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逢拉过他的手,将他牵至窗前,推开窗牖。

  冷风兜头而入,吹得烛影又闪了闪。

  四下里星火点点,仿若银河倾落林间。

  谢逢靠在他肩侧:“最近玉圣峰多了许多人,我们又搭了很多房屋,你看那里,便是正在修建的。”

  赵扬眯眼望去,果然那里有移动的火光,不由笑道:“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有种蒸蒸日上、欣欣向荣之感。”

  两人并肩而立良久,听得赵扬又道:“你看那些火把,是不是很像那天在梅城所见的河中花灯?”

  谢逢道:“你是说那日在欢雪阁上?”

  赵扬一笑,侧过头看谢逢,眉眼弯弯:“你那天说,你要保护大家。”

  谢逢也侧过脸,眼中现出些许笑意:“是啊,原先我只想到梅城和峰上的几百号人。如今又生生多了几千,真是难呐。”

  林间的风穿过树梢,飒飒作响,仿佛也在附和着“难呐难呐”。

  谢逢揽过他的肩头:“既说过,便当要做到。总有办法的,你别担心。”

  两人聊得困了,赵扬想睡觉,便往床上爬。

  谢逢摸在他身后跟上来:“困了?你不是想了我一整天吗?”

  “嗯?”赵扬半睁着眼,哼哼:“怎么了?”

  “你不是说,想要换个姿势吗?我白日奔波了一天,也有些困,但想着,还是得满足你。”

  “真的?”赵扬一骨碌爬起来,眼底闪烁兴奋的光,“来来来。”

  酣畅淋漓的一个时辰后,帐内春色未熄。

  谢逢支颌撑在枕上,眼因为微眯更显狭长,望向胸前趴伏的那人:“阿扬可还满意?”

  赵扬墨发垂散脸侧,又累又困地闭眼哼道:“满意……”眉心微微颤动两下,眼仍没睁开,又带着浓浓鼻音道:“不,不满意……”

  “哦?”谢逢拖长了尾音,手臂揽上赵扬的背:“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赵扬哼哼地道:“你说让我上你……骗子。”

  发尾青丝被人卷起,挠得他有些痒痒。

  “你不是在上么?”声音听着显得分外无辜,“方才你在上方,你不肯动,便得我动,倒令我比往常还要累些。那现在……换你来?”

  赵扬:“呼……”

  谢逢将呼吸绵长,已和周公相会的他拢至身侧,又为他理了理鬓发,相拥而眠。

  红烛已灭,窗外清风沙沙,像是在为两人哼唱轻柔的安眠曲。

  翌日隅中时分,吕渡姗姗来迟。

  却带来了一个糟糕的消息——赫连幕的骑兵又多了一千骑,现在整整有六千骑。增补的那一千骑兵连夜快马加鞭往此地赶来。

  四千步兵对六千骑兵。人数殊为悬殊。

  赵扬心急如焚:“为什么对方又多派了一千骑兵?”

  吕渡面色凝重:“少庄主,属下有一事需向你禀报,恳请去内屋细说。”

  当日日昳时分,落花院。

  天鸣山庄的两大长老和堂主齐聚堂前,商讨对敌之策。

  吕渡气定神闲:“不过六千骑兵,让圣教派些鹰隼半夜去敌营中,只需悄无声息地把马的眼睛都啄瞎,不就行了。”

  赵扬:“……”

  鲁青捋须摇头:“此法恐怕不妥,马被啄瞎,定会挣扎嘶鸣,届时敌营大乱,鹰隼被发现,极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赵扬点头:“鲁长老此言说的在理。”

  刘弋一声冷哼:“骑兵嘛,挖些陷阱就是了。马哪有人聪明,挖个沟刹不住了就会往里跳。”

  赵扬:“刘堂主说的有道理,只是我们现在能用于挖壕之人太少,根本挖不了多少陷阱,而且敌军人数太多,陷阱也只能抓些打头阵的。”

  刘弋勾起嘴角:“那就埋雷,呵,一炸炸一片,想想都兴奋。”

  刘弋:“没有,属下只是说说。”

  赵扬:“……”

  刘弋诡谲一笑:“要不投毒吧,在山上流下的河里投毒,我不信他们不喝水。”

  赵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想法不错,但是这山里的野兽和山下城中的居民也会遭殃,不行。”

  朱六耐不住了,扯起嗓门吼道:“哎呀这么麻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干脆我带弟兄直接去正面迎击算了。”

  风息嘴角微勾,牵起一抹诡笑:“我同意。”

  赵扬:“……不行,完全是自投罗网。”

  一番讨论下来,竟无可行结论。充分证明了开会人数越多,效率越低的真理。

  后来,赵扬便只拉上吕长老跟着去参加圣教的商讨会去了。

  一时间,圣教上下都做好了正面干上一架的准备,高层的战斗筹备更是紧锣密鼓地进行。

  五日后,夜半时分。

  朝廷的两万骑兵顺着山路,悄无声息地抵达了玉圣峰脚下。

  江湖上无人想得到,朝廷竟会把大军压到梅英教境内,管起江湖闲事。

  毕竟整个骑兵大军,连一杆旌旗都没挂起,就算在骑军内部,也只是将此次进攻简单地称之为“诛魔”。

  天鸣山庄探子传回的密信中,说骑军内部人心涣散,将士们都觉得此次行动近似儿戏——堂堂的朝廷正规军竟然堕落到要对一个无甚名气的江湖小派下手?

  就连大军的主将,只因为强烈反对此次进攻,便被皇帝不由分说地换下,许给了他们一个新的主将——萧应,和副将——花无数,两人一看就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众人表面应和,实则背地里大大的不服气。

  此信一到,赵扬心下大喜。

  敌方仗着自己是正规军,定然只会将此次行动定义为小打小闹,而赫连幕应当也是觉得人也炮多,自信满满,连个会行兵布阵的主帅都没带来。

  根据骄兵必败原理,玉圣峰有希望了!

  赵扬派出天鸣山庄风息、刘弋两位堂主,探得赫连幕将从朝廷那里获得的五枚大炮的炮塔,鬼鬼祟祟安在了山腰,借着夜色的掩映,将黑洞洞的炮口直挺挺对准了那条上下山必经之路上。

  玉圣峰孤峰挺立,傲世四方,非火炮所能轰至。

  将炮台架在此处,定是想在圣教众人逃亡下山时截胡,将他们一网打尽。

  赵扬心中冷哼,可转念一想,不免奇怪。

  按理说,这些大炮应是对准崖下,难道说——赫连幕已经知道他们不在崖底了?

  可温瑞清明明说给赫连幕的去信里只说自己还在峰上坚守,而圣教众人还在崖底躲着,那赫连幕又是如何得知他们已经抢占山头?

  难道是温瑞清那里有猫腻?

  吕渡亲自带人增援,趁着月黑风高、对方戒备松懈之时,将敌方的炮手营给截获了,不光逼着炮手营放假消息给赫连幕,说已摆好阵势,引赫连幕上钩,还连夜将炮台挪了几里地,藏在舲剑门上的山石之间,就等鱼儿上钩。

  也亏得赫连幕心急,大军在山脚只歇息了两个时辰,天色刚暗就往山上开拔。

  侦查的弟子回禀上山的骑兵约有五千骑,另有一千骑未见踪影。

  赵扬心中不禁升起不祥的预感。

  赫连慕这难道是还有后招么。

  好在天公作美,密云藏起了月亮,夜色浓稠,伸手几乎不见五指。

  林间树密枝茂,赵扬、谢逢和温瑞清带领了两千人,借着密林的掩映,将身形完全遮蔽。

  也不知等了多久,眼看天边已泛起一丝鱼肚白,赵扬更是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忽见远处山林中一群接一群的飞鸟蹿出林间,点点黑影掠过天际。

  温瑞清将头趴在地面,贴耳听音,片刻后抬头朝他们点点头:“来了。”

  众人屏息静气等待,听那马蹄声随着一点点明晰的天际也愈见清晰。

  山林中的人静静守候着,一直等蜿蜒曲折的骑兵走得愈近,畅通无阻地挺进舲剑门,再到队伍完全没入。

  谢逢抓起身侧长弓,“嗖”的一声,一枚鸣镝箭倏然划破深蓝天幕,带出尖厉啸响。

  两岸山头喊杀声起,立刻又被轰隆隆的火炮声淹没。

  行在狭隘山谷中的骑兵队伍大惊,火光遍地开花,山石崩裂,山泥乱溅,骏马嘶鸣、哀嚎声不止,队伍溃散如大坝决堤,一泻千里。

  见谢逢撤下长弓,赵扬立时将头凑了过去。

  谢逢睨他一眼:“怎了?”

  赵扬挎上谢逢肩膀:“哇,不光剑使得好,竟连弓也会射,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谢逢敛了双目,神色隐在草叶暗影中,声音却被风吹出了些微轻颤:“武艺……大抵是相通的,剑术和射箭所依赖的敏捷、膂力亦是相似。”

  赵扬:“你骗我。我游戏玩得溜,手指柔韧灵活性好,可一弹琴我手指就打架。”

  温瑞清:“你们晚点聊可以不?竹筒还放不放了?”

  赵扬:“放!”

  火炮之下,哀鸿遍野。火炮够不到的地方,骑兵队伍急整队形,试图找到个缺口冲出去。

  可刚整好队形,便见从崖上的密林中,骨碌碌滚下不少圆筒状的东西,有人高声惊叫:“小心脚下!”

  瞬间队伍又是一片大乱。

  作者有话要说:

  赵扬:“骗子,你根本就不想让我上你!”

  谢逢:“上位太累,为夫愿吃这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