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县作为四线小县城,机场自然是没有的,但由于新开通了直达省会大城市的高速公路,五个多小时车程便可到达机场,因此交通不算闭塞。

  商务车内的配置一看就很高级,车厢也很宽敞,但季轻云坐在里面,却觉得比挤在逼仄的长途车里,还要令人呼吸不畅。

  大概是因为两位姓齐的老板,一个一上车就开始闭目养神,一个坐在最后排聚精会神刷着平板电脑,各自散发出一种“谁吵谁滚”的气场,所以司机和坐在副驾驶位的助理,很是默契地开启静音模式,连音乐都不敢开,以致于车内安静得好像连空气都停止流动似的。

  更要命的是,车的二三排座位是面对面设计,为了避免和坐在后排的齐荆楚有眼神接触,季轻云只能假装专心看车窗外的风景。

  高速公路上的景色实在乏善可陈,季轻云看着看着,思绪不由得又飘到齐荆楚和齐荆舟的关系上。

  自从补全了“齐荆楚”这个关键词,齐荆舟狞笑着宣告自己杀过人的画面,便在季轻云脑中越发清晰。

  豪门兄弟阋墙,真有够狗血。

  季轻云脑补着各种抓马戏码,忽然觉得齐荆楚其实和自己,也算同病相怜。

  虽然齐荆楚这人眼高于顶,说话难听,穿搭品味还差,但既然已经知道他可能会死于非命,季轻云就没办法袖手旁观。

  只是到底要怎么救,他一时还没有头绪。

  毕竟他连齐荆舟什么时候动手,会怎么动手,都一无所知。

  季轻云一边思考,一边习惯性地拨弄着左手手腕上的玉葫芦手链。

  不料一下用力过猛,本就因年代久远而变得脆弱的红绳突然断开,玉葫芦立即脱离红绳控制,滚落到齐荆舟脚边。

  季轻云马上弯腰去捡,一只大手却先他一步,将玉葫芦捏在手上。

  季轻云抬头,发现本一直闭目养神的齐荆舟,此时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谢谢。”季轻云说着伸手想要拿。

  齐荆舟却没有还他的意思:“挺可爱的小葫芦,别人送的?”

  看玉葫芦被齐荆舟随意地抛接玩弄,季轻云有些急了:“是,请还给我。”

  齐荆舟本只想逗逗季轻云,见他如此在意,突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筹码,便将玉葫芦完全收进掌心:“绳子断了,我帮你拿去修,等修好了,再还你不迟。”

  “不用了,绳子我自己换就好。”

  “这么精致的小物件,只配一条破红绳可惜了,况且你这么冒失,我怕你弄丢了。”

  “不要紧的,我……”

  “怎么,你不相信我?”齐荆舟打断季轻云,笑意不到眼底。

  季轻云愣了愣,只能否认:“不是……”

  “你们两个要继续这么吵,就都给我滚下车。”齐荆楚头也不抬地冷声道。

  于是季轻云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闭嘴,眼睁睁看着齐荆舟,将小玉葫芦随意丢进挂在一旁的西装外套口袋里。

  他是真没想到,再来一次,玉葫芦居然还是落进了齐荆舟手里。

  *

  飞机抵达燕城时,已经晚上八点。

  齐荆楚似乎早就受够了和齐荆舟以及季轻云呆在一起,不等行李出来就直接离开了机场。

  “二少,行李我来处理就好,不过车已经先接齐总走了,我已经安排另一台车过来,您要不先到贵宾室稍等一下?”

  助理高斌是第一次同时和两位齐少爷一起出差,虽然对两位少爷不和的事早有耳闻,但也是没想到,居然连接机的车都要安排两辆。

  齐荆舟说:“不用了,我直接打车走,你把季先生的行李送到东越阁21座1509号。”

  听到熟悉的小区名和房间号,季轻云不禁陷入回忆。

  曾经他以为那个地方,是自己艺术事业的起点,是他和齐荆舟爱的小窝。

  即便他被限制出入自由如软禁,即便他所谓的艺术创作,永远被框定在莫佑寒的风格内,即便齐荆舟对他,除了浅尝辄止的亲吻外,再没有更多亲密接触,当时的季轻云也会洗脑自己,这一切都是出于齐荆舟对他的保护。

  上车后,齐荆舟看似耐心地给季轻云介绍燕城,言语间却在透露大城市潜藏的阴暗和复杂,暗示季轻云不要在他监控范围外乱跑。

  季轻云在心里吐槽最阴暗的人明明就坐在自己旁边,面上则装傻白甜,顺着他的话说:“燕城真的好大,方向感不好的话,很容易迷路吧?我在锦县就经常迷路,所以都不太敢一个人出门,之后我要出门的话,齐先生是不是都会陪着我?”

  齐荆舟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爽快道:“当然。”

  季轻云暗笑,心想你会为你今天的爽快后悔的。

  来到公寓,齐荆舟输入密码时挡得严严实实的,显然不打算告诉季轻云防盗门的密码。

  季轻云冷眼看着,没表现出丁点儿不满或疑惑。

  反正密码他早知道了,不就是莫佑寒的生日。

  季轻云的平淡反应反而让齐荆舟觉得奇怪:“你不问我要密码吗?”

  季轻云一脸纯真道:“齐先生不是答应说只要出门都会陪我吗?我不知道密码也没关系吧。”

  准备好的一堆忽悠说辞派不上用场,齐荆舟反倒语塞了。

  季轻云没管他,自顾自推门而入,并牢记乡下青年的人设,对公寓的方方面面,发出阵阵没见过世面的惊呼。

  公寓的装潢是典型的拎包入住样板房装修,基本上都是开放商统一配套,处处透露着流水线生产的痕迹。

  季轻云走上二楼,望着落地窗旁的绘画工具,心想大概只有这些东西,是由业主自行添置的了。

  “这里的光线是全屋最充足的,白天可以透过落地玻璃看到燕江还有城东公园。”齐荆舟说着,拿起一支画笔,放到季轻云手里,然后握住他的手,在画架上的空白画纸上描摹着,“以后你就在这里专心画画,其他事都交给我处理,知道吗?”

  季轻云轻轻“嗯”了一声,眼里尽是漠然。

  视野再好又有什么用,看尽了也不过是这偌大城市中的一隅罢了。

  齐荆舟对他不咸不淡的回应不太满意,手指猛地收紧:“怎么,不喜欢?”

  季轻云内心毫无波澜,面上则装作诚惶诚恐,像是生怕齐荆舟会因为一个“嗯”字不要他似的,一个回身死死抱住齐荆舟,说:“怎么会不喜欢,齐先生这么用心。”

  季轻云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着实满足了齐荆舟作为上位者的优越感,但一想到怀中人的长相,他又有点嫌弃了,手搭在季轻云肩上要推不推的。

  季轻云懒得管齐荆舟心里的弯弯绕,左手快速而不着痕迹地摸向齐荆舟的西装外套口袋,却什么都没摸到。

  他本来只打算确认一下玉葫芦的完好,没想到直接确认了个消失无踪,脑子一热,几乎就要直接伸手进口袋里去掏了,幸好此时一阵手机铃声唤回了季轻云的理智。

  齐荆舟顺势推开季轻云,下楼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便表示要走了,

  季轻云贤惠地送他到门口,其实脑子里想的全是不知所踪的玉葫芦。

  总不至于是被齐荆舟扔到飞机厕所里了吧?

  *

  齐荆楚一出机场,便马不停蹄赶回公司加班,直到凌晨才回到他位于市中心的住处,一套处于顶层的大平层公寓。

  跟他黑西装半永久以及脸上表情基本不超过三个的性///冷淡风不同,齐荆楚公寓的室内装潢可算得上色彩斑斓,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从客厅到厕所,几乎所有墙面都是彩虹七色的随机撞色组合,缤纷程度堪比儿童游乐场。

  唯一没有被大色块荼毒的,是书房里正对书桌的那一堵墙,一个完全对称的内嵌式蜂巢形置物柜覆盖了整面墙,上面的物品严格按照色谱排列放置,是强迫症看了表示舒适,清洁工看了表示加钱的存在。

  此时齐荆楚坐在书桌前,唱片机播放着的,是他最喜欢的德彪西。

  齐荆楚一边欣赏着音乐,一边对着手中的绿色小物件若有所思。

  那正是季轻云的玉葫芦。

  齐荆楚一上手便知道这个玉葫芦不简单,不仅做工精致,还是种水极好的老坑翡翠,色泽浓翠但不艳俗,质地细润,虽不至于价值连城,但抵过四线小县城保洁员几年工资,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且仔细看会发现,小葫芦顶部的雕花并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图案,反而更像是某个家族图腾。

  想起季轻云当时紧张的模样,齐荆楚猜测这玉葫芦多半是他祖传的物件。

  而齐荆舟故意将玉葫芦错放进他的西装口袋里,摆明了是不打算还给季轻云的。

  不过齐荆楚对这两人之间的纠葛并不感兴趣,也没打算当主动完璧归赵的好人。

  于是令季轻云耿耿于怀到失眠了好几天的玉葫芦,就这么被齐荆楚,随意地扔进了客厅角落,那个只有水草没有鱼的鱼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