领的两个年轻歌手。

  这个结果大家都没有意见,毕竟李鸿雁的本职就是音乐学院正儿八经的音乐老师,个人能力也许没有那么突出,但教学生他在行。

  而且他的两个队员各方面能力相对突出,整组综合实力绝对名列前茅。

  而温鸢的两个队员毕竟经验尚浅,在演出现场,柴静夜的情绪不够投入,而李驰的一句高音没有唱上去,整首歌没有达到练习室版本水平。

  成绩公布,所有人都恭喜李鸿雁。

  李鸿雁却独独拉住温鸢说:“我听过你昨天的练习室版本,如果今天你的队员没有失误的话,这个分组PK的冠军我想非你莫属。”

  温鸢笑着摆手,“临场发挥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技不如人没有借口,你们队伍的冠军实至名归,我们都很佩服。”

  李鸿雁却摆手说:“我只是特别想告诉你,昨天晚上,我也在练习室,路过你们那边时听到你唱歌,我当场就落泪了,你的歌让我回想起我父亲心梗去世的那天。”

  温鸢没料到向来敦厚靠谱的李鸿雁也有这样感伤动容的时刻,“抱歉,勾起你的伤心事。”

  “不,前半段虽然极度悲痛,发泄过后就迎来非常有力量的劝慰,整首歌的编曲真的很棒。”李鸿雁以老师专业的口吻评判说:“如果你本人演唱,这首歌该拿个金曲奖。”

  温鸢本想说几句话谦虚,谁知李鸿雁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只听李鸿雁继续说:“我甚至觉得,现在的编曲才是这首歌的原版。”

  六年前裴青轩的夺冠版本,更像是词不达意的改编版。

  这期节目在友好欢乐的气氛中结束,但网上的争论在节目播放后突然爆发。

  【温鸢的改编好棒呀,虽然年轻人唱的有瑕疵,但不妨碍它真的好听】

  【完全改变了原曲的风格,还是青轩的版本好】

  【等等,重点不在于好听不好听,难道重点不是温鸢根本没权改编裴青轩的歌吗?】

  【对对,青轩退出节目,所有歌曲就收回了版权,节目组根本没权改编】

  【温鸢侵权!】

  【节目组道歉!】

  一时之间温鸢无授权改编裴青轩成名曲的热搜席卷各大媒体。

  无授权改编可大可小,有不了了之的,也有闹上法庭的,这件事在裴青轩粉丝故意针对下,网上不断发酵,没过多久瀚海娱乐就发声明要求节目组和温鸢公开道歉并删掉相关作品,否则将诉诸法律途径解决。

  明眼人都看的分明,这是瀚海娱乐和裴青轩对《流淌歌声》做出的报复。

  节目组有些慌。

  一首歌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首歌在节目中播出,删掉歌意味着删掉整集节目。

  光头导演挂掉给温鸢的电话,回想温鸢在电话中冷静的声音,感慨自己比温鸢白活十多年。

  温鸢只对他说:这件事他解决。

  然后光头导演很快就明白了温鸢是如何解决的。

  只见孟梦抖着手,语无伦次的指着手机上的屏幕给他看:“温温……温鸢说那是他的!裴青轩的歌是他的歌!”

  “什么温鸢的裴青轩的?”导演莫名其妙的接过手机,上下一滑,那是温鸢的账号,带有官方认证。

  账号下一共两条消息。

  第一条是和山峦影艺的互相关注自动生成的消息。

  第二条简简单单只有一句话:《无法告别》是我六年前的作品。

  光头导演愣愣的看着这条消息,回头问孟梦:“这每个字我都看得懂,我怎么不理解他什么意思?”

  孟梦试探着说:“是他有改编权的意思?”

  导演瞅了眼孟梦,“你这不废话,这首歌如果真是温鸢的作品,他当然能改编。问题是,这首歌怎么会是温鸢的作品?又怎么变成了裴青轩的歌,这可是裴青轩自己创作的啊!”

  导演自言自语,忽的一拍脑门,“快快,把当年比赛视频找出来,看看裴青轩当时怎么说的?有情况的话就剪辑放出去,网友会发现真相。”

  裴青轩坐在瀚海娱乐杨宁的办公室中,看着大屏幕上还相当青涩的自己向采访媒体解释:“这首歌是我看了一部爱情片以后,对主人公情深不寿的悲剧有感而发,所以它表达的就是对相爱不能相守的感慨。”

  主持人问:“请问这是哪部爱情片?”

  裴青轩顿了一秒:“我有点记不清了,我想想……”

  主持人开玩笑:“额……让你做出这么优秀作品的电影都记不清啦,可见青轩比赛是真的忙到晕。”

  “我想起来了,是《魂断卡妮娜号》!”

  主持人错愕:“可是这部电影的男主角只是被误以为死了,最后男女主生活在一起了啊。”

  裴青轩连忙改口:“对对,就是看前面女主以为男主死了,真的感人!”

  主持人狐疑的看他,换了个话题。

  这段冠军采访如今看来各种漏洞,他解释不出这首自创歌曲的来历,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告诉所有人,那首歌不是他创作的。

  裴青轩双手握拳,“哐当”一声狠狠砸在桌面上,桌面上自杨宁入狱后长期无人收拾的文件凌乱的铺着。

  他嘶嚎一声,将桌面上的东西统统扫到地上,而后筋骨具抽般瘫坐在奢华的电动按摩椅中。

  “温鸢……”

  温鸢在温氏集团的办公室中,看着工作人员将那张价值不菲的电动按摩椅换成轻便舒适的转椅。

  办公桌上电话响起,前台说楼下有位裴青轩先生想要见面。

  “就说我不在。”温鸢想都没想。

  过了会电话铃又响,前台小姐姐吞吞吐吐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温先生,那位裴先生说您不见他,他就把当年的事说出去……”

  温鸢握着电话的手轻轻在话筒上敲击两下,“那就让他说吧。”

  “好——哎裴先生您不可以上去!”

  电话中传出前台的阻拦声,温鸢轻哂放下电话。

  不过三分钟,温鸢的办公室门被重重推开,冷意随着闯入的人扑面而来。

  来人胡子拉碴,眼底泛黑,衣衫虽高档精致,然而遮不住裴青轩的颓唐气质。

  他后面还跟着三个保安,拉拉扯扯想要把裴青轩弄走。

  “我来处理。”温鸢让保安先离开。

  他拾起金笔在合同上签下自己名字,撩起眼皮瞥了眼裴青轩,“裴先生,我这里不招待无预约会面。”

  裴青轩没有回答,却忽然听得扑通一声。

  温鸢眉毛一跳,抬眼望去,果然裴青轩也跪到他面前。

  瀚海娱乐的人都是一个脾性吗?

  身处高位时嚣张跋扈随意辱骂动辄打砸,深陷困境时不思反悔只知乞怜。

  “温鸢,求你,放过我吧!我不能再出事了,再出事我的演唱生涯就真的完了!”裴青轩一开口嗓音沙哑,话语断断续续,倒显得他的话有那么几分可信度。

  “你的演唱生涯本来就不是名正言顺得来的,就此回归本来的路途是理所当然。”

  “不不,不要!”裴青轩膝行几步,眼神惊悚,“温鸢,你听我说,温鸢,我可以发誓,今后我只喜欢你一个人,再不和别人牵扯,我现在就没有和任何人在一起!你信我,求你救救我,我不能再失去别的了,那首歌如果被发现不是我的,我就真的完了!”

  温鸢不言不语。

  裴青轩继续哀求道:“温鸢,你有那么多歌,你会写会唱,但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那么一首歌,你可怜可怜我,不要说出去,好不好!”

  温鸢笑了,“可怜你?”

  “对,就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我保证以后绝对不让你失望,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等以后我赚的钱都给你,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非洲也好,北极也好,你的意见我绝对没有二话。”

  温鸢看着几乎涕泪横流的裴青轩,眉毛挑起,说:“可惜,现在我不想和你去任何地方,看见你都会让我恶心。裴青轩,做错事要受到惩罚,你做过的错事要一一偿还。”

  闻言跌坐在光滑大理石地板上,裴青轩震惊的仰头望着温鸢。

  温鸢不禁想笑,这场景似曾相识,这个秋季之前,苦苦哀求的人还是他自己,高高在上的人还是裴青轩。

  不过是死过一回醒悟人生而已,位置就颠倒,而他曾求而不得的情感如今他不屑一顾。

  “温鸢,你就真的不肯放过我吗?”裴青轩的眼眸在绝望中迸出一丝恨意,“你说出那首歌的事情,就不怕我说出投票的事情吗?”

  温鸢眼睛微眯。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栾莫迟在一起,呵,”裴青轩冷笑着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撑在温鸢的办公桌上,“我也不怕鱼死网破,你既然要说出那首歌是你的作品,那我就一并说出,栾莫迟的冠军是被你刷票搞下去的。”

  “去说。”

  温鸢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