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贝收到江婉娇信息的时候, 刚好在学校。

  他站在原地定定地回复了一个好,就去了办公室,准备将最近的论文交给导师, 然后再去跟江婉娇他们约定好的地点。

  他敲了敲门,得到了进来的允许。

  动作轻轻地打开门,刚好听到了导师正跟师兄在交谈。

  “……嘿, 我看到了一个新技术, 你最近有了解吗?这是我朋友刚刚发给我的, 前两年突降到我们这儿的公司研发了一个新软件。”

  席贝的导师是个非常时髦且消息灵通的小老头, 金发碧眼, 一身牛仔衣服配上他翘起的小胡子, 看上去颇有点社会路路通的气质。

  他用洋文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又急又快,所幸席贝在国外生活了这么些日子, 才能听懂:

  “你知道VR吗?这个软件我看了,跟VR有点异曲同工之妙,但是它不完全同于VR, 因为里面的人不是预设好的行为。

  这是小规模范围内的生物投影, 可以做出实际的提醒和回应。有点像是科幻小说里写到的人工智能……”

  站在导师面前有点昏昏欲睡的人是席贝的师兄,是个混血, 长着一张外国人的脸,中文却比英文还要溜,闻言忍不住用中文暗自反驳道:

  “您这就胡扯, 三零年还没到呢,哪儿来的技术发展这么快?”

  导师听的一知半解, 但知道他反驳自己, 吹胡子瞪眼:“四年前chatgpt出来的时候你在喝奶吗?!”

  眼见着两个人就要跟从前一样“吵”起来, 席贝忍不住笑着往前,打断了两个人的交谈。

  “老师,师兄,”他笑盈盈地说,“这是我的论文。”

  导师一把从席贝的手里接了论文过来,然后义愤填膺地拉着席贝的胳膊,指着他师兄:“贝,你来评评理,有这么尊师重道的吗?”

  “尊师重道”这几个字被着重强调了一下,这外国人显然气得不轻。

  而假洋鬼子师兄则摊手:“没办法!这项技术还没上市,我就算想要相信您,也不行啊。”

  席贝无奈一笑,刚打算打个圆场,就听到导师继续道:“贝安,这个公司叫贝安。他们家的产品我用过,很好用,我相信他们!”

  “……”

  “贝安”?

  刚刚还打算当和事佬斡旋的席贝立刻倒戈,眼睛笑弯成了月牙:“师兄,这次我支持老师。”

  他师兄大声喊了一句“Why”,纳闷道:“你也跟老师一样,相信那家公司的老板吗?”

  “嗯,”席贝泰然自若道,“我相信。”

  比任何人都相信。

  师兄呆滞。

  导师像是打了胜仗一样开心,匆匆地浏览了一眼席贝的论文,很快就允了他这几天好好休息。

  席贝笑了一下。

  他的手机“嗡嗡”响了一阵,秦懿安给他发了消息,拍了一张自己在他教学楼底下的照片。

  席贝轻轻地“啊”了一声,跟导师和师兄说了两句,就打算离开。

  导师和师兄实际上也没有什么事,听到他要下楼,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空无一物的包,然后乒乒乓乓地跟在他身后一起下去。

  大楼周遭都很安静,树影婆娑,偶尔有两声鸟鸣。

  楼底下停了一辆比较低调的迈凯轮,通体乌黑、线条流畅。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大概不会注意到这辆车的好坏;但如果像席贝导师这样敏锐的人,就会忍不住吹个口哨,笑评,这辆车约莫一千多万。

  他说完的下一刻,就看到那辆车的驾驶座窗户慢慢开了下来。

  一张极其俊逸又极其熟悉的面庞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众人一愣。

  而那张东方人俊逸的面孔对着席贝,淡然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轻声唤了一句。

  席贝于是笑着转过头来对着导师和师兄挥了挥手,动作极其自然地坐上了副驾驶。

  驾驶座的车窗开着。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可以看到那东方人侧过身,替席贝系上安全带,凑过去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动作无比自然熟稔,好似做过千百遍那样。

  等席贝安安稳稳地坐好,秦懿安才开车,带着他驶离了学校。

  大楼下只剩下席贝的导师和师兄面面相觑。

  师兄呆了一瞬:“贝,深藏不露啊。”

  他导师翘起来的小胡子被按了下去,思考了好一会,才慢慢地拿出了手机,调出了朋友发给自己的新闻截图。

  这新闻上,有一个比较模糊和朦胧的人像照片。

  贝安集团的董事长。

  年轻有为,身材挺拔,长相俊逸。

  跟刚刚那个驾驶座的人……一模一样。

  “哦!”这导师惊呼一声,“难怪贝说他相信!”

  “你相信的是这个公司,他相信的……”

  师兄也恍然大悟,绞尽脑汁,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措辞:

  “是他的爱人。”

  ——————————

  秦懿安将还泛着一点水雾的提拉米苏盒子放到了席贝的手里,语气轻松:

  “大小姐给的酬劳。”

  席贝笑弯了眼,车辆飞速行驶,他在红灯的时候给秦懿安喂了一口,然后匆匆将勺子给收了回来:“我们要去哪里拍照片?”

  话音落下的瞬间,秦懿安的车驶入了一片豁然开朗的“天堂”。

  林荫大道,鸟语花香,铺洒着玫瑰花瓣的鹅卵石小径旁都是芬芳扑鼻的花,几乎形成花海;精致的雕塑和喷泉在花园的最中央,碧波澄澈的小溪沿着最外面的栅栏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将精致又奢华的城堡围在了最中央。

  哪怕席贝在这儿住了好一段时间了,他也不知道在城市的中心,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这个场景太浪漫,又太用心。

  席贝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若不是他知道今天是江婉娇请他们两个人来拍照,他恐怕都要生出某些想法来,以为是秦懿安要跟他求婚。

  但、但是……

  席贝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不应该。

  他都跟懿安说过了。

  他们两个相识二十年,相爱十年,有些时候其实不需要这些仪式来证明什么。

  秦懿安则动作很自然地为席贝打开车门,冲他伸出了一只手,轻笑了一声:“怎么了?”

  席贝顿了一刻才伸出手,没忍住弯起眼睛:“大小姐的这份作业价格好高昂呀。”

  秦懿安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果然背后不能语人,江婉娇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在背后轻轻拍了一下席贝的肩膀,语气恐吓:

  “对啊,我还给你们请了造型师呢!赶紧去化妆。”

  她今天一袭浅黄裙,打扮得很精致,脖颈上挂着一套“首付”,此刻兢兢业业地抬起来,拍了一张两人的照片。

  然后就将两个人赶去化妆。

  秦懿安通常都习惯穿正装,他一如既往的帅,只是这次的头发更加精心地打理了一下,就连从未化过什么妆的脸上都用了点脂脂粉粉,整个人的气色更好了。

  江婉娇望着他出来,没忍住紧张又兴奋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在偷偷问他计划之前,她就又看到席贝从造型室里走了出来。

  秦懿安的变化不大。

  席贝的变化才大。

  席贝是真的很少穿正装。

  他呈现在众人面前的,从来都是一个可爱、清新、自然风格的青年形象,很少有这样的时刻。

  发丝被好好地打理过,既不厚重,也不轻浮,细碎的发丝垂落在眉前,遮不住他精致秀气的眉眼。

  脖颈纤细修长,被衬衫领带微微地扣住,严肃而正经,更带了些许诱人;挺括合身的西装将他包裹住,纤细的腰简直不盈一握,挺翘的浑圆更漂亮,衬着底下纤细修长的腿,线条完美。

  他太瘦了,跟腱极其明显,皮鞋上一截细细的脚踝清晰可见。

  江婉娇半晌之后才夸张地“哇”了一声,捂住心口快倒下去。

  秦懿安则站在原地。

  片刻之后,他做了一个传统贵族的礼仪,单手背在身后,另外一只手则牵着席贝的手背,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席贝很有些不好意思。

  他刚刚也在镜子里看了今天的自己。

  是、是还可以。

  尤其是跟秦懿安站在一起的时候,他几乎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蹦出来。

  他们好像不是要给江婉娇当模特,而是下一秒就要步入婚姻殿堂似的。

  然而江婉娇很快就将席贝从“幻想”之中唤醒了。

  她清了清嗓子走在了最前面,替他们推开了城堡的大门。

  “轰”的一声——

  水晶吊灯高高地悬在头顶,璀璨夺目到像极了宝石折射的瑰丽光晕,惊心动魄地洒在了铺满玫瑰花瓣的地板上,层层叠叠,犹如大海的波澜。

  席贝牵着秦懿安的手,微微仰头。

  惊人的芬芳,动人心魄的漂亮。

  他们好像站在华美蛋糕上的小人,被周遭甜蜜又幸福的奶油包裹着,在橱窗之中闪闪发光。

  秦懿安收回目光,定定地望着席贝。

  脸上有些浅浅的笑意。

  按道理来说,江婉娇是该有摄影助理的,再不济也该有灯光师,可整个城堡里除了三人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影,安静地好似无人之地。

  席贝有些迷惑似的,轻声问:“现在就开始吗?”

  “嗯,”江婉娇忽然抬起手,用摄像机挡住了自己红彤彤的眼眶,轻声说,“现在就开始。”

  她远远地往后退。

  一开始是走,后来是跑。

  直到她闷着头,跑到了二楼的楼梯上,从上而下地望着两人,然后远远开口:“往前走——”

  往前走,别回头。

  秦懿安牵着席贝,一起走到了大厅的正中央。

  在江婉娇快门声响起的瞬间,整个城堡的灯光骤然熄灭!

  世界陷入了黑暗和宁静,突然降临,眼前一片模糊不清,席贝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有些紧张地握住了秦懿安的手,惶然道:“怎么了?”

  秦懿安却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幕出现一样。

  他的胸膛慢慢地颤了两下,搂住席贝的腰和肩,轻笑着靠在他的耳畔:

  “天黑了。”

  席贝茫然地抬头往上看。

  水晶吊灯和周遭的射灯熄灭,整个城堡的窗帘拉的严严实实,于是那头顶的“繁星点点”就分外显眼,不知何时,梁祝的乐声渐渐飘起。

  席贝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感觉自己的眼眶忽然热了起来。

  漫天的繁星渐渐垂下来,不知什么时候,脚下踩着的玫瑰花瓣地板隐隐约约发着光亮,渐渐地,一束束光晕汇集起来,如梦似幻似的,形成一团团星云,让人几乎分不清自己的方向。

  “席贝。”

  席贝看到俊逸淡然的男人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忽然喊了他一声。

  连名带姓地喊。

  曾经在山顶许愿的时候,几个朋友开玩笑似的,说,若是要请神佛保佑,必得要让神佛知道他们是谁,可千万不能错了。

  当时秦懿安神色漠然,似乎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今天的席贝望着秦懿安的唇轻轻地动了动,似乎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念了席贝的名字,席贝的生日,席贝的一切。

  他要很精确。

  要精确到,属于秦懿安的席贝身上。

  席贝只是听到这一句话,就觉得自己的泪水即将决堤,可他又笑了,挺翘的鼻尖慢慢地红了起来。

  怎么这么傻。

  怎么这么可爱。

  耳边回荡的钢琴声是梁祝。

  还是梁祝。

  一直都是梁祝。

  是十三岁时懵懵懂懂弹的经典曲目。

  是十七岁情窦初开时违抗世界的宣誓。

  是十八岁被世界遗弃时永不分离的化蝶之心。

  秦懿安单膝下跪。

  他虔诚地像一个信徒一样,那从来都古井无波、淡然的脸上,浮现出了生动的紧张,舔了一下唇。

  然后拿起了那枚亮晶晶的戒指。

  递到了席贝的身前。

  席贝看到他的眉微微抬起,那双浅透色的琉璃色眼眸定定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像是能够将人融化溺毙的蜜糖海。

  “你愿意要我吗?”

  是这样一句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话。

  可席贝知道,秦懿安的声音极轻,微哑。

  说的很认真,很认真。

  席贝想,秦懿安肯定想过很多次,跟自己求婚的时候要说些什么,可能有很多最不容易出错的,比如说我爱你、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可是他最终选择了这样的一句。

  是因为二十年前。

  在那个深秋的雨天,在那个火光冲天的崩塌世界,他就这样来到了席贝的身边,为席贝撑起了一把伞,一片新的天。

  他曾在二十年前就告诉过所有人,他要席贝。

  他也会在二十年后,昭告全天下,席贝要他。

  席贝慢慢地伸出手来,任由秦懿安替他将戒指套上无名指。

  然后,席贝才抬起头,一字一顿。

  “秦懿安,”他眼含泪,笑意盈盈,“我要你。”

  秦懿安站起身,与席贝交换了一个极其纯情的吻。

  席贝能够感觉到秦懿安跳得极其快的心脏,“咚咚”、“咚咚”,跟自己的心跳声混在一起,好像一首协奏曲。

  他也听到秦懿安开口:“团团,往旁边看。”

  不知是他做了什么,刚刚盘旋在两人身旁的星云忽然变了,依然瑰丽闪亮的光晕渐渐变换了形状,最终抽条成了人影,几乎是栩栩如生的。

  秦越源、兰君、秦思宇、谢晔、夏雨雪、杨帆……

  两个人的朋友给他们录了祝福的视频,一个个的模样逼真清晰,同时出现,几乎让席贝看得眼花缭乱。

  他忍不住笑。

  然而,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当秦懿安轻轻挥手,按下一个按钮之后,两道极其熟悉又极其陌生的人影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秦懿安很拼命,这是毋庸置疑的。

  他这些年,一直都在研究这方面的东西,直到近日才终于有了进展,新闻工作者发现了苗头,采访几乎络绎不绝,然而没有人能够窥见这项技术的真貌。

  席贝看到了。

  倚在小吃车前的父母的影象维持片刻,调试无数次才合成的声音在一起,穿越过二十年的梦境,轻声祝两个孩子新婚快乐。

  他以为自己会哭的泣不成声。

  然而,在父母影象消失的时候,他最终慢慢地绽出了一个笑容。

  这是秦懿安给他的许诺。

  ——我会将你的眼泪藏起来。

  ——我会让所有人都羡慕你。

  他们说好了的。

  “二十年啦。”

  席贝向秦懿安伸出了手,笑意盈盈。

  是啊。

  二十年了。

  两人携手并肩,轻轻推开暗色的城堡大门,走入了花香满径的小道里,阳光温柔。

  “今天你求婚,婉娇姐的作业怎么办?”

  “她知道。她哭着说挂了也没关系。”

  席贝失笑:“怎么能这样?”

  “结婚照给她拍了,还不够?”

  秦懿安轻轻挑起唇,将席贝抵靠在一丛红玫瑰的花坛上,将他剩下的话都给堵回去:

  “想她干嘛。想我。”

  “……”

  ……

  偏执了二十年的家犬终于将心爱的宝贝藏到了自己的窝里。

  纤细白瓷一般的手被略带青筋、骨节修长的大掌包裹住,亮晶晶的戒指在闪耀。

  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只轮廓略大的手将另外一只小手包裹在里面。

  也像在漫长炎炎的夏日,十七岁的少年在十八岁的少年身边握着手,金黄的光撒了满天,撒在两人的世界。

  当然,更像未来。

  历尽磨难真情在,天长地久不分开。

  作者有话说:

  祝我的两个宝贝乖乖以后幸福永远(o^^o)

  最后还是老话~感谢陪伴,大家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