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怪薛竟谦惊恐,这些黑衣人再怎么说也曾是他的同盟,如今却遍地挣扎,还有不少像癫痫发作般抖若筛糠,心理素质再怎么强大也受不住啊。

  粗哑的嘶声、沉闷的干咳声此起彼伏,绕是赵扬自诩心理素质过硬,在同众人复述刚才黑衣人所说的那些话时也打结了好几次。

  圣教弟子见状犹豫不决,不敢上前,薛竟谦咳得脸色发苦,还坚强地感叹——

  “怪不得,咳,从不曾听他们说过什么话……”

  “他们咳,竟是被下了毒……”

  原来主角也信息闭塞。

  薛竟谦目光幽然,带了丝悲苦:“当日我们确实是携带了些火药来的,我一直疑惑为什么萧应他会有火药,呵,他说是因为京中有朋友。”

  “但我在崖下,花长老……咳,当不会下令轰炸崖谷,他们说的那李公公,难道是那位……李长老?”

  “不曾想,他竟是皇宫中的公公?我说为什么,他连花长老都不放在眼里。”

  薛竟谦能说出这番感慨,实为艰难,毕竟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像是在打脸。

  赵扬心道也是,三观被颠覆,薛竟谦能有这接受速度,已经可算得上是神速了。

  那当首的黑衣人早已倒地而亡。如茵绿草上,大块大块鲜红的血迹打湿了草叶、草杆,溅湿了泥土。

  连阳光都变得惨白,散发出没顶的寒气。

  还活着的黑衣人也是只余出气,没有进气了。额角手背早已挣得青筋暴突,却因手被反绑在身后,挣扎半天只是把身体扭成了诡异的弧度。

  随着最后的一声呛咳,草地上终于安静了。鲜血溅落泥中,溪水潺潺,融入了浓重的血迹,倏尔一汪血色的水便向前奔去。

  眼前一切,仿佛成了慢动作电影,一帧一格,刻印在赵扬的脑海中。

  耳边似乎有很多声音,可大脑却无法对任何一种声音做出反馈。

  意识仿佛出现了断层,他本就混乱的记忆仿佛更加混乱了,仿佛眼前的场景换成了无应门的那万人坑,那坑里都是鲜血,将白骨都淹没。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谢逢紧紧抱在怀中,眼前是猊毫幽蓝色的圆眸,直直地注视他。薛竟谦围在他身旁,双唇一翕一合,一声一声地喊“阿扬”。

  猊毫?

  赵扬拽住猊毫脖子上的长毛:“猊毫,你是疗伤神兽,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敬业点,快救救他们!”

  猊毫拍掉他的爪子,摇摇头,鼻息全喷到他脸上:“赵扬,你看清楚,他们都已经死了。”

  “死了?”

  “对,”薛竟谦声音渺远,“死了,七窍流血……而亡。”

  他缓缓将视线转过去,画面已经定格,那些人俱已躺在地面再也不动,肢体扭曲,满面血斑,怒目圆睁,好似下一秒就会变成僵尸蹦起一般。

  鸦默鹊静,一阵山风簌簌刮过林梢,仿佛新鬼嚎哭。

  他的手指微微蜷起,掌心被指甲刺得微痛。

  这个社会,知不知道现代刑法写着故意杀人,情节特别恶劣的要偿命啊!就不怕这些人含冤太深,不肯喝孟婆汤,夜晚化成厉鬼来索命吗?!

  “谢逢……”赵扬轻声呼唤。

  身前的手臂环得更紧,对方不同以往的声音含了满满的担心:“我在。”

  “谢逢,绝对——不能让大家落到朝廷和赫连幕的手上。”

  “好。”回应他的是令人安心的重重承诺。

  接下来的几天倒也算平顺,李公公没有再拿炸药来炸山谷,也没有再安排黑衣人下来送死。

  圣教安排了些弟子将这些黑衣人就地掩埋,垒了几块巨石权当纪念。

  大家有病的养病,有伤的养伤。

  薛竟谦的咳嗽在薛翊环的照料下,也好得差不多了。

  叶先圻自打发现了符筠教尊也精通药理,总算不再围在猊毫身边转悠,转而去围着符筠了,成功把自己培植成了何峤教尊的眼中钉。

  这世外桃源一般的日子,赵扬却过得并不安稳。

  赫连幕就仿佛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斩下。

  叶先圻还嗤笑他,说谢逢每天都上崖去查看敌情,崖上的动静谢逢是了如指掌,实在不行你就让他趟着夜色上去,他不是本书第一大BOSS,武力值逆天的存在么,你让他趁人睡觉时把人都咔擦掉,管饱这样杀得干净还不痛苦。

  赵扬满脸黑线,转头看着淡定吃饭的谢逢,又开始觉得搞不好对方真是这么想的……

  好在也没纠结几天,这天早上,赵扬终于接到了天鸣山庄的来信,说山庄并两院五堂已带了千余人赶至空舲谷崖顶。

  谢逢教务繁忙,赵扬粗略找了一圈,没见着人,事出紧急,便直接喊了猊毫将自己驮上崖顶。

  猊毫按照指定的方位腾空而起,一飞冲天。

  赵扬原本想凹个拉风的出场造型,无奈往下一望,却半点人影也没看见,只有连片的茂密树冠,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

  要不是嘈杂声如蜂鸣嗡嗡嗡传来,他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朱六的大喝声率先从绿林中钻出:“少庄主!我们在这!”

  啁~啁~,密林的边缘掠出几只被惊飞的大鸟。

  赵扬赶忙驾着猊毫没冠入林,果然林中密密麻麻埋藏了一大坨绿油油的螳螂,不,是人……

  只是都勾着脖子震惊望向他们。

  赵扬皱眉,什么时候天鸣山庄将制服改成了绿色?这是打算cosplay绿林好汉?

  站立众人最前方的正是多日不见的两位院首和堂主,山庄的陆管事也在其列。

  朱六第一个跳上前来,大臂一挥,羡慕道:“少庄主,您这坐骑真威风哪!要不是陆管事提前告知,咱可真不敢相信呐。”

  猊毫委屈,眼睛一瞪,张嘴一吼:“你才是坐骑!”

  朱六抹去满脸腥气,腿直打颤,还梗着脖子:“少……少庄主……”

  赵扬呵呵跳下来,拍拍朱六的肩:“不错,胆子挺大,第一次看到见到神兽还敢上前的,值得夸奖。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就是崖底的神兽,哈哈哈,机缘巧合撞见的,温顺得很,都别怕。”说罢还抬手捻了捻猊毫脖后的毛。

  猊毫:“……”

  众绿人顿时振臂高呼:“少庄主威武!”

  赵扬讪笑两声:“过奖过奖。”

  这才喝止了众人的彩虹屁。

  三堂堂主刘弋勾起嘴角,哼笑道:“少庄主,我们速度够快吧?听闻此番上山需得隐秘,不露行迹,鲁长老特命我堂制衣坊连夜赶制了这批山行衣,用以掩藏身形,少庄主你看,甚是不错吧?”

  鲁长老憨态可掬捋须点头,笑得腼腆望向赵扬。

  赵扬:“……”

  且不论天鸣山庄盛名在外,众人穿成这样到圣教教众面前是否算丢人现眼,败坏第一大庄名声,便说这山行衣,就算有那么丁点的伪装效果,你们这么吵,还有个屁用啊!

  所以说为什么赫连幕非要把那批黑衣人毒哑?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众人骤见少庄主,均难掩兴奋之情,七嘴八舌地你一言我一语,争相向少庄主表忠心、套近乎。

  青鸾院院首吕渡长老一摆亮绿色衣袖,和颜悦色道:“少庄主,枢礼峰崖景房业已竣工,属下正想着是不是去信邀少庄主您来小住几日,不想便接到了一封天外来信。”

  “也不知是哪个毛头小贼竟敢冒充您的笔迹,扔在了我头上,我一看,这署的赵少庄主的名,竟说什么要联合魔教,为老庄主报仇,还让我们来空舲岭玉圣峰,诛杀赫连幕。”

  “当真是可笑,联合魔教?怎不说让我们自投罗网?以为我们会轻易上钩吗?仿了少庄主您的名,却不说将您的字也仿得像一些。”

  “就是就是!”朱六吼道,“少庄主您的字哪有这么好,根本无人仿得了嘛!”

  赵扬:“……”

  “是啊,”火凤院的鲁长老笑容可掬地接腔,“属下也收到了。不过幸好第二日便接到了陆管事的来信,是天鸣山庄特有的白羽信鸽,陆管事的亲笔书信,说少庄主您被困空舲谷底,请求大伙的支援。我们一合计,定是少庄主您被魔教给劫了,这才放了伪造的书信出来。所以我们便当即启程,日夜兼程赶了来。”

  其余各堂堂主也不甘其后,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赵扬:“呵呵……谢谢大家的鼎力相助。”

  猊毫在赵扬耳边小声嘀咕:“我送得这么精准,直接扔在他们头上,他们竟然还怀疑我送信的专业程度?”

  赵扬轻声安慰:“他们毕竟是凡人,燕雀安知鸿鹄之能耐,不气,呵……”

  “少庄主!”陆管事绕开猊毫,凑到赵扬身边,“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扬当即点头,跟着陆管事绕去一边树林,只听对方说:“少庄主,我是认出了叶公子的字,料想定是您遇到困难了,便去信给大家,请大家前来相救。”

  赵扬微笑颔首:“有劳陆管事了。”

  “不过,”陆管事正色道,“少庄主,您信上所说,联合圣教,诛杀赫连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扬长叹道:“陆管事,此事说来话长,待会我会与您和各位长老详细说明。”

  猊毫思念荀护法,招呼打过,巨腿一瞪便遛下了崖去。

  日头渐高,后勤部已开始生火煮饭。

  炊烟升得老高,一点也不掩人耳目。赵扬对此表示了质疑,刘弋只冷哼道:“天鸣山庄名号在此,我量那些山野毛贼也不敢随意来惹。”

  赵扬竖起大拇指:“您说得对!”

  赵扬怀疑,谢逢是故意掐着饭点到的。

  要不,怎么他手上刚接过一碗粥,便平地起飓风,谢逢就在那飓风中现身了呢?

  可怜几位长老堂主都没料到大名鼎鼎的魔教教主竟会是这样一位俊逸挺拔、剑眉星目、凛然坦荡的青年,一听说来者是少庄主的崖底好友谢逢公子,立刻热情招呼坐过来一起吃饭。

  席间还交相夸赞少庄主得遇如此风神俊秀、高风亮节之友,实乃他们少庄主之福气、天鸣山庄之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