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睡梦中苏醒,眼前是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感觉到身下似乎贴着冰凉的地砖,指尖摸上去有凹凸不平的细小纹路。

  这是……哪里?

  心如坠深渊,上一瞬他明明是想自爆丹田震碎赫连幕的心脉,可不知为何最后一刻却叫莫名袭来的倦意拖入了昏睡中。

  那他现在是在哪里?是不是没能杀了赫连幕?

  那赵扬……赵扬现在怎么样了?!

  他挣扎起身,眼前的夜幕骤地被撕碎,一轮圆月如玉盘嵌在墨兰如水的夜幕中,透过巨木的枝杈,泻下一地银光。

  恍惚中坐起,这才发现自己是在一处楼阁宽阔的平台上。

  不,这不能算楼阁,眼前这造型奇特的楼房显然不是木制的,而更像是坚硬的砖石所制。

  他正欲飞上檐顶查看地形,却在转头的一瞬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面前的那堵透明的墙体背后,赵扬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张宽大的,没有床幔的床上。

  月光洒上那微阖双目的脸庞,将银华落在那张他无论看了多少遍都不会觉得腻的俊美侧脸上,映出如玉的晶莹光泽。

  是赵扬……

  还活着吗?

  他刚想出口大声呼唤,可在出声时又生生顿住了。

  万一对方只是熟睡……他这一喊岂不是打搅了对方的清梦,还是先等对方醒来吧。

  ***

  月光洒落一地银华,他在这奇异的高台上静默打坐。

  赵扬性命无虞,方才他关心则乱,竟忘了探查对方的呼吸声。而对方掩在衾被下的胸口一起一伏,也说明了他暂时无须担心。

  方才他借着月光,将此处探查了一番。

  这里明显不是他所在的那处世界,这里有着平整、坚硬、宽阔的砖石道路,还有各种奇异的材质搭建的奇形怪状的物品。

  就譬如他面前这堵透明的墙,甚是奇异。

  他方才想撕碎,未曾想竟没撼动分毫。

  武功似乎没了,轻功却好得不可思议,意念一动瞬移七八丈。

  也曾试着发过声,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恐怕,在这异世,他并不是实体状态。

  他抬头又看了眼夜色,离天明还早。

  未有丝毫困意。

  干脆靠打坐度过这漫漫长夜好了。

  闭上眼,脑海里却不知怎地钻入了小时候的情景。

  他自小便在教中长大,师父虽然贵为教尊,但耳提面命的却总不是该如何修炼武功。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废寝忘食,勤勉刻苦地练武,师父却总说他很无趣,说他是呆子。

  还说让他不要一昧地只想着练功,是男人的话,就要早点把媳妇抓牢,省得夜长梦多。

  他那时很是无奈,习武练功他靠自己努力就能有收获,可这找媳妇,却非他一人拼力就能有成果的。

  于是,他只好问师父是怎么找到媳妇的。

  师父非常骄傲且理所当然:“当然就是你符筠师叔啊。我老早就相中了,就是追起来有点麻烦。”

  那时他便恍然大悟地以为,娶媳妇必须得是男的。

  直到在碧雪山遇到赵扬,媳妇一词在他的眼中,终于有了具化的形象。

  时常想念,时常惦记,未曾有一刻忘却。

  ***

  明亮的日光自这座三层豪华楼屋侧边的山头汹涌喷薄而至。

  虽是耀眼刺目,却因着有参天古木巨大树冠的遮挡,并不觉得如何炎热。

  他又枯坐了许久,终于等到床上的人醒了。

  枝叶阴翳笼住了头顶的阳光,他抬头透过枝杈寻找烈阳,竟是已近日中时分。

  他知道他这媳妇能睡,却不知竟如此能睡。

  床上的赵扬揉着凌乱奇特的短发,掀开被子坐起身,将脸呆呆地对着平台,睡眼惺忪。

  他的视线在对方身上顿了一下。

  那是一件纯白的,很单薄的单衣,袖子是半截的,断在了肘上,露出了下半段嫩白的手臂。

  对方只呆坐了一小会,便将单衣兜头脱下,白皙润洁的胸膛露了出来。

  纵使他已看过无数次,再看还是会心跳加速,口干舌燥。

  可好景只有瞬间,对方就又套上了一件同样款式的单衣,只是这件的前后都有图案,背后的那处是个绿色的“V”。

  虽然只是一层简简单单的棉布,他却觉得对方穿在身上,甚是清爽干净。

  他的视线还定在对方身上,而对方的视线已经投在了床前的一处几案上。

  几案上,放置着一个木质的画框,里面画着三个十分逼真的人物。

  他认得中间的那人便是短发的赵扬,另外有两个年长的男女,男的那个他见过画像,是赵老庄主。那女的,便是赵老庄主早逝的夫人?

  几人的打扮都是一样的奇异,看来,这确实是另一个异域时空。

  蓦地,赵扬的视线一拐,若有所觉地朝他这里瞥来。

  霎时,两人视线相对。

  他颤动双唇,奈何发不出声,可对方已然站起,朝他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阳光透过树影落在对方光洁的额头,对方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叩,那扇透明的墙就自己打开了。

  他早已按捺不住激动,飞迎上前,展开双臂,想拥对方入怀,却不期然扑了个空——对方直直地穿过了他的身体,去往了他身后。

  ?

  他怔然回首。

  对方背对着他,白色的绿色图案的单衣在风中猎猎,对方呼吸了一口绵长的山林暖风,惬意地舒展了个长长的懒腰,那一如既往的清脆悦耳声融进风中,随着风打转到他耳边。

  “七夕,谁说单身就得呆在家里忌出行,我偏就要出去庆祝!”

  他跟在对方身后,抢在透明墙关闭前步入房内,又跟着对方下了豪华的旋转楼梯,坐在对方身旁看对方非常不顾形象、风卷残云地吃完了桌上丰盛精致的菜肴。

  当跟着对方溜达出这座贵气十足的房屋时,他听到了那看起来像是这栋房屋的仆从和管家之间的对话——

  “我们的少爷……还真是一点富二代的样子都没有哇。”

  “是啊,其实少爷很乖的。”

  他点点头表示同意。

  ***

  赵扬所住的这栋房屋,看起来似乎藏在深山密林中,实际上,他只跟着赵扬随意地溜达了约一柱香的时间,就沿着洒落一地的斑驳树影来到了一座繁华的城镇中。

  人们的衣着,房屋的式样,他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连那跑得飞快、带着厚重轮子的铁箱,也都不甚惊奇了。

  他又跟着赵扬,轻车熟路地步入了一个恢弘的,如多层箱子一般垒砌的砖石建筑中。

  这里,似乎是个巨大的藏书阁,整排整排的书柜中,密密麻麻地塞了很多书。

  他看着赵扬随手抽了几本,寻了一处窗边的座位坐下,翻看起来。

  他静静地站在对方身后,沉着地凝视这片空间。

  这个世界的一切他都触碰不着,也无法抓在手里。

  屋里的空气仿似整体被冰冻过一般,比外界凉爽许多,日光透窗而过,带来了丝丝的温度。

  再一转头——

  不是吧……

  他这媳妇怎么又睡着了?!

  他看着侧着头趴在桌上,枕着胳膊睡得正香的赵扬,无语凝噎。

  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他这媳妇这么能睡?

  他无奈地弯腰俯身,静静地贴在媳妇的脸前,看对那修长的,落着日光七彩光芒的长睫。

  蓦地,一片白光晃过,他抬起眼,是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凭空出现在身前这宽大的桌面上,摊在他媳妇的面前。

  屋里这么多人,除了他之外,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恰在此时,赵扬醒了。

  他看着赵扬睡眼朦胧地翻阅起小册子,便更深地俯下身,以一个亲昵暧昧的姿势,将头探在对方的肩上。

  对方压低的声线混着温热的气息,吐在他脸畔:“命格桑?这看着就是个神棍啊!”

  他跟随着对方的翻阅,也将这本小册子看完了。

  小册子上面的字很是有些奇怪,感觉是漏掉了很多笔画,但是他连蒙带猜也勉强理解了书中内容。

  这本书竟然记录了他所在的世界发生的事。

  只是为什么书里面会说赵铭之在新婚之夜就被毒死了?

  还说是他这个圣教教主下命令毒死的。

  书里的自己残忍暴虐,被描绘成了一个虐待薛……那个薛少庄主的暴虐之徒。

  怪不得媳妇会怕他,还总把他和薛竟谦绑在一块。

  他微狭起眼。

  命格桑——此人竟如此抹黑他,这仇他记下了。

  一阵悠扬的音乐传来,他媳妇从裤子里摸出一个长方形,还闪着亮光和大字的一个方方正正的物件,拎到耳边说了声“喂?”

  那物件里竟然传出人声:“扬哥,晚上吃饭你付钱,你可别忘了来啊。”

  他媳妇回道:“等我,我这就来。”说罢就收拾起形状奇怪的包袱,一路步出了这奇怪的楼房。

  街上行人如织,太阳已经没入云层之下,余晖将天边染得云影共徘徊。

  赵扬将手插在裤兜里,踩着朦胧的霞光,悠闲地朝前路走去。

  背后还跟着一身玄衣长袍装扮的他,只是,没人能看见他。

  这是四人聚会,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封闭房间里。

  看到另外三个人混不在意地勾肩搭背他媳妇,他皱了皱眉。

  其中一个五大三粗的说:“扬哥,不容易啊,您一枚根正苗红的四届校草,到头来还得和我们哥几个一起过七夕。”

  他媳妇只淡定笑笑不说话。

  另一个看着贼眉鼠目的说:“说什么呢,扬哥想找能找不到吗?扬哥那是看不上。哪个女的能配得上咱们扬哥这等美貌!”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

  他也颔首认同。

  这天底下,也只有自己这般武艺和容貌才配得上自家媳妇。

  最后那个文质彬彬的推了推眼睛上架着的木框,道:“扬哥,你们公司最近新出了个侠侣游戏,您看,给哥几个申请些内测名额?”

  他媳妇豪放地拍了拍桌上的酒壶:“好哇,就看今天你们几个心诚不诚了!”

  一场聚会,放倒了三个人。

  还得是他媳妇,酒量好,人清醒。

  他媳妇又用那板砖同饭馆掌柜结了账,把几人送进那会跑的铁箱里。

  媳妇说过的“百宝箱”,指的莫不就是这个东西?

  一路行来,他见着不少人都捧着这个东西,还当真如他媳妇所说,是人手一件啊。

  结完账,他看着媳妇又踩着稀疏的月影,沿着原路一路上山返回宅院。

  他沉默地跟着,望着那道轻松愉快的背影。

  却没想到在堪堪行到家门口的时候——

  “砰!”他眼睁看着赵扬撞上了一根凭空冒出的细高石柱。

  脆弱的幽蓝色灵魂纠结了没几下就脱离身体,一飞冲天刺入九霄。

  他心念急动,遑遑地飞跟而去,无奈灵魂之体他压根捞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炫色蓝光越升越高。

  意识彻底湮灭之前,他想,他总算对他的媳妇有了更多一点的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