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管杜胥鄙视的眼神,赵扬内心忧伤地思忖:为今之计,也只有期望这崖底消息闭塞无法知晓外界消息了。只要能赶在出去之前,把教主大腿抱牢了,让对方觉得留着他还有点用,不至于在崖底就把他咔嚓掉。然后等到能出得崖去,他就立马溜走,藏在某个犄角疙瘩里再也不出来,就不信保不住小命。

  恰在此时,教主谢逢裹着一身的夜间露水气回来了。

  杜胥慌忙跃去洞口迎接,和谢逢耳语了几句,就飞身出了洞外。

  洞内便又只剩下他和谢逢二人。

  赵扬从石凳前起身,内心默念三遍“抱大腿”,凑到谢逢身前,伸手指着山洞唯一的石床,讨好谄媚地笑:“谢大侠,外出奔波了一晚上,一定累了吧,您睡这里吧。”

  谢逢注视着他:“那你呢?”

  赵扬谄笑道:“我睡地上就行。”

  谢逢沉默了一瞬,开口时声音虽仍如同身上气息一般清冷,却夹杂了丝暖意:“我不碍事,你伤还没好,睡床吧。”说着一抬袖,遥遥一指岩壁,“我睡那里便可。”便纵身一跃隐在了洞壁那条狭长的垫着干草的石缝里。

  赵扬目瞪口呆,这才意识到那应该原本是为杜胥准备的睡处,结结巴巴道:“那……杜……大侠呢?”

  “这崖壁上山洞甚多,他另寻一洞就是了。”

  啊?这是说他们两个死对头要独处一洞?

  赵扬咽了口口水:“要不,我还是去和杜大侠睡吧……”

  “为何?”

  “那石缝一定很硌人,谢大侠救了我的命,却睡在那里,我怎能安心……”

  “我叫谢逢,以后……喊我谢逢吧。”谢逢声音平缓听不出情绪,“你不用……同我这般客气。”

  ?

  他是客气吗?他是真心害怕啊!

  还有,英明神武、气宇轩昂、一呼百应的教主让他直呼其名??打死教主他也不敢这么叫啊!

  “别过去了,杜胥那连干草都没有。”对面温声道:“此处虽是岩缝,却已铺满干草,我睡不妨事。”说罢展袖一挥,灭了洞壁火烛。

  “啊?”

  “早点睡吧。”似乎是困了,谢逢声音愈发低沉,也愈发轻柔舒缓,翻了个身便不再言语。

  你睡是不妨事,可我睡还妨事啊!

  赵扬欲哭无泪,趴在床上翻来又覆去,羊已数到了两百只。

  这石床倒是不硬,上头垫满了稻草和兽皮,但是睡觉不光要舒服,还讲究一个生物钟。

  现代社会晚上灯火通明,可在这里到了夜间,太阳一下山,四周就黑黢黢得如同进了鬼屋,视物只能拼维生素A。而平时这个点他要不是在改代码,要不就是在玩游戏,到了这边却要他入乡随俗把觉睡,实在是为难人。

  没有电脑有个手机也行啊。漫漫长夜,难道只能数羊度过?

  洞外漏入一缕月光,混着叶影憧憧,碾碎在洞口地上,偶尔林间传来簌簌的声响,间或混杂几声不知名的桀桀鸟叫声。

  赵扬静静听了一会,估摸着谢逢已经睡着了,这才下了床顺着月光朝洞口走去。他知道洞口远离地面,倒也不怕虫兽,便小心坐在洞口月光中,侧靠在洞壁上。

  天空一轮圆月悬挂正中,洒下一谷深深浅浅的清辉,月光穿过洞口崖壁上生出的一株松树掉落在洞口,涧底长风微拂过树梢,暑气已消,空气中只残留着些许湿润。

  赵扬怔怔靠在石壁上,回想这几日经历,只觉恍若隔世。

  耳边似乎还传来测试催叫着改bug的怒吼声,他深夜敲击键盘的啪嗒声,以及一群哥们在家打游戏时的嘈杂喧闹声;玩游戏遇到猪队友时忍不住的破口大骂,和看到那些傻x的游戏玩法设计时忍不住的吐槽。

  很多东西,当时只道是寻常,失去方知其美好。

  在二十一世纪潇洒快活的时候,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会穿越书中,虎落山崖,死生难料呢。

  “你……睡不着?”耳畔悄无声息地响起一句低沉的话语,把他吓得猛地一抖。

  赵扬转头,谢逢不知何时已到了他身边,一扬袍裾,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谢大侠……也睡不着吗?”赵扬愕然。

  谢逢在月辉中微点了下头。

  四下里阒静无声,只有谢逢近在耳畔的呼吸声愈发清楚。

  赵扬听见自己的心脏也在叮咚——叮咚——叮咚——响个不停。

  空气中仿佛有根崩了根极紧的弦,那偶尔刺破夜空的枭鸣将弦拉得越来越紧。

  突地,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赵扬朝洞外一望,是杜胥从隔壁的洞中飞出,落在了洞外的草地上,伸了伸腰背、揉了揉眼,然后摇摇晃晃地找了棵树就地小解。

  欢快的水声在寂静的夜中显得分外清楚。

  杜胥浑然不知此刻有四道视线正一眨不眨射向他,掖好衣角,他转身正欲抬脚回洞,一抬头,正好看见蹲在洞口的两人,顿时“啊——”的一声惊飞了好几只飞鸟,又踉跄两步,连滚带爬,急遑遑钻进隔壁山洞去了。

  赵扬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月光映照中,谢逢的嘴角也微微扬起。

  “嘘——轻点,杜大侠听到笑声,肯定要记仇了。”赵扬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好。”教主的语气似乎也有一分轻松愉快。

  林中经杜胥一吓,鸟声虫声窸窸窣窣明显多了许多,空气中那根紧张的弦也已悄然消失。

  赵扬俯视这片被月光照耀的山谷树林,无声地叹出一口气。

  “你有想象过未来是什么样的么?”

  “未来?”身旁谢逢沉吟道:“老去?”

  赵扬噗嗤笑了:“我说的是比这个未来还要遥远的未来。也许不再有刀光剑影,不再有江湖恩怨,夜晚也能如同白昼般明亮,人人手上拿的也不是刀剑,而是可以获取很多消息的……”他拿手比划了下“百宝箱。”

  他扭头见谢逢一语不发,想来对方是以为自己是胡言乱语,不由笑了:“我就是随便想想,不过我现在最想要的是武功高强。那样,一人、一剑,就能闯荡江湖了。”

  没有武功,就只能任人鱼肉啊!命格把他弄过来,却不给标配武功,说什么让他珍惜生命,纯靠他意淫珍惜么?

  “你的武功呢?”谢逢的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是……萧应干的吗?”

  萧应?赵扬茫然。他的武功关萧应什么事?

  听墙角的命格酱急急忙忙在空中给他补课:【隐藏剧情!隐藏剧情!你不是听萧应说了么——“赵铭之”是有武功的,只是现在武功尽失了。贵方取得“赵铭之”身份后,我们将会为您启动两次副本任务,分别取回武功和记忆。请贵方务必参与,否则“赵铭之”角色极有可能被抹杀。】

  赵扬:【……】

  “果然是他。”谢逢冷冰冰道,“无应门的化功散,确是阴毒。”

  这是……他还没来及说话,就当他默认了??

  化功散?若真有这种东西,就萧应那种动不动就下毒的反社会人格,搞不好真是他干的。

  赵扬迟疑着:“嗯……”

  “放心,我会找萧应报仇。”谢逢话音里透着冰冷寒意。

  ??报仇?报他的仇吗??

  不可能,赵扬迅速摇头,肯定是萧应把教主推下崖了,教主要报推崖之仇,顺带帮他报个仇。

  “一人……一剑……”谢逢望着月色,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仗剑江湖,一定会实现的。”

  等等,这句话从魔教教主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奇怪啊。

  半空中命格酱继续疯狂敲黑板:【我方承诺通过副本将武功返还给贵方,请贵方不要灰心,亦不要抹黑我方。】

  赵扬:【……】

  他握起拳头,扭头朝谢逢粲然一笑,明月的光华在他眼底流转:“好,仗剑江湖!”

  一只鸟哗啦啦振翅飞上崖壁上的松树枝梢,啾啾鸣啼了两声,仿佛在应和他的话。

  第二天,赵扬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但洞内幽深,光线难至,大半天光都被挡在了洞外。

  他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的石床了。记忆仍停留在月夜倚壁遥望山谷的那一刻……

  他抬头朝洞壁石缝中望去,那人却已不在,洞内唯余他一人。

  赵扬松了口气,回想起昨夜同谢逢一起洞口观月的情景,只觉得自己真是胆大,竟然和死对头聊天谈心去了,万一哪句话说得不对,对方一怒之下把自己砍了,自己都没处可逃。

  不过话说回来,他觉得谢逢并不能算是不讲道理的人,但为何书中的描写的谢逢,最后会是那种狂拽酷炫霸的神经质狂魔呢?

  赵扬起身下了床,摸到洞口边。

  昨晚夜色太暗,只看了个树影,此时日光照在对面山壁上,再反射到谷内,此间景况一览无余。

  山壑整体是南北走向,他们这处山洞所处之处是东面的山壁上。巉壁高逾千仞,直冲云霄,只在头顶留了不过百米的一线湛蓝天空。壑底多石,林木蓊郁,山壁上间或矗着几株高树。西边山壁下一条潺潺的碧水,在绿荫掩映下一路向南流去。

  “喂——”底下有人喊他。

  杜胥一个飞身跃上来,摸出怀里用叶子包着的的两块肉,“饿了没?吃吧。”

  赵扬盯着那肉,笑着摇头:“不饿。”

  便见杜胥坐在洞口,已拿起一块啃了起来。

  两人都非常默契地没有再提起昨夜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