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亲眼所见,当真难以置信。”叶先圻啜了一口冷茶,摇头叹道。

  “我原还想,本是新婚燕尔,却劳燕分飞,好不容易再聚……”说着眼神瞟了一眼赵扬悬在身侧的思逢剑,“再怎么也该是黏腻得很,怎么还特意吩咐,不要告知令夫人你已回来的消息呢?”

  赵扬呵呵一笑:“这回你知道了吧。阿顺,还不快给叶哥换杯热茶。”

  等了一瞬没反应,赵扬扭头一瞅,见阿顺一脸呆傻笑容愣愣站在那里,当即又唤了一句:“阿顺!”

  阿顺终于恍然回神,赶紧正了面容,重沏了杯热茶。

  “赵哥这一趟坠崖,不光忘记了许多事,连字也写不得了?”叶先圻语气依旧揶揄。

  “唉,”赵扬目视远方,悠悠叹了口气:“伤筋动骨一百天,怕是要休养好久了。”他努力挤出个泫然欲泣的表情,“叶哥,天都黑了,我打算休息了。夜深露重,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对了阿顺,你们给叶哥安排的院子叫什么来着,快送叶哥过去。”

  “少爷,是知秋院,专门给叶公子选的院名。”

  “对对,快去吧。”

  叶先圻深深看他一眼,将茶一饮而尽,起身抱拳道:“那叶某这便告辞了。”说罢便转身跟着阿顺出了门。

  终于只剩他下一个人了,他自由了!

  赵扬深深呼出一口气,见桌上尚有余墨,一时兴起,又抽出狼毫蘸了墨写起字来。

  不多时,素白的宣纸上,三行狗爬般的毛笔字便映了出来:

  谢逢

  薛翊环

  萧应

  没办法,他实在不太会写毛笔字……

  赵扬提起笔,刚要在“薛翊环”三个字后面画个圈,却听得门边一声轻唤“赵哥!”,笔锋一抖,直接画了个框,圈住了整个名字。

  抬头一看,一袭青衣的叶先圻已然飞身而入,转瞬便蹿到了桌前,歉然笑道:“忘了扇子,抱歉抱歉。”说罢便拾起桌角折扇。

  赵扬顿在桌前,手里还握着毛笔,见叶先圻的眼神瞥过来,慌忙一把把字捂住。

  叶先圻双目瞪圆,定在桌前,仿佛刚被雷劈过。

  赵扬艰难地解释:“手抖……”

  天啊,对方不会认为自己是变态吧,背后扎小人的那种……他真不是故意画框的。

  叶先圻恍若未闻,眼睛仍一眨不眨地盯在桌上。

  赵扬低头一看,擦,刚才忘了简体字的问题!

  他慌忙捂住刚才没捂严实漏出来的“谢”字,扯出一个笑:“其实……我从小写字就特别喜欢漏笔画……”

  叶先圻终于不再木头,仰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再低头已是气势凛然。

  声音更是凛然:“英文字母歌怎么唱?”

  字母歌?

  赵扬一呆,抬头瞪圆眼,木然开口:“A-B-C-D-E-F-G……”

  “停!”叶先圻眼神像要杀人,“国歌呢?”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民……诶,是‘民’还是‘们’来着?”

  “是‘们’。”

  “奥,谢谢……”

  “‘沧海一声笑’的后面一句是什么?”

  “滔滔两岸潮。我说,能不能别再让我唱歌了?”

  赵扬压抑不住声音的颤抖,颤颤巍巍直起身,和叶先圻两相对视,双方均是热泪盈眶。

  “好,最后一首了,我唱前半句,你唱后面半句。”叶先圻鼻音哽咽,声情并茂开唱:“终于等到你——”

  “……”赵扬勉强接道:“还好我没放弃……”

  门“吱嘎”一声,似乎一阵阴风从门外吹进了“弃”字的婉转的尾音里。

  赵扬、叶先圻齐齐扭头望过去。

  门扉大敞,阿顺站在大门中央,手搭在门环上,嘴张成了“O”,眨了一下眼。

  赵扬眼中水光未褪:“你什么时候来的?!”

  阿顺合上嘴,嗫嗫嚅嚅:“刚……刚刚。我看叶公子一直不来,过来看看。”

  赵扬:“等等,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

  阿顺努力抿紧快笑裂开的嘴:“兴奋。”

  赵扬:“……”

  眼看着阿顺僵硬转身,扒着门框挪出门扉外,赵扬扭头问叶先圻:“他为什么兴奋?”

  叶先圻眉心微蹙:“我怎么知道。”

  赵扬思忖:“不应该啊。难道……我们穿越被他发现了,所以兴奋?”

  叶先圻断然道:“不可能被发现。你唱最后那句‘还好我没放弃’的时候他才走到门口,以他的耳力,至多还能再听到我那句‘终于等到你’,不可能猜出我们是穿越来的。”

  赵扬吁出一口气,还好还好。

  叶先圻觑他:“你没听出来么?”

  赵扬一噎:“……”

  赵扬小声解释:“其实我穿过来还没多久,耳力还很一般……”

  叶先圻惊道:“你才穿过来?”

  赵扬点头:“嗯。就大婚之夜那晚,原主死了,我才来的。”

  “什么?”叶先圻嗓门不自觉变高:“那不才十来天?”

  赵扬:“嘘——是啊,怎么了?”

  叶先圻双拳紧握,沉默了一瞬间爆发了:“你可知我等了整整十六年,才碰到你!”

  赵扬:“……”

  叶先圻眼神瞬间一凛,瞥向门扉:“又来了。”

  门“吱嘎”一声,两人齐齐往门口望去,果然是阿顺去而复返。

  阿顺把头从门缝里挤进来,狗腿地笑:“少爷,我来给你们关门的。”

  说罢将头从门缝拔出,再将门轻轻“吱扭”带上。

  赵扬回转头:“你确定他没听到?”

  叶先圻一摇折扇:“绝无可能。他最多只能听到我那句‘等了整整十六年才碰到你’。”

  尽管这么说,赵扬还是觉得不放心,偷摸跑去了门缝往外瞧。

  阿顺正袖着手佝着背,站在院门处的长廊下,还频频地回首瞧向他们屋里。

  赵扬心虚地把眼睛从门缝前移开,隔了一小会还是没忍住,又隔着门缝偷偷往外瞧,见阿顺正前前后后地在院门口烦躁地踱步,却挂着一脸痴傻怪笑。

  难道还是被发现了,这是怕他们逃,所以巡视门口?

  恰逢一队侍卫巡逻路过,阿顺主动迎上前去。

  “完了完了,要被告发了!”赵扬伸爪抓住叶先圻,将其拽到门缝前。

  “不可能。”叶先圻觑他一眼,也侧头透过门缝往外望去。

  只见阿顺和领头的那个侍卫低着头窃窃私语了几句,还伸手指了指屋子。

  赵扬一颗心都要吊起来了,紧紧扯住叶先圻衣摆,刚想要夺门而逃,却见那队侍卫竟然绕过了屋去,径直走了。

  赵扬:“他们怎么走了?”

  叶先圻摇着扇子,仍蹙着眉:“奇怪,阿顺刚才对那侍卫说,让他们别再来这边巡逻了,还说……”

  “还说什么?”赵扬只恨自己耳力不如对方。

  “还说,今晚有喜事,他很是开心。”

  “今晚有喜事吗?”赵扬疑惑了,“我怎么没听说。”

  叶先圻:“你别看我,我也不知。”

  他又去盯紧门缝。

  那队侍卫刚走不久,廊角处现出一抹绿色衣袂,两名侍女端了清水和毛巾婷婷袅袅地沿着门廊一路行来。

  阿顺从院门蹿上前来喊住侍女:“你俩停下!叶公子也在少爷屋里休息,不可随意打扰!”

  两名侍女的眼睛瞬间瞪大。

  其中那个年龄偏小、身形偏瘦的惊道:“少爷真的不再喜欢薛公子了?”

  “奇怪,我明明休的是薛翊环,她为什么说我不喜欢薛公子了?”赵扬望向叶先圻。

  叶先圻显然比他还要疑惑:“你喜欢薛公子?”

  “怎么可能,我连薛公子的面都没见过。”

  真是奇天大冤,怎么所有人都以为他喜欢薛竟谦,这赵铭之到底以前做过些什么?

  便听得外面那名侍女又飞快地道:“我知道的,万不可打扰少庄主和叶公子。那我明早等你发话再端水来。”说着还抻长脖子往屋里瞅。

  赵扬被她瞅得心虚,赶紧把头缩回,听到外面阿顺训斥道:“看什么看,全庄就属你最牙尖嘴利,行了你快走吧!”

  “别管那么多了,”叶先圻招呼道,“既然阿顺帮忙把人都挡住了,我们正好叙叙旧。”

  赵扬点点头,两人一起将所有门窗全部关紧,又逐一检查后,才一起步入了内屋。

  赵扬眯着眼靠在黄杨木矮塌上,大腿跷在榻边,舒服地哼唧:“太难了,穿过来这么久,终于能放松下了。”顺手抄来榻边案几上立着的圆形凤鸟饰纹铜镜,左瞧右瞧把自个儿面上挨个看了一圈,禁不住感叹:“你别说,这赵铭之长得真的和我一模一样。”

  “哦?”叶先圻四周打量了一圈,折回到他身前,敲着扇柄,“你这摸样,倒算长得不错。”

  “岂止不错啊!”赵扬不乐意地瞥了叶先圻一眼,“我原先在S大,可是蝉联了四届的校草,每年的投票,我可都是一骑绝尘遥遥领先啊。”

  “你看这个,”赵扬指着自己左边嘴角,“我这里有一颗痣,因为很浅,平时我自己不注意看都看不大出来,可这赵铭之竟然也有,就连位置和颜色都一般无二,真是不可思议。”说着,他又抬头看了眼在铺满了红绸帷幔的圆桌前坐下的叶先圻:“对了,你呢?”

  “我?”叶先圻不知想起了什么,折扇在桌面一点,笑道:“大相径庭。”

  作者有话要说:

  阿顺:喜迎少庄主新夫婿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