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间,辛苦了一天的上班族从地铁中蜂拥而出。

  急迫回家的心情从他们疲惫冷硬的神情、毫无停滞的步伐中显而易见。

  出了检票口往外走,一阵清澈歌声突然闯入耳朵,沿着神经直达脑海,洗掉一天的烦扰,顺着血管击中柔软的心脏涤清尘埃。

  从未听过的声音。

  是新来的流浪歌手吧。

  这个地铁口经常会有流浪歌手驻唱以验证自己的能力,唱的好听自然能多获得一些打赏,引来更多驻足。

  唱的不好的……歌声也是商品,购买者都很现实,没人愿意为普普通通的东西买单。

  可今天的歌声,也太好听了吧。

  是少有的空灵声音。

  宽敞的地铁口聚拢成一个小圈子,外圈围着无数男男女女,有年轻的情侣,有中年上班族,有老人带着小孙女,有中学生放学回家,没有一个说话,安安静静的站在那用心倾听。

  人群中的歌手坐在个破旧的高脚凳上,一条穿着浅蓝牛仔裤的长腿随意垂下来笔直细长,脚边不远是塞满纸币的鞋盒。

  歌手穿着白T牛仔裤,虽然普通但干净,地铁口唱歌的人装扮都很平凡,只是少有这种干净漂亮的。

  他低着头在拨弦,纤细白皙的手指在棕红色的吉他表面上不断扫过,悠扬的琴声如流水如沙砾般流淌。

  搭配着歌手本身清亮剔透的歌声,一曲普普通通的抒情老歌竟唱出了从未有人表达出的新意。

  不仅勾起人心中温柔,还唤醒灵魂的悸动。

  情侣将手握的更紧,老人将孩子抱起,中年男人擦了擦眼眶,学生们……

  学生们开始掏钱。

  他脚边的鞋盒经过这一首歌的功夫又增加了一层纸币,几乎要满。

  歌手身侧还站着个黑皮肤少年,唱到歌曲间奏时,漂亮歌手带着点得意的笑容看向那个傻乎乎的黑皮少年。

  “怎么样,服不服?”

  少年的目光在歌手脸上惊疑不定,他望着温鸢的眼睛仔细回忆这是哪个职业歌手,大部分出名的歌手他都认得,但这个人,真的毫无印象。

  他的眼睛像他的人,细长温柔蕴含着无限神秘,眼睫浓密,经常会随着歌词的内容眨动,他弯着眼睛勾着嘴角看人的时候,表情中是志在必得的满满自信,是对自己能力的绝对信任,是轻而易举实力碾压的淡定。

  不是什么同情、可怜,同病相怜。

  这家伙没那种善良情绪。

  黑皮少年猛然醒悟,这家伙就是为了当他老师,让自己跟着他学歌而拿出了实力在赢他。

  “服了……师父……”

  温鸢满意的点点头,“等着,一会教你。”

  他又重新看向越来越多的人群,“谢谢大家捧场,今天时间差不多了,我给大家唱最后一首歌,你们想听什么?”

  众人纷纷出声,每个人口中的声音都不一致。

  最后一个穿着运动装的女孩子扯着嗓子在人群中喊,“唱《为你》!”

  她声音刚落,人群中其他的女孩子纷纷响应,要求唱《为你》的汇成最突出的一道声音。

  温鸢一时没想起来歌,他疑惑的抬头看向刚收的徒儿。

  黑皮少年喊出“师父”就已经自动自觉的站到温鸢立场上,他与那个要求唱《为你》的女孩子对喊,“那么高的音,你让我们男的怎么唱!”

  人群中穿运动装的女孩子毫不示弱,“我就是想听,我刚被甩了,又给你们花了钱,难道还不能点首歌安慰一下自己嘛。”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低笑。

  温鸢也忍不住笑了下,他摆摆手,示意黑皮少年别喊了,“我想起来了,就是前几天刚出的一首新歌是吧?说男人心冷,分手无情,说不爱就不爱的那首?”

  “对对对!”女孩子们众口齐声,十分满意温鸢站在她们的立场上抨击男人。

  黑皮少年贴到温鸢身边,小声说,“唱这歌的女歌手是最近刚出道的,音调可高了,你唱不上去就别唱了。”

  温鸢对新徒儿向着自己的行为很是感动,于是他说,“谢谢你,不过没关系,我唱什么都行,就是记不住歌词,你用手机帮我拿着。”

  他随口说的,声音不大,但“唱什么都行”这五个字丢在黑皮和那群点歌的女孩子耳朵中,简直是关起地铁口做皇帝,自大到不行。

  人群中传来阵嘘声,连最初点歌的女孩子都不太信,“你能唱就唱,不能唱就算了。”

  温鸢对女孩子的质疑没回应,低头熟悉曲调,他轻轻拨了拨弦,凭着记忆唱了一小句高音,“谢谢你放我自由……”

  歌声穿过人群沿着地铁口的通道飞上云霄,伴着最后一线夕阳消失在远方。

  地铁通道口拥堵的人群刹那间静寂,一句高音带他们穿越时空领略翱翔的自由。

  一拨又一拨的人经过,纷纷驻足停留,后面的人看不见人群中心被围住的歌手到底长什么样,然而听着这样优越独一无二的歌声,每个人都清楚,唱歌的人也必然是独一无二的。

  他的歌声这样独特,在娱乐圈不可能叫不上名字。

  最后的尾音连着个八拍的高音,等他唱完,人群还沉浸在歌曲中未曾回神。

  直到温鸢拍拍黑皮的肩膀,黑皮才猛地惊醒。

  他一愣一愣的看着温鸢,“师父,我,我刚刚好像看到了大瀑布……”

  “瀑布?”

  “你把我带到瀑布上,我看着那么高那么急那么美的瀑布,心想穿过瀑布一定很棒吧,我正想着,你一下子就伸出翅膀带着我冲进瀑布中,我一下子被水冲的透心凉,你又一下子松开我,把我扔进水中。我想完蛋了,摔下去会死吧,可摔进水中,你又一下子把我接住了,水里既温柔又轻松。我正感受呢,你就一下子把我叫醒了。”

  这么堆“一下子”把温鸢逗笑了,“我是教你唱歌,不是带你旅游,你说说你学到了什么。”

  “这……你要考我啊,我没系统的学过唱歌。”黑皮顿时为难起来,他挠着头难以说明刚刚从歌声中领悟到什么,却对温鸢的实力却是有了具体而深刻的认知,这样优越独特的声音,这样完美高超的技巧,这样投入充沛的情感,绝对是世外高人般的存在。

  黑皮双手一拱,“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请师父今后好好□□我。”

  温鸢好笑的拍拍黑皮,“行,我不会心软的,收拾东西吧,天都黑了,饿不饿,请你吃东西。”

  两个人收拾着吉他和鞋盒,意犹未尽的人群中有了稀稀落落的掌声,继而更多人加入到鼓掌中,噼里啪啦的掌声经久不息。

  黑皮骄傲的接过温鸢递给他的吉他,“师父,你是我在这看到的最厉害的歌手了。”

  “再来一首吧!”点歌的那个穿运动装的女孩子带着哭声喊,“干嘛把我弄哭啊。”

  “就是,再唱个吧!”人群中不断有人呼唤。

  被老人抱着的小朋友向他比心,“大哥哥,你唱的真好听!”

  “帅哥,你叫什么名字,我上网听你的歌啊!”

  “人美歌好,快出道吧!”

  “就是就是,再唱首行不行啊?”

  温鸢拎起自己那一大袋子的东西,对着不愿散开叽叽喳喳的人群鞠躬,“谢谢各位,回家啦!”

  黑皮跟在他身后背着吉他捧着装满纸币的鞋盒,在地铁口已经星月交辉的夜色中,爬上高高的楼梯。

  “温鸢!他是《流淌歌声,停驻时光》中的温鸢!”

  正要散开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尖叫了声。

  “啊,是他!难怪唱那么好听啊!”

  “不认识,回去查一查。”

  那个穿运动装的女孩子哭着在后面喊,“温鸢!从今天开始我粉你了!”

  已经踏上最后一道台阶的温鸢背对着仰望他的人群挥挥手,转过拐角消失身影。

  几个同路的女孩子聚在一起,有人问,“他就是那个和青轩哥哥告白的人?”

  “是呀,他还骂裴青轩是渣男呢。”

  “那……那我不喜欢他了,就算唱的好听,可是骂青轩哥哥不行。”

  “行吧,反正我宣布我是温鸢的粉丝了。真牛啊,一首歌就把我征服了。”

  “那咱俩做不成朋友了,他污蔑青轩哥哥,我可不原谅他。”

  “你怎么就知道污蔑,唱《为你》这么深入人心,他绝对是有感而发,这么说来,裴青轩说不定真是个渣男。”

  “青轩哥哥绝对不是!”

  温鸢领着黑皮少年去了家快餐店,黑皮说他叫佟书,才十八。

  温鸢正在吃东西,听佟书说自己为了唱歌流浪快两年的时候,一口可乐喷出来,“你有病啊,不好好上学,什么年代了还做流浪歌手,叛逆期够晚的啊。”

  佟书很长时间没吃饱饭,今天赶上赚钱,非要来吃汉堡,本来要请他吃火锅的温鸢懂了,他还是个不懂火锅好,只喜欢高热量食品的小孩子。

  塞了满嘴汉堡,佟书噎的慌,“师父,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唱的那么好听,我听你的,你怎么教我怎么学。以后上刀山下火海杀人放火我都跟着你!”

  “……我杀人放火干什么?”温鸢吃完东西,擦擦手,正色道:“我听你唱的不对,想让你改改唱法,你嗓音挺有特色的,不该扯着嗓子喊,这样嗓子没几年就被消耗了。你得学会用气用力,控制发音部位。”

  “不懂。我就是跟着歌词唱的……”佟书听的云里雾里,但是温鸢说的这么专业,他师父看起来挺厉害!“师父你说,我应该先学什么,气?力?发音?”

  温鸢翻个白眼,“你应该先学语数英。”

  “哈?”

  “回去上学,考个音乐学院,系统的学习专业知识。”

  佟书皱眉,“师父你不教我唱歌啊?”

  “你以为我慈善机构啊,免费教你?”

  “我可以唱歌赚钱给你交学费!”佟书不死心,把桌子上最后一根鸡翅送到温鸢面前,“师父,我都出来两年了,学不了了!”

  温鸢接过鸡翅,并且不为所动,“你爸妈可真心大,你住哪啊?”

  “不在这。”

  “在哪,我送你回家,你回去好好上学。”

  “他们住的地方我去不了,我没家了,师父。”佟书低头拨弄个可乐吸管,语气听不出情绪。

  温鸢怔住,骤然明白佟书的人生。

  “那你……”

  他的话没说完,一个带着爵士帽的男人走到他们桌边,“打扰一下,温鸢先生,能占用会时间和您谈一谈吗?”

  男人穿着西装三件套,戴着深灰色爵士礼帽,脖子上绕着同色系的围脖。

  虽然已经入秋,但天气远没冷到这程度,他穿的又绅士,同快餐店里活泼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这样的人,该出入在高档会所五星酒店中。

  温鸢上下打量他一番,“您怎么称呼,有什么事?”

  男人摘下帽子对他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我是栾莫迟先生的经纪人兼私人助理段然,想要和您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