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逾拾提出的私奔, 梁寄沐当然不会拒绝。

  但说是私奔,其实也没有奔到哪里去。

  仅仅只是拒绝了国内那边的安排接送,提前一天包机飞回家, 在飞机上过了一段清闲的时间。

  “钱都献给航空公司了。”方逾拾严肃地看着账单, “我们最近开支超额了。”

  梁寄沐好笑地看着他:“下个月开始省钱?”

  “省,必须省。”方逾拾肉疼地看着航空公司发来的百万账单, “今年上半年不许包机了。”

  梁寄沐想了想自己私人飞机补的这几次油钱, 深以为然:“尽量做到。”

  “不是尽量,是必须。”方逾拾严肃道, “绿色出行,从我做起。”

  鉴于绿色出行的原则,两人落地后跟着国内律师和警察交代完手续对接,决定去买两辆自行车, 没事儿就骑着出去吃宵夜,还能顺便健身。

  方逾拾跟梁寄沐进到一家运动品牌专卖店,还没看两眼,就有一位店员过来,惊喜地望着方逾拾:“先生, 您又来光顾我们生意啦,咦?上次那位先生没来吗?”

  上次哪位先生?

  方逾拾愣了一下, 看着他喜笑颜开的面容, 心底咯噔一声。

  完蛋, 不会是他欠过的什么风流债吧?

  旁边两道视线如有实质, 他硬着头皮吞咽口水, 干巴巴道:“你是……”

  “您不记得了吗?”那人连忙提醒道, “去年暑假,您还来我们这儿买过两辆自行车呢。”

  他看着方逾拾耳朵和眉毛上亮晶晶的钻钉, 紧接着又说:“当时您好像还没有现在这么……潮流。”

  方逾拾眨眨眼,灵光一闪。

  “啊,你还在这儿工作呢?”

  “是啊,多亏了您的那笔订单,老板给我转了正。”店员感激地笑笑,“您今天想买点什么?”

  “我们随便看看自行车。”方逾拾见到熟人,语气好了不少,“你不用跟着,等会儿我们看好了在喊你来帮忙结账。”

  “好的,有需要您随时叫我。”店员给他们一人倒了杯热水,远远在柜台旁候着。

  梁寄沐等他走了,才慢悠悠问:“你来过?”

  “是啊,就去年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方逾拾想到那场车祸,忍不住笑出来,“你忘了啊,我跟江麓撞着玛莎拉蒂了,当时你开的还是保时捷。”

  梁寄沐其实从店员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现在猜测落实,不免跟着他一起乐:“你专门为了见我买的自行车?”

  “嗯,网上说对付你这种正经人,需要营造文艺小青年的氛围感,我寻思着偶像剧美好回忆里十有八九都是骑自行车的画面,就来买了。”方逾拾叹气,“不过梁老师你这种,就算当时没提前出意外,应该对你也无效。”

  梁寄沐摇摇头:“是你的话,也说不定呢。”

  有效的不是什么画面,而是人。

  方逾拾以为他故意说出来哄自己的:“得了吧,当时估计就只有我一个人对联姻‘上心’,你是不是想着和我谈吹了拉倒?”

  “谁说的?”梁寄沐挑了下眉,“你以为我为什么随身携带身份证件?”

  要不是财产公证,他们当天就能领证。

  方逾拾“啧”道:“也是。当时你那个雷厉风行的行动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是急着娶老婆呢。”

  梁寄沐并没有直接否认:“说得没错,确实是娶老婆。”

  “哎,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方逾拾不太好意思的戳他一下,拉过一辆自行车给自己脸皮当盾牌,“你看这个好不好看?我们买一红一蓝。”

  梁寄沐顺着他意,没继续刚才的话题:“好看。还可以再买点喜欢的护具。”

  方逾拾把他之前的话全归咎于调情,没怎么当回事,挑完东西结完账,便把这点插曲抛之脑后。

  ……

  高档小区停车场一般都很大,他们这个小区车位按照住宅数量的三辈建造而成,其中负二层一整块区域的六位都是梁寄沐的,停着他最常开着上班的六辆。

  方逾拾第一次见到这些车的时候,馋得眼睛都直了,梁寄沐承诺等他拿到驾照就可以随便开。

  此时,这块豪华的车区多了两辆平平无奇的自行车,却意外地不显突兀,看起来比那些车还要轻松自在,随时骑随时走。

  不过最近一个月,两人都没空下骑车出去玩的时间。

  因为方廉和袁莉的事,枫御现在所有的事务都压在方逾拾身上,如果不是梁寄沐提醒,他三餐都来不及吃。

  沾毒不是小事,方逾拾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就做好了股票狂跌的准备。

  但人的运气总不会一直差。

  警方那边早就关注过袁莉购买的那批货物,行动需要保密,他们的事便暂时没有公布曝光,给了枫御喘息和准备的时间。

  可大众不知道,不代表圈内人不知道。

  很多同行和合作商听到这个消息,纷纷隐晦地和枫御拉开关系,甚至枫御内部都有人辞职。

  多余的工作全部由方逾拾这个代理CEO处理,不仅要稳住剩下的人,还要为曝光后可能发生的危机做好打算。

  他这一个月几乎没怎么回家,直接睡在公司,拼着一股劲儿熬了几个通宵,终于稳住股价。

  该走的几位重要合作商已经离开,剩下的稳住后,那些举足无重的就不用太过在意了。

  方逾拾对着花花绿绿的股市屏幕呼出口气,接通了工作机。

  “林老先生。”

  “枫御的事我听说了。”林老先生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答应过你的股份我不会反悔,但你需要为这件事给我一个交代。”

  “我很抱歉,那天之前,我对这件事也全然不知。”方逾拾实话实说,“但这的确是我的疏忽,我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林老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反正林家内部也不见得多干净,打电话给个下马威也就算了。

  挂断电话后,方逾拾疲惫地仰靠近沙发,翻开了年前一天,梁寄沐传到他邮箱里的文件。

  这是一份由梁总亲自拟定的合作计划书,和林家的。

  里面交易准备资金比方逾拾这辈子接触过的任意一个案子都大,专业术语非常多,饶是方逾拾也差点看花眼,用尽全部储备知识,才堪堪明白合同的意义。

  ——这是渡盛的主动示好。

  如果按照计划书来,渡盛在这场合作里虽然不会亏钱,但也讨不到任何好处,受益者除了林家,只有方逾拾本人。

  久经商场的梁总不可能平白无故干给别人赚钱的赔本生意,写这份计划书的目的,无外乎只有一个。

  如果那天在京城谈判就拿出这份合同,林老头说什么都会倾力相助,他也不用喝得酩酊大醉。

  包括这次,精通处理麻烦事的林家也能帮忙。他现在就不至于这么累死累活,还赔出上亿的利润。

  其实当初和渡盛联姻,为的就是这种时候能得到便利。

  现在得到了,他却不开心。

  方逾拾手背轻轻搭在眼睛上,过了会儿才放下,毅然将这份电子文档删除。

  他的确是利益至上的企业家。

  但不是没有原则底线的金钱奴隶。

  再怎么嫌恶,方廉和枫御之间的关系始终不能割舍是事实,枫御的领导人出现错误,就要自己承担起相应的后果,他有能力,不会让这些脏事波及梁老师。

  警局那边的消息适时传来,方逾拾搓搓脸,勉强打起精神,从抽屉里拿出车钥匙。

  有时候他也挺佩服自己的。

  都忙成狗了,竟然还真有空把驾照给考到手。

  今天开的是梁寄沐那辆布加迪,车子刚在警局门口停下,就被人认出身份,先一步过来替他开门泊车。

  方逾拾跟着进去,在单间会见负责本案的刑警副支队和律师。

  “查清楚了,货是前段时间港口进的最早一批。那座岛上只有几个人尿检阳性,袁莉购买毒/品还诱骗他人吸/毒,故意杀人未遂,非法雇佣……一堆罪名下来,估计要进去一段时间。但方廉……”

  律师说到一半,叹了口气。

  副支队便接了下去:“他坚持自己是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被迫吸/毒,而且货物纯度不高,还只有这两次,行为较轻。”

  了解过他们家情况的两人于心不忍,所以说得很委婉。

  但方逾拾能听明白。

  方廉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性法律刑惩。

  他早有预料,接受得很平静:“会送去戒毒所吗?”

  “这个肯定会。”副支队说,“看现在的情况,至少也要待一年。”

  方逾拾点点头:“我想去医院看看,可以吗?”

  袁莉和方廉两人都在医院。

  方廉因为毒/品刺激心脏,加上之前发病的后遗症,浑身抽搐昏迷,在医院躺倒现在。

  袁莉则是被梁寄沐一脚踹的。

  三根肋骨骨折,内脏积血,再过一周才可以出院,直接转移至看守所。

  他们的病房在同一楼层,门口都有警察看守。

  方逾拾进去的时候给警察交代两声,争取了半小时的单独相处时间。

  袁莉看到是他,重新闭上眼皮。

  被拷在床上的手微动,带着铁链叮当不停:“你来看笑话?”

  “你可以这么理解。”方逾拾来得匆忙,西装外面只来得及套件大衣,颇有几分梁寄沐出勤日的穿搭风格,“这个月过得还好吗?”

  袁莉冷笑一声:“这种虚情假意就不必了吧。”

  方逾拾面无表情点头:“你说得对。”

  他平时不是这种八方不动的作风,把人说得气吐血都是常事。

  这次是真的有些累,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他把手中方廉的出院申请扔到病床旁,零星几张纸散了满地,“渡盛现在最大的股东是我。哪怕方廉马上就要出院,也不能对我做什么,我会让他和方凯一起滚出海城,或许这辈子他们都不能再回来。”

  说完,他轻轻弯了下眼睛。

  “当然,你走的那天,我还是会让人接方凯给你处理后事的。至于他愿不愿意回来,那就不关我的事了。”

  袁莉猛地睁大眼睛,像濒死挣扎的野兽,一瞬不瞬瞪他。

  “我早就给你说过,公司和方廉,你总要放过一个。”方逾拾捏着指骨,轻蔑道,“你现在真的很像个笑话。”

  对于间接害死自己母亲的人,就算落到这种下场,他也可怜不起来。

  方逾拾转身想走。

  “你知道你妈死的那天发生什么了吗?”

  方逾拾脚步顿住,悬在门把上的手凝滞几秒,缓缓垂下。

  袁莉早就知道他会停下,咯咯笑了起来,胸口起伏带动内脏的伤,她笑得上下气不足,颇为悚然。

  “你不知道吧,那天晚上,我就在病房里。”

  方逾拾睫毛恍然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里零星光点仿佛要把那双好看的棕色曈孔击碎。

  袁莉似乎很满意这副景象。

  她盯着方逾拾的双眼,惨白的唇一张一合,一字一顿:“我和方廉都在病房里。”

  “林釉死的那天晚上,我们在上/床。”

  “哐当!!”

  警察听到动静破门而入,入眼就是满地的玻璃狼藉。

  柜子上的玻璃饰品早已碎裂,站在其中的男人左手不停滴着鲜血,掌心还握着一枚不规则的尖锐残骸。

  袁莉还在扯嗓子冲他嗤笑。

  “林釉那晚是浅昏迷,方逾拾,你猜猜她有没有听到动静?我觉得应该听到了吧,不然怎么会当晚就死了?”

  她大概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笑得止都止不住,旁边心电图波动越来越大,尖锐的转折角刺疼了方逾拾所有神经。

  掌心那枚玻璃嵌得更深了。

  警员连忙上前,一左一右拉住他的手臂,生怕这人情绪不稳,做出糊涂事。

  方逾拾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失控。

  只是在良久的沉默后,闭了闭眼,用睫毛扫开眼中猩红的血丝:“抱歉,我失态了。”

  “方先生,您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吧。”警员多少也知道点这家的八卦,见他这样,难免心生同情,说不出责怪的话。

  “好的,谢谢。”方逾拾想露个善意的笑容,尝试好多次牵动嘴角都无果,只得放弃,“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警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无能为力地看着他把手中那枚布满血迹的玻璃扔进垃圾桶,转身离开病房。

  方逾拾望着紧赶慢赶跑来的律师,轻飘飘吐出一句话。

  “袁莉女士和方廉先生伉俪情深,最后这几天,让他们住一个病房比较好,您觉得呢?”

  律师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垂首答道:“明白了先生,明天会按照您的意思处理妥当。”

  ……

  方逾拾处理完手伤离开医院的时候,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他蹲在医院门口的路杆后,点了一支又一支烟。

  空了一天几乎没进食的胃在翻滚。

  又想吐了。

  猩红的火光亮了灭,熄了燃,照得缠纱布的左手更加惨白。

  很快,墙根的小方巾就堆了一座烟头搭的小山。

  这个牌子的烟是方逾拾接触过最烈的。

  尼古丁夹杂着薄荷爆珠的凉意,直冲大脑,刺得人浑身血液流速加快。

  他垂着脑袋,机械性重复抽烟的动作。

  烟支被点燃,又被徒手掐灭,指尖被烫得发红,烟灰弄脏了洁白的绷带,掌心积累出一片余污,瞧不清有没有血的功劳。

  或许过了很久,又或许根本没过多久,烟盒终于只剩下一根。

  方逾拾趁嘴上那根还灭抽完,用烟头的火将最后那支燃灼,替换位置。

  新的那支还没入口,他余光看到地上有道影子正朝这边走来。

  步伐显得很急切。

  他愣了两秒,下意识站起身。

  结果蹲的太久让两腿麻木,跌跌撞撞往一边倒去——

  意料之中的没有摔倒。

  梁寄沐把他稳稳抱在了怀里。

  方逾拾视线飘忽,抿唇低着脑袋:“你好像每次接我都特别准。”

  梁寄沐单手撑着他全部体重,没说话,脸色不太好看地望向他缠着纱布的左手。

  方逾拾还夹着烟,察觉到目光,下意识就想掐灭。

  但有只纤长骨感的手比他动作更快,五指几乎是擦着他的指缝进去,碰上了那点红色星火。

  方逾拾心脏陡然一震,失声道:“烫!”

  “嗯,烫。”梁寄沐搓着指尖,淡淡地陈述事实,仿佛掐灭烟头的那只手不是他。

  “你疯了吗?”方逾拾眉头都皱紧了,把烟头随手扔进垃圾桶,紧紧握着他那只手,“知道烫你还掐?都红了,疼不疼?要不要去医院?”

  梁寄沐由着他抓,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安抚地揉揉他耳朵:“特别疼。”

  方逾拾听他说疼,呼吸都被攥住了,着急道:“医院……”

  “我已经抓到你两次了。”梁寄沐忽然出声,一边问一边弯腰将那根支完整的烟捡起,连带方巾包着的那堆烟头一起扔进旁边垃圾桶。

  方逾拾愣了愣。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他脑海中迟钝地回忆起大年三十机场那次,梁寄沐揉着他指尖给他暖手。

  所以……当时就看出来了吧。

  梁老师是顾及他的小心思,没有当场点明。

  梁寄沐扔完垃圾,掐过烟头的那两根指腹触上他的下巴,将被灼过的余温传递过去。

  他轻声问道:“还用手去灭烟头吗?”

  方逾拾感受着下颌的炽热,这才反应过来对方的意图为何。

  梁寄沐知道他不喜欢听教训,所以干脆身体力行,用另类方法强迫他改掉坏习惯。

  无非就是仗着自己会心疼,不得不改。

  方逾拾气红了眼。

  “梁寄沐你过分!”

  “抱歉。但别的你想怎么样都可以,这种会伤到自己的事,不要有下次了。”梁寄沐态度难得强硬,声音倒是软很多,“好吗?”

  方逾拾垂眸擦去他指尖上的烟灰,低下头,咬住了泛红的指尖,舌尖轻扫过烫伤处。

  大概是无声的妥协。

  梁寄沐刚硬起来的心又软了。

  他舍不得再逼问答案,摸出他大衣口袋里的车钥匙:“小拾,我们回家。”

  布加迪车身惹眼,方逾拾让人挑了个停车场的角落,那里没有光,显得低调又贵气。

  方逾拾被安置在副驾驶,空调慢慢暖回寒意彻骨的手。

  梁寄沐倾身过来给他扣安全带的时候,鼻息扫过了脖颈。

  翻腾不止的胃竟然安静下来,不再叫嚣折磨人的痛楚。

  “椅背需要放下去吗?”

  梁寄沐胳膊撑在他身侧,隔着镜片都藏不住眼中的担忧。

  方逾拾闻着他身上好闻的玫瑰淡香,眼角猝不及防垂下一滴泪。

  梁寄沐手忙脚乱去擦。

  方逾拾握住他的手,直了直腰,将他鼻梁上的眼镜咬掉。

  银丝镜框啪的一声掉在座椅间的置物盒内。

  方逾拾说:“梁老师,做吧。”

  梁寄沐愣怔几秒,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现在?”

  “嗯。”

  方逾拾的答复几乎听不见,想大点声却无能为力,只能吻他唇角,用行动回答。

  梁寄沐接到他状态不好还受伤的消息,西装没换就匆匆推掉会议赶了过来,根本不知道今晚发生过什么。

  但他现在知道,他爱人需要情绪的发泄。

  梁寄沐半句没多问,拿起手机准备下车。

  “我去买东西。”

  门开前一秒,旁边的人拉住他手腕:“不用戴套。”

  梁寄沐停下动作,蓦地转过头。

  方逾拾解开安全带,跨过中间阻碍坐到他腿上,放倒椅背。

  他拆下梁寄沐的酒红色领带,绕过自己眼睛,俯身摸索去找那两片熟悉的唇,嗓音模糊又涩然。

  “我可能会哭,你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