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不过两日,赵羡词就有点抓心挠肝地想回南省。秦牧云见她归心似箭, 便同父母说明情况, 定好三日后离城。

  赵羡词这才松了口气。闲聊时说起扬城风俗,赵羡词对成亲当日,秦牧云这个新娘子能骑着高头大马来客栈迎她一事非常好奇, 原来在扬城, 入赘的女婿是有这样的规矩, 说是娶妻,实则是“嫁”入女方。

  眼下正好是扬城四月好时候, 满城绿蕊吐嫩, 煞是清爽宜人。

  赵羡词念及晚晴这连月来的辛苦, 便想带她游玩一番。秦牧云想了想,索性自己做东,让福莘陪着晚晴, 两个小丫头一起, 没什么拘束, 好好在扬城逛一逛。

  她自己则和赵羡词一起, 随意走走。

  这扬城最热闹的街市非东安街莫属。东安街毗邻扬城运河, 往来船只不断,商贸繁盛, 种类齐全。赵羡词其实带着晚晴逛过几次, 只是当时心不在焉,并未好好欣赏。

  如今看来,扬城风气倒真是与众不同。

  这东安街上, 三两女子结伴,逛街买物比比皆是,甚至与男子之间,也不甚避讳,没有南省那许多男女大防。

  实际上,东安街往南,走到尽头,再一拐弯,便是胭脂巷。

  赵羡词对此心有余悸,再也不肯往那里去。

  “你倒也不必如此,”秦牧云哭笑不得,“一般胭脂巷的姑娘,是不往东安街来的。”

  赵羡词撇撇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况且,那胭脂巷的姑娘还发现了我的身份,若是被她们知道,怕要向岳父岳母告状。”

  那倒也是。秦牧云想了想,也就没有为难她。又说,“说起来,那胭脂巷中的院子,据说有一半都是那位十七娘的产业,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然而,这并不耽误秦牧云对十七娘这个人心怀不满。

  她折腾赵羡词的事儿,秦牧云可是牢牢记在了小本本上,只是眼下不知该如何出了这口气,尤其十七娘还知道赵羡词是个姑娘的情况下。

  一听到“十七娘”,赵羡词就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真奇怪,她可不像能为我们保守秘密的人,我还一直担心她会去我们婚礼上捣乱,谁知竟没影了。”

  说着话,赵羡词心有所感似的,抬头一望,就看见斜前方二楼窗口处,十七娘正看着她,笑的妩媚风情。

  这种说曹操曹操就到的诡异感,让赵羡词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秦牧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中的不快更甚。

  那十七娘倒也没说什么,对二人点头示意罢,又不以为意地移开了视线。

  对面恰巧隐在窗边的妖媚女子却道,“就是那二人?”

  “虽说是两个女子成亲,倒也没什么稀奇。”那女子道,“你既看不惯,何不直接揭露此事,何苦费此周章!”

  十七娘勾起嘴唇,“蠢人才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她饶有兴味地扫过那二人,“秦大人的千金嫁给了一个女子,这是秦家的奇耻大辱,如此丑闻,我若不极力促成,岂不白白丢了这么大把柄?”

  “况且,这两人敢如此瞒天过海,情深义重,我倒很是怜惜呢。”

  若非看见十七娘眼底幽深的寒意,只听她这娇声软语,旁人还真当她心有怜惜呢。

  ……

  “她怕是盯上我们了。”秦牧云眉头紧蹙,“素来传闻这十七娘神秘莫测,寻常人难得一见,如今三番两次遇见,若非她有意,那我们与她真是太有缘了。”

  赵羡词长叹一声,“我听她话里话外,好像是与我父亲有些过节。”

  这么久以来,“赵自省”三个字带给她的几乎都是好处,如今遇上十七娘,赵小姐才觉得,原来父亲当初也得罪了不少人。

  不过说来也怪,尽管这个十七娘看起来很不好对付,赵羡词却不是很怕,甚至总有些跃跃欲试的冲动。

  秦牧云观她神态,不知怎的,心里的不安也跟着散去。秦小姐往常是最怕麻烦的,不喜与人过多往来,自然更不愿与人争斗,但此刻瞧着赵羡词紧张又期待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此充满期待,秦牧云还是觉得很安心。

  她的赵姐姐,才不怕这些恶意争斗呢!

  秦牧云不觉笑了笑,“十七娘既是做生意的,等以后,你生意也做起来,未必输给她。”

  “哼哼,”赵羡词高兴地握住她柔软的右手,“是我们的生意!”

  秦牧云掩唇而笑。

  正走着,忽然听到前方一阵喧闹。

  赵羡词本想拉着秦牧云避开,谁知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晚晴护在福莘身前,怒气冲冲地对前面枯瘦的老汉道,“就算是你闺女,你也不能往死里打!”说着,狠狠瞪了一眼旁边横眉竖眼还拿着藤条的老妇。

  “哪来的小浪蹄子,多管闲事,我管自己的女儿,关你们什么事!”老妇尖利的声音像锥子一般,刺得人耳根发疼。

  听见这话,福莘怀里的小姑娘愈发颤抖起来。

  福莘冷着脸,虽然心里有点害怕,但看见小姑娘身上遍体伤痕,还是鼓起十分的勇气,护住了她。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其中有人说,“这哪儿是自己女儿,以前小莲亲娘还在的时候,可没挨过这样的打。”

  “就是,你看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了,真是狠心。”

  “……”

  众人七嘴八舌的,叫那妇人听得大怒,“你们知道什么!她都九岁了,我好心给这小贱人找了好人家,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不说,再也不用受穷了。这死丫头倒好,觉得自己翅膀硬了,竟然敢逃!”

  七拼八凑地,赵羡词渐渐搞清了事情的缘由。

  原来这小莲,被继母许给了街上一个屠户,可这屠户名声不好,好酒贪杯,醉了就打老婆。而且听说娶一个死一个,不知是被屠户打死的,还是怎么回事,总之关上门家里的事,官府也不管。小莲还只有九岁,听说自己要进这样的人家,吓得当晚就连夜要逃。

  结果自然是没逃出去,就被吊起来打个半死。

  这会儿刚放下来没多久,小莲凭着求生的本能又挣扎着往外爬,气的妇人抓起藤条就往她身上抽,惨叫声引来了正在附近逛街的晚晴和福莘。

  赵羡词看了一眼,那藤条并不光滑,还带着根刺,就这么往一个九岁的小姑娘身上抽。

  那妇人还在叫嚣,“你们把我闺女放下,不然,抽到你们我可不管!”她是看准了晚晴和福莘不过是两个姑娘家,虽然穿的挺富贵,但观其神态,下人居多,因此妇人也不怕,毕竟这是自己的家事,于是举起藤条耀武扬威,也不知是吓谁。

  赵羡词唯恐这妇人伤到晚晴和福莘,正要上前,秦牧云已经先她一步,一把将妇人手上的藤条夺下。

  那妇人都没有看清发生什么,手里就已经空了。正要破口大骂,一抬头,看见目光冰冷的秦牧云,登时把骂人的话都噎了回去。

  “你你你……你什么人?”妇人打量着秦牧云的衣着,一看就非富即贵。再加上这位小姐嫩豆腐一样的又白又水灵,妇人不用想也知道身份不凡,一时间也不敢放肆,只好硬着头皮强撑着问,“小莲是我的女儿,我教训她是应该的!”

  虽说秦牧云名声大,但认识秦牧云的并不多。毕竟御史家的小姐,寻常人轻易见不到。但赵羡词就不同了,她在扬城这段日子,住的是客栈,平日里又多在街市上走动,还常常和摊贩聊天,想了解扬城的生意。这会儿人多,竟有人认出她来。

  “那不是御史小姐的丈夫吗?”

  “哪个哪个?”

  “就是南省来的那个小老板……”

  人们议论间,几乎已经确定赵羡词就是御史家的赘婿。这时再看秦牧云,登时就变得敬畏起来。

  那妇人听见这话,哪里还能猜不出眼前人的身份?立刻换了一副嘴脸,谄笑道,“御史小姐,您看上小莲了吗?你要是喜欢,就让小莲跟着您去,那是小莲的福分。”

  秦牧云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火在烧,她回头看一眼那位浑身血淋淋的小姑娘,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有人对这样的小姑娘,下如此重手?当真太过歹毒!

  赵羡词上前一步,拉过秦牧云,应道,“既然如此,小莲就跟我们走吧。”

  妇人点头哈腰,满脸笑容直到人都走远了,才瞬间消失不见,恶狠狠地啐了一声,“什么东西,连点银子都不给,就这么把人带走了!”

  但御史家门槛太高,妇人也不敢上门讨要,只当损失了一大笔钱,哭了一场,也就罢了。

  只是这小莲,伤势不轻,福莘和晚晴一左一右扶着她,勉强将人送到医馆。

  小姑娘已经满头大汗的晕了过去。

  秦牧云一直阴沉着脸,赵羡词看见,安抚道,“我们已经把人救下了,她很快就会好起来。”

  许久,秦牧云才重重吐出一口气,“怎会有这样的父母!”

  赵羡词捏着她的手指,温柔安慰。

  其实这样的事,赵羡词见过不少,别的不说,晚晴当年不就是这么被父母打骂的?她不由看向晚晴,向来眼里只有小姐的晚晴,此刻却一脸关切地守在小莲身边,担忧不已。

  看秦牧云一直愤愤不平,赵羡词心中暗叹,往后若是不能将秦小姐好生供养在家里,这样的事只怕会不少见。然而她并没有打算拘着自家娘子。

  秦牧云实际上很少出府,就算是出来,逛街的范围也有限,身边还要跟着护卫。难得像今日这般,单独与赵羡词闲逛,谁料遇到这样的事。

  赵羡词虽然对此有所准备,但是,万万没想到,小莲只是秦小姐救人的开始。

  因伤的不轻,三日后,赵羡词一行人准备走水路回南省时,本打算把小莲留在秦府做个下人,谁知道小莲苦苦哀求,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晚晴……

  再加上晚晴也不放心把这小姑娘独留与此,最后无奈,只得将小莲带上。

  临行前,秦牧云还收到了师父自京中来的信,问她习武进度如何,不可懈怠,半年后要来检查。秦牧云如临大敌,本来这几日还有些松懈,看到信又紧张起来。

  赵羡词见她像个被夫子抽查背书的学生一般,还有点想笑。结果被秦牧云瞪了一眼,“你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有多严厉!”

  这话倒不假,当初墨光仅留下大半年,却将她底子打好,基本功教好,此后便离开了。这中间若非严格要求,秦牧云绝难日渐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