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问你,”赵扬蓦地看向叶先圻:“你后来去哪里了?为什么我没看见你?你又是怎么昏迷的?”

  他疯狂截断叶先圻的话。

  听话你妹啊!他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有本事不听话你看看你最后是怎么死的!

  “说起这个啊,”,叶先圻玉笛一转,荡漾起一脸欢欣笑容:“当时我制止了你下水救人,那幻化出的蝴蝶就又出现在我的眼前,扑扇着翅膀指引我跟随它。我一路跟过去,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他一脸期待望向赵扬,后者面无表情地回看他。

  “你简直想象不到,我看到了一片好~大~的湿地。里面长着高大的护门草,还有白白嫩嫩的三白草,还有无心草、鹿活草和那香气迷人心醉的千步草,甚至,连珍奇无比的治蛊草也有……”

  叶先圻玉笛一挥:“看得我那叫一个心花怒放啊。这些都是解毒治病的奇药,我在洮山那山头里采一辈子都没有眼前这么多啊。我轻轻地握住了治蛊草那颤颤的细枝,心中的快乐只能用一首歌来形容。”

  赵扬扭头看向谢逢:“教主,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被困在薛家别院的?”

  谢逢:“……”

  叶先圻仍兀自陶醉:“歌我今天就不唱了。但那里面不光有各种药草,还有许多奇花,你们能想象吗,像甘谷水、金灯花、夜舒荷……这些平时根本见不到的珍花都有!哎,只恨我不能摘几朵带回来……”

  赵扬不解地继续说道:“可我明明除了叶先圻,没跟任何人说啊……”

  车内空气突然凝固,连车帘都识趣地停止摆动,只能听见马车车辙的辘辘声。

  祝昭雨耳朵已然竖起。

  谢逢干咳了一声。

  车门帘蓦地被人掀起,杜胥探了半个脑袋入内,纠结地扫了一圈,结结巴巴道:“是我……猜出来的。”

  赵扬:“……”

  叶先圻:“你们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杜胥:“我在听。”

  马车颠颠簸簸赶了一日,考虑到赵扬身上的伤还未愈,太阳一落山,几个人便找了家客栈打尖住店。

  客栈柜台前,掌柜正在分配客房。

  赵扬刚想拉上阿云一起住一间,就被祝昭雨狠狠剜了一眼,只好作罢了。

  看来只能找叶先圻了。赵扬勾起第二串钥匙,刚想拉上叶先圻上楼,杜胥突然蹦出来截胡:“叶公子受了伤,教主嘱咐我好生看顾。”

  “没事,我来看顾,一样的。”

  “万万不可!赵……公子,我是教主的下属,怎可僭越与教主同住一间?你就让我照顾叶公子吧。”

  叶先圻:“……,我其实可以自己照顾自……”

  “那你也可以同我一间啊。”赵扬殷殷看向杜胥。

  杜胥眼睛瞪大,慌忙摆手:“不不,赵公子,你打呼,磨牙还梦游,我同你睡不惯。”

  ??你和我一起睡过吗你这样诽谤我?!

  叶先圻狐疑看向他:“真的?那我还是和这位兄台一间好了。”

  赵扬:“……”

  眼见两人上楼,赵扬深吸几口气,回头尽量淡定地对一直钉在原地、如雪松般挺直的谢逢说:“教主,我睡觉有这么多陋习,要不,我还是单独住一间吧。”说罢勉强挤出个讨好的笑。

  谢逢清冷的眸子只瞥了他一眼便迅速划开去:“我没问题……可是……我银两不够。”

  我信你个鬼啊。

  “阿云!”赵扬高声一吼。

  阿云从楼上啪嗒啪嗒跑下来:“少爷,您喊我什么事?”

  “给钱。”赵扬手一伸。

  “钱?少爷……”阿云面露难色。

  祝堂主迈步出列,一摇折扇,微微一笑:“我们家我管钱。”

  赵扬:“……”

  “等等,你这折扇是什么意思?”赵扬指着祝昭雨折扇上墨迹还未干的四个大字——“翻云覆雨”。

  祝昭雨将脑袋一歪,视线在四个字上滚了一圈,颇为自得:“这是我从叶兄那获得的启发,刚刚跟店家要了笔墨,新提的几个字。怎么样?这可是寄托了我的宏图大志,手掌乾坤,翻手为云覆手雨。”说罢装模作样扇了一扇。

  赵扬:“……”

  祝昭雨欠揍地笑:“赵公子是想到哪去了?不要紧,你尽管大胆去想,不用同我客气。”

  赵扬黑着一张脸:“不敢想,我只想要钱。”

  祝昭雨折扇猛地一摇:“我说了,没有。就算有钱,我也要养我家阿云!”

  阿云红着脸:“我有嫁妆,不用你养。”

  赵扬:“……”

  祝昭雨搂过阿云,抱拳道:“告辞!”

  两人便连体婴儿般顺着台阶而上了。

  没有选择的赵扬只好同谢逢同住一间。

  客房里有两张床榻,一左一右用屏风隔开,颇似现代的标准间。

  赵扬松了口气,拣了张靠窗的床把自己扔了进去,整个人摆成大字型瘫在床上。

  店小二敲门问道:“客官,需要抬一桶热水给您沐浴吗?”

  赵扬刚想点头,但想到屏风对面的谢逢,又犹豫了……

  他内心挣扎三秒钟:“不需要,谢谢。”

  “好嘞。”店小二回了话,便关上门,听脚步声噔噔噔远去了。

  一时间万籁俱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也不是没有和谢逢同睡过一室,他原本也不想这么矫情,可是确实时过境迁,心境完全不一样了啊啊啊!

  他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听到“咚”的一闷声响,原来是玉佩从脖间掉出,闷声砸在了床上。

  雕着三棵青竹的玉佩在微弱的烛光下闪耀着莹润的光泽,他摩挲着玉佩,那玉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摸上去很是舒适熨帖。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关于这枚玉佩的一切,他全都记起来了。

  在看到谢逢从天而降来救他的那一瞬间,记忆便如开了闸的池水一般汹涌挤进他的脑海中。

  那是他十五岁时的一个冬日,不,不是他,是“赵铭之”,只是那时“赵铭之”还没有字,只有名叫赵扬,与他同名。

  赵扬随父亲一同前往碧雪山的落云山庄。

  一行人辘辘行了两日,终于来到落云山庄脚下。

  白雪皑皑封住了山坡,几株枯木孤零零地缀了满枝的白雪,矗立在地平线上。

  年少的赵扬看什么都新奇,一双眼睛东瞟西瞟,将这满目的雪景雪松打量了个遍。

  眼见落云庄出现在视野之中,众人欢呼雀跃,赵扬却注意到从旁侧的山坡上,蹦出了一只火红的狐狸,那只狐狸竖着耳朵注视了他们一会,便一摇蓬松的尾巴,转身向山中跑去。

  赵扬马鞭一扬,神采飞扬,扭头朝赵庄主叫道:“爹爹,我去追它,抓到它我就回来。”说罢双腿一蹬,便策马而去。

  他爹无奈中吼出了一名随从跟上他,这才带领众人继续向落云山庄行进。

  赵扬一路跟着那火红的身影,在雪林中也不知追了多久,眼见就要追上,却听到一声长啸,竟是一只白虎从旁窜出,扑向了狐狸。

  这是想截胡?休想!

  赵扬大声嚎道:“莫伤我狐狸!”

  那白虎将狐狸压在身下,闻声回望,一抬腿不小心踩在了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当下打了个滑摔出去,脑袋恰恰对着赵扬所在的方向滑了过来。

  ……

  莫说他惊呆了,他的马匹也受了惊,嘶鸣着高高扬起前蹄,他瞬间便被甩下了马背。

  好在地上是雪,倒不很痛。他刚要爬起,一团黑影却将他罩住。

  赵扬抬头一看,肝胆欲裂。那受惊的马匹转身想跑,偏偏扬起的马蹄对准了他的脑袋,眼见一马蹄下去,他的脑袋就要被踩爆!

  千钧一发之际,是一抹玄色的身影从天而降,跨坐在了那匹马上。

  那人右手高高扬起,猛一拉马缰,马在半空中一个急转身,马蹄落下时,堪堪踩在了他的身侧。

  马匹在缰绳的控制下小跑了半圈,又回来了。

  赵扬望着马背上那玄色的身影,不禁怔住。

  那名少年看着年龄比他大不了多少,此刻面上正漾起温和的微笑,俯身向他伸出了手:“没事了,上来吧。”

  鬼使神差地,他将手伸向了他。

  少年抓住他的手腕,一个用力,便将他拽上马背,两人一骑稳稳坐住。

  骏马在他们身下安静乖巧,他们一同望向那摔了个狗啃泥的白虎。

  白虎嘴里塞了不少雪,正在费力往外吐,而狐狸早已跑得没了踪影,只剩下一虎和两人一马隔空对峙。

  第一次看到这么傻的虎。

  赵扬不禁好笑,就这只虎这缺根筋的样子,难怪马都不怕它……

  风在耳边呼啸,打着旋,隐隐地又将一阵轻微的闷响吹入了赵扬耳中。

  轰隆隆隆……持续地向他鼓膜击来,听起来,就像是远处有万马奔腾。

  他和那名少年齐齐回身望去,就连傻白虎也停住动作,抬起脑袋,侧耳聆听。

  那闷响声越来越清晰,一阵阵似永不间断的雷鸣声。山的尽头,雪做的云朵似浪潮一般向前推进,似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吞没了所过之处的褐黑树干。

  赵扬僵住了。

  “不好。是雪崩。”玄衣少年惊呼,双腿一蹬马腹,两人一骑向前疾冲。

  白虎仰头一声长啸,四蹄狂奔紧追不舍。

  白雪堆成的磅礴浪潮在山间翻滚,紧紧跟在他们身后,眼看就要追上,将他们淹没!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的部分不多,大概会用2章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