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院,半边亭。

  赵扬和谢逢举杯对饮。

  今早出了圣雪堂,谢逢非要跟他来听风院,说要同他对饮一番,可明明昨晚才喝过,这人是喝酒喝出瘾来了?

  他一杯酒下肚,望向谢逢,迟疑着道:“我不明白,如果有叛徒,直接把要查无应门这件事说出来,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谢逢只是轻轻抿了一小口:“与其被动探查,不如放消息出去,”他顿了顿,“等待鱼自己上钩。”

  日头渐升,山谷中雾气也尽散,露出葳蕤的树林,几声清脆鸟叫从谷底传出。

  谢逢又给赵扬斟满了酒:“你为何要说自己失忆了?”

  赵扬心道:难不成要我说我被夺舍了吗?

  他遥遥望向林间,装出一派忧伤:“因为我确实失忆了,很多事情真的都不记得了。”

  见谢逢沉吟,他急忙将话题转移:“我觉得,你们教的右护法……好像不是很欢迎我。”

  不知为什么,这个圣教右护法总给他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虽然他敢肯定他从未看到过像赫连幕那样阴鸷的眼神。

  谢逢轻轻叹口气:“嗯,他向来独来独往,且不喜教中有生人面孔。”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右护法他负责教内毒药的炼制,是用毒的高手。”

  用毒?

  赵扬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天啊,他怎么又遇到个爱制毒的……

  谢逢嘴角一弯,显然是看见他没出息的样子在嘲笑他:“别怕,阿幕同我从小一起长大,他就是样子吓人些,没什么恶意。”

  那种眼神还叫没恶意?

  赵扬一脸苦大仇深:“我还是觉得不安心。你得防着他点,我总觉得他不大对劲。”

  他当然不会说他知道最后是赫连幕杀了谢逢,就算他敢说,谢逢也不会信啊。

  不过,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下谢逢。

  毕竟现在他抱的是谢逢的大腿,自然不希望谢逢出事。

  谢逢将面前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起身。

  “走,我带你去见薛翊环。”

  薛翊环?

  薛翊环不是让他送回薛家去了么,怎么会出现在魔教?

  许是他表情太过惊愕,谢逢又是嘴角一弯:“当日在欢雪阁我便想同你说了。走吧,我们边走边细聊。”

  赵扬这才起身,两人沿着小路并肩前行。

  原来,当日醉春楼聚会消息一出,谢逢便安排人手守在薛家别院,虽说薛家守备森严,又有高手花无数坐镇,无法入内查探,但往来书信均被魔教给截获了。

  薛竟谦聚会当日归去后,当即就疾书一封,寄给了凤栩山庄的母亲,说妹妹薛翊环被天鸣山庄休了,还询问母亲可知为何环儿要杀赵铭之,说希望母亲能好好安抚下妹妹,他则会在剿灭魔教后尽快赶回。

  而从凤栩山庄寄来的回信却说,薛翊环已经知错,说自己不该一心只想着为父母报仇而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执意去杀赵铭之。并且,还说她自请出家为尼,愿余生长伴青灯古佛,永世忏悔自己的罪行。

  “可是,薛翊环是去出家,怎么会出到了这里?难不成你们教还收尼姑?”

  “……”谢逢觑了他一眼,“薛翊环出家的道观叫做玄坤观,怎会是我这里。只因我们从薛家还截获了一封书信,是花无数寄出的。信上说,薛翊环不可留了,奉门主之命,希望能够在入观的必经之路埋伏,杀了她。”

  “萧应要杀薛翊环?”赵扬惊道,“可……薛翊环不是薛竟谦的妹妹么,他为何要……”话到一半却顿住,其实只要稍微一想,便不难理解,薛翊环当初毒杀赵铭之的毒药是萧应给的,如果薛竟谦细细追查,难免不会查到萧应身上。萧应为了撇清干系,自然要将薛翊环除去。

  谢逢道:“萧应想借薛翊环之手杀你,怕事情败露,自然要杀人灭口。”

  “因此我命曲长老埋伏在去玄坤观的小道上,果然等到了薛翊环。”

  “曲长老将一个死囚同薛翊环调了包,行至半山腰的一处杉林中,果然跳出了几个山贼,截住了薛翊环的马车,将伪装成‘薛翊环’的死囚杀死了。”

  “后来,曲长老便将薛翊环带回了我教。”

  听了谢逢的一番话,赵扬不免一阵唏嘘,甚至有点同情起薛翊环来了。

  不仅被赶出天鸣山庄,就连凤栩山庄也不肯留她,只能被迫出家,又遭到萧应一路追杀,也真算是走投无路。

  两人边说边走,此时已经来到了一处巨岩前。

  谢逢淡淡一笑,说这里便是梅英圣教关押犯人的地方。

  赵扬狐疑地打量好久,这才发现一个洞口隐藏在巨岩之后,被盘节错根的藤蔓掩盖,若不是有人带路,绝对发现不了。

  山洞入口处还布置了数道机关,赵扬跟着谢逢在山洞里拐了好几个弯,终于来到一处豁然开朗的大洞。

  侧壁露着些缝隙,漏进来道道日光,点点星尘在光中飞舞,最后落在了铺在地面的草堆里——那里看起来是她的睡觉的地方。

  洞内勉强视物无碍。

  薛翊环就坐在那杂草里,听见声响,微抬眼皮,露出满布血丝的双眼。

  赵扬不禁心中感慨。

  想当初,在天鸣山庄的婚房,四周是大红纱帐,喜气洋洋;而如今,故人再相见,却是他乡地牢之中,愁尘惨雾。

  薛翊环微微眯起眼,看清了来人是他,一声冷哼,眼神中充满毫不掩饰的厌恶。

  她冷笑道:“我已将来龙去脉都告知了曲长老。我知道的我都说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哼,赵铭之,你不要用这种可怜的眼神看着我。我做的事情我都认。当时确实是我姨母告诉我,说我的父母是被赵老庄主害死,所以我才想要报仇,这才去找了萧应要了毒药。本来我想趁合卺酒将你毒死,可是没想到老天眷顾你,你没有死。”

  赵扬见她颓然地倚靠在洞壁上,茫茫然盯着身下的草堆,叹了口气道:“现在我也不想杀你了。你走吧。”

  不是吧大小姐,在牢房里你还这么拽?认清你现在的状况好吗!你明明是个囚犯,你让我走?

  谢逢冷声道:“萧应给了你什么毒药?”

  薛翊环皱着眉头似在思索:“索魂丸?索命丸?我记不清了。反正不是很好使。”

  赵扬内心咆哮:哪里不好使了!毒死了我才穿越来的好么!还有叫索命丸啊!你拿人家毒药害人好歹敬业一点把毒药名字给记住吧啊喂!

  谢逢道:“索命丸?这萧应竟能拿得到我教秘药,倒是让人好奇。”

  他略一思索,又道:“薛家觊觎武林盟主之位,恐怕是故意泄露你父母的死因。”

  薛翊环笑了,在昏暗的山洞中笑得很是凄凉:“不错。姨母说若赵老庄主当时擒住祁岭毒仙,就能获取解药。可是赵老庄主却没有这么做,而是杀了我父母。因而我心生怨恨,一心要为父母报仇。”

  谢逢冷哼:“赵铭之一死,薛竟谦也就是武林盟主了。”

  薛翊环全身一顿,语速骤地加快,一脸惶急,比起刚才半死不活的样子要有生气得多:“此事我表哥并不知晓,是我跟萧应要来的毒药,而且我也并未告诉萧应我要用毒药来做什么!”

  谢逢:“你要做什么还不明显吗?”

  薛翊环惊惶地摇头:“不……我表哥并不知晓,这都是我自己的主意……”

  薛翊环又转头望向赵扬,眸中焦急之色尽显:“赵铭之,表哥对你这么好,你不能冤枉表哥!他从来没想过害你!你不能冤枉他!”

  赵扬往后退了一步,一看到妹子哭,他头都大了。

  有个这种精神分裂的妹妹,薛竟谦肯定平时也头大。

  他赶紧点点头哄道:“好的我信你,你别激动。”

  可薛翊环似没听到一般,只一个劲地低声喃喃:“不能冤枉他,你不能冤枉他……”

  她像骨头被人抽走般滑到了地上,湮没在满地的草丛里,像犯了癫痫般不停地摇头,模样颇为骇人。

  赵扬疑惑地望向谢逢,但谢逢只是冷眼旁观,并不说话。

  石室的门突然被人打开,曼花长老火急火燎跑了进来。

  她手里还拎着一株赵扬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她将植物放在激动不已的薛翊环鼻子底下晃了一圈,没一会,薛翊环就不再挣扎了,趴在草堆里像是睡着了。

  曼花向谢逢行了一礼,颇为不安地道:“她路上眼见找来顶替她的那人被山贼杀得满身是血,模样可怕,估计受了刺激,一时精神失常才会这样。”

  谢逢点点头:“曲长老将薛翊环带回来,一直是曼花长老在负责照顾。”

  谢逢又转头对曼花长老道:“薛翊环如今已是死人。我想让她养好伤后去江南的分坛,正好那里刚成立,也缺人手。你意下如何?”

  曼花长老笑道:“这么俊的小丫头,张堂主看到了一定十分喜欢,自然是极好的。”

  曼花长老喊来一名女弟子照顾已经晕倒在地的薛翊环,便招呼大家离开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