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逾拾回国以来, 一次麦当劳都没吃过。
江麓和宋井溪都不知道他经常吃麦当劳,更不可能知道他在金拱门和KFC之间偏好前者。
梁寄沐说得那么清楚,跟自曝有什么区别?
方逾拾目视前方, 也不拐弯抹角了, 直截了当道:“不好意思梁老师,订婚宴那天, 我在卫生间遇到了您的熟人。”
梁寄沐听了会儿, 原本复杂的表情极快地略过一抹遗憾。
“那几个都是我大学同学。”他说,“从Y国回来后, 我们就各忙各的,很少联系了。”
方逾拾转头:“所以您真的见过我?”
“嗯。”梁寄沐兴致不是很高的样子,淡淡道,“就在麦当劳, 你对面还有个外国男生,少白头,皮肤惨白,单眼皮厚重,四肢纤细, 骨瘦如柴,看起来看起来是个很幼稚的年龄段。”
“……”
方逾拾绞尽脑汁回忆, 终于把这些形容跟曾经的一个约会对象对上号。
他记性不是很好, 有印象的约会对象两只手能数完, 他们的基本共同点之一, 就是长得好看。
那这些形容词……
要不是对梁教授人品的肯定, 他绝壁会认为这是戴有色眼镜看人。
梁教授薄唇平成一条线:“想起来了?”
方逾拾挠挠脸颊:“您记性挺好, 隔了五年还能记得……梁老师当时出国学习的吗?”
话题转移水平挺差。
梁寄沐手指敲敲方向盘:“毕业季,导师团队和国外一个实验室有合作项目, 我有幸在参与人员名单中。”
跨国合作的科研项目重要程度可想而知,当年还没毕业的梁寄沐能进入项目,能力可想而知。
方逾拾咂舌:“我当时还未成年?”
“确实,才十七岁吧,很年轻。”梁寄沐似笑非笑,“小拾,你早恋?”
方逾拾喉结滚了滚:“我……不是,你听我解释。”
幸亏那会儿他也出国没多久,还没后来玩得那么疯。
方逾拾的适应能力不管放在哪个朝代都极好,在贫民窟能捡饭吃,在富人区能砸钱玩,到Y国一个月,就投入地开始快乐人生。
那边刚收到录取通知书,这边就答应了补习班某国际友人的邀约。
国际友人来自X国,单眼皮翘眼角,又瘦又高,薄肌线条很好看,天生毛发颜色偏浅,皮肤白汗毛少不说,头发都是浅灰色,外国少见的长相显嫩人群。
挺帅的一男生,也不知道落在梁寄沐口中怎么就变得那么磕碜。
男生姓甚名什,方逾拾已经不记得,脑子里的印象就俩字:小白。
小白在英语补习班和他同桌,两人兴趣爱好相投,处了不到一个月,对方就主动约他出去玩。
方逾拾来者不拒,对着那么帅一张脸,自然同意。
知道对方家境一般,他把出去玩的地点和规划全权交由对方负责,中午就约在了麦当劳。
当天方逾拾坐在人潮拥挤的快餐店,完全不嫌弃,笑眯眯道:“我很开心你没有选择KFC。”
他是标准英式发音,很好听。
小白口音就偏刻板了,生硬道:“因为KFC离我们比较远,选麦当劳可以省一次车费。”
“……”方逾拾安慰彼此,“不管原因是什么,答案不错就好。”
梁寄沐就是听到这一段对话,才确定方逾拾喜好的。
方逾拾不可思议道:“您随便听到的陌生人对话都能记五年?!”
这段约会开场白给人震撼太大,约会对象这么诚实的着实少见,非常有记忆点。
梁寄沐一眼就看出,这家伙能想到的仅限于此,再多一秒都想不起来了。
他只能认命,帮当事人补全剩下的回忆录。
“我当时,坐你后面。”
背对背,几乎零距离接触。
方逾拾顿时表情肃然,耳朵比刚刚还支棱。
到底要听听,梁寄沐那么帅一张脸在后面,为什么他完全没有印象!
18年他们的英文培训班附近刚开展商圈创办,他们去得巧,赶上了商圈第一家麦当劳开业。
不管是不是连锁店,“新开业”三个字,就代表了人多。
小白没有钱,小白有真诚。
比约定点早到了两小时,占了个好位置,就在餐厅最角落,自成一个小包间。
梁寄沐不靠真诚靠脸,被美女主动让位,坐在他后面。
“老梁?”
同学之一那会儿还是锡纸烫,进来的时候,四周环顾一圈,差点没认出来座位上的人。
“你这口罩什么操作?”
另一个卷毛跟着进来,也诧异道:“你那张脸天天不是花枝招展吗?怎么挡起来了?”
梁寄沐前面碎发全部都拢到后面,扎成一个小揪揪,露出光洁平整的额头和狭长的眼睛,下面的脸被挡得严严实实。
他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昨晚喝多了,肿了。”
“喝醉了啊?”锡纸烫笑道,“不是吧梁寄沐,谁面子这么大,能灌你酒?”
梁寄沐喝酒抽烟蹦迪,从来都是点到即止,非常有分寸,喝醉的次数少之又少。
他喝了口可乐:“导师。”
导师人不错性格好,就是爱酗酒,是个酒蒙子,喝酒必要人陪,昨晚大家溜得快,只剩下一个梁寄沐遭了罪。
卷毛笑得不行:“我还以为夜店有本事翻天的小妖精呢。”
锡纸烫深沉地摇摇手指:“那你可想多了,梁神的眼光有多高你不知道?昨天见的那些能有一个他的菜?”
梁寄沐挑了下眉:“你们一个个比我自己都了解。”
他虽然性取向男,但截至目前,还没对任何一人男人有过想法,平时生活太过丰富忙碌,在这方面需求也不高。
别人去酒吧是为了让“性”引起多巴胺分泌,他是单纯地让音乐和游戏刺激多巴胺。
锡纸烫笑道:“那肯定,六年同学不是白当的。”
梁寄沐好奇问道:“我喜欢什么样的?”
锡纸烫想了想:“瘦瘦高高的,五官立体但不能太立体,最好是混血,眼睛要大,嘴唇要薄,皮肤要白,最好超过一米八,翘臀窄腰,明艳嚣张跋扈的那种……”
梁寄沐越听越觉得荒谬,踹了他一脚,道:“我有那么肤浅——”
“吱呀。”
刚装修好的新门还不够灵活,打开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本来不至于传到角落,但那会儿天时地利,整个店内都莫名安静了几秒,梁寄沐就听到了门开的声音。
他抬头看过去,愣了片刻。
锡纸烫见他发呆,晃了晃手:“怎么了?”
梁寄沐眼皮微动:“这次回去,你找算命的看看。”
锡纸烫被他认真的语气吓到了:“怎、怎么说?”
梁寄沐轻笑一声,视线若有若无跟随着推门而入的人,低声道:“言灵都没你准。”
锡纸烫搬着椅子凑过去:“啊?你别吓我啊,多说说……”
“不好意思。”一道少年气十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或许您挡到路了,麻烦可以让一下吗?”
锡纸烫抬头,和穿着简单宽松T恤运动裤的清瘦少年对上了眼。
“……”
他默默捂嘴:“哇哦。”
少年单肩挎包,挑了下眉,从英文改成中文:“好看吗?”
锡纸烫点头:“帅哥。”
少年弯了弯眼睛:“谢谢,给帅哥让个路行吗?”
锡纸烫这才反应过来,急匆匆挪椅子给他让路。
男生笑着道谢,径直略过他,眼神都没多瞥一下,在他们身后的桌子落座:“你来的好早,等很久了吗?”
小白立刻放下手机:“没有没有……”
他们声音逐渐降低,店内太嘈杂,锡纸烫很快就听不见那桌的对话了。
他给梁寄沐比了个眼神:【我操!我他妈真神了!】
梁寄沐没搭理他,心不在焉带上帽子,把口罩拉低几分,喝了口可乐。
心里忽然就有些后悔,昨天晚上喝那么多酒了。
卷毛忽然出声:“我想去要个微信。”
锡纸烫还没说什么,梁寄沐就轻轻瞥他一眼:“看不见吗?人家有男朋友。”
卷毛可惜地低下头:“但是我真想要一个。我在国内就认识他了,一直没机会见到。”
“什么?”锡纸烫抓住他肩膀,“你认识他?”
“啊。”卷毛挠挠头发,“方逾拾嘛,去年我参加的那个计算机比赛,他就是华国唯一一个金杯。”
梁寄沐指腹磨了磨玻璃杯:“学习蛮好的。”
“这不是废话吗。”卷毛翻白眼,不死心道,“我就加个微信,我也不干别的什么……”
“人家男朋友还在这儿,你觉得他会加你微信?”锡纸烫无情戳破他的幻想,“老梁,你说说他,让他清醒点!”
梁寄沐说话损人在好友圈里出了名的。
但这次损哥没吭声,直了直腰,靠在椅背上。
后面那人也靠着椅背,空调风自上而下吹,两人的发丝时不时在空中交汇。
方逾拾。
他默念了一遍三个字。
二十出头的梁寄沐狂妄得天上有地上无,就没有不敢干的事。
那还是头一次在要不要微信的事上犹豫。
当然,这些心理他绝不会剖析给方逾拾听。
三言两语概括过去,就停了话音。
方逾拾摸着下巴,脑子里终于有了零星画面。
记得那天是因为小白约他打篮球,他才穿得那么青春靓丽,半分装饰都没有。
还好梁寄沐碰见的是那次,不慌,人设稳。
他喝着可乐,魂穿2018年Y国的麦当劳夏天:“梁教授您听我解释,我没有早恋,他不是男朋友,就一普通朋友,那天约着一起出去运动的。”
梁寄沐道:“我听到他给你表白了。”
方逾拾一口可乐呛嗓子里:“咳、咳咳!”
外国人玩浪漫不一定行,玩直球一定可以。
小白当时没聊几句,就开口请求和他交往,方逾拾的回答当然是“否”。
直截了当的拒绝,小白虽然失望,也没扭捏矫情,热情邀约继续去打篮球。
离开店走到一个人少的巷口,方逾拾才解释原因:“抱歉,我不谈恋爱。”
小白除了没钱哪儿都很好,脸好性格好身材好,方逾拾很喜欢。
但喜欢归喜欢,谈不谈恋爱又是另一回事,如果每个喜欢的他都要谈,那得谈多少个?
而且类似情侣的稳定亲密关系,他一概打心底抵触。
两人可以是朋友,可以是网友,可以是暧昧对象,甚至可以是炮友,唯独不能是伴侣。
小白听懂了,就问:“那我们能拥有一个晚上吗?”
方逾拾笑笑:“不好意思啊,我洁癖。”
炮友可以,但洁癖。
因果相悖,现象不成立。
一想到跟自己上过床的人以前或之后跟别人滚在一起,就恶心得想吐。
挑剔的拾爷情场混了几百年,至今仍是雏鸟。
方逾拾着急忙慌解释:“我拒绝他了!我真的没有谈过恋爱,您相信我。”
开玩笑说自己后宫三千的次数很多,竭力证明自己母单经验当真罕见。
解释过于苍白无力,梁寄沐真不太信。
要只有那一次见面,他当然相信方逾拾没谈过,关键是他们不止一次见面。
方逾拾外表和他审美x癖相撞不错,但仅凭这点,不足以让他心动。
后来的一年,才是被迫渡情劫的全部“因”。
方逾拾眨巴着眼睛,心里紧张不已:“您说句话好不好?”
梁寄沐无法拒绝,言不由衷道:“信。”
方逾拾问:“真的?”
这家伙杀人还要诛心。
梁寄沐心里狂叹气:“真的。”
“我就知道您会相信我的。”方逾拾心虚地往他那边凑凑,“那之后……您还见过我吗?”
梁寄沐去Y国呆了多久?会不会后面还见到过什么不得了的场面?自己还干过什么惊为天人的事?
方逾拾慌得不行。
撒一个谎要用很多谎来圆,他在梁寄沐面前树立了这样一个人设,一旦崩塌,不仅是三好学生的面具崩坏,连带他本人也会比实际上更差劲。
这本身就是一个谎言,谁都不会喜欢欺骗的感觉。
他不想被梁寄沐讨厌。
没有学生不喜欢梁教授,也没有人想在梁教授眼中留下坏印象,他也是。
梁寄沐的“见过”被他眼神挡在了唇边,静默片刻,咽了回去。
“记不清了。”他说。
方逾拾得了答案,心稍稍下落。
“那就好~”
梁寄沐笑笑,将车稳稳停在小区门口的临时停车位:“到家了。”
方逾拾回头看看:“不开进去吗?”
“先去拿个东西。”梁寄沐说,“有个做汽车手办模型的朋友听说我们结婚,要送个礼物。”
“汽车?”方逾拾来了兴趣,“是什么车?越野?SUV?宾利?”
梁寄沐说:“布加迪。”
方逾拾意外挑眉。
没想到,梁寄沐这么喜欢布加迪。
他以前都没有那么……
方逾拾猛地抬头。
梁寄沐关上车门后发现后面的人不走了,不解回眸:“漏拿什么了吗?”
方逾拾上前两步抓住他的手腕,掌心死死硌着腕骨:“你那天见我,我背的是爱马仕的双肩包?”
梁寄沐想都没想就点头:“对。黑色那款。你那天全身都是爱马仕。”
有人很喜欢这个牌子。
于是后来,梁寄沐的衣柜里也有一半的Hermes。
方逾拾抓着他的指尖发麻:“我给那款双肩包只配过一个挂饰。”
梁寄沐问:“是什么?”
他张了张口,下意识回答:“布加迪的mini模型。”
说完,立即懊恼地咬住下唇。
方逾拾,你在说什么?!
你以前有过同款挂饰,跟人家喜欢的车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人家还能因为你喜欢的?
这种联想太不要脸了。
饶是自恋如方逾拾也觉得脸红。
他急急找补:“我,我的意思是,好巧,我以前也挺喜欢布加迪的。”
梁寄沐走在左边,忽地抬起右手,越过他肩膀帮他整理大衣衣领。
距离瞬间拉近,方逾拾如果不躲不闪,脸颊就会和那只整理衣领的手不停摩擦;如果要躲,就只能侧过头,和梁寄沐相距不过一尺的神颜面对面。
蕍;曦;正;梨·
他在耳朵被蹭红后,不得已选择了后者。
梁寄沐大大方方和他对视,深灰色的瞳孔倒影清晰,将人紧紧禁锢。
他问:“以前喜欢?”
方逾拾无处可躲,硬着头皮道:“嗯,我们还挺投缘。”
“投缘?”梁寄沐把玩着这俩字眼,“这种东西,要一起喜欢才算有缘。”
商场大门被推开,暖气扑面而来。
方逾拾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梁寄沐将他揽进风吹不到的室内,松开手,在眼镜起雾前摘掉,纸巾不紧不慢擦着。
方逾拾鬼使神差用指关节勾住他手里的银丝眼镜腿,和他指尖若有若无贴在一起。
梁寄沐眼睫轻垂,眼尾含着笑意。
“所以,现在还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