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般的夕阳渐渐隐没, 血流成河的沙场与天边相连,分不清虚实梦幻地狱人间,疲惫的将士和死去的兄弟们皆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便是李卫, 也没了去追南燕逃兵的力气。
鸣金收兵, 大军回城, 李卫提出摆庆功宴,贺云准了, 还特地叮嘱宋辞,若不参加,军法处置。
宋辞无奈, 笑笑应了。
席间, 驻守各城的梁副将、许副将和李副将也到了,觥筹交错歌舞助兴,到了后半场, 李卫和贺云都醉了,那三位副将与他们不太熟, 又拘着身份差别, 没有多饮。
向来冷峻着面孔的贺云笑的比谁都欢喜, 粗狂豪爽的李卫摇摇晃晃跑到台上跟歌女一块儿献舞,宋辞不忍直视, 奈何那三位副将看的移不开眼。
她提了壶酒, 偷偷溜到房顶上看月亮……
远在京城的沈清洛也没有睡, 两人颇为心有灵犀, 同赏了一弯遥寄相思的白亮,任那清辉洒落在眉间心上。
笙阁楼的斜枝似畏惧寒凉,每当秋风吹来时, 总会迫不及待的往窗口里钻,时常戳到沈清洛的脸。一开始她还会温温柔柔的推枝出去,次数多了,兴致也散的一干二净。
见夜深了,便在笙阁楼歇下。
守在外面的侍女们不由担心起来,现在南境叛乱已平,殿下也不必再嫁给那反贼,圣上说不定哪天就想起来再给公主招个新驸马,睹物思人并非好事……
那日沈清洛救下花忘,花忘伤好后便留在府上不愿意离开,沈清洛恐她再遭不测,便将她留了下来。
又怕养出第二个花溪,便只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不曾想引出了花溪。
花溪以为沈清洛囚禁了花忘,在长公主纵了一把火,趁乱把花忘救走了。
这般嚣张,偏生墨荷还捉不住她,气的沈清洛想死,她知道花渐意被沈柏芝囚禁,便去她那里告状。
花渐意因着献毒有功,刚使得沈柏芝对她稍微有所改观,便被打回原形了。
不,甚至更惨些,因为沈柏芝调查时发现她在囚禁期间出没于软香楼……
这意味着什么?
沈柏芝心中无一丝感动,只觉自己被玩弄了。
或许一开始只是泄愤,得知这些后已经动了杀心。
在确定花渐意不会供出自己后,让她前往南境,待战事结束后伺机刺杀贺云,发挥最后的余热。
而远在南境的宋辞也收到了密信。
沈柏芝令他请旨意,驻守边关,壮大自己的实力……
想起南下时沈柏芝说的话,宋辞应了下来。
沈清洛身份尊贵,她确实需要用实力去换取她们两人的安稳岁月。
她也无意瞒沈清洛,在递出折子后,也写信告诉了沈清洛,自己要在南境多待一段日子了。
原本急切的想打退南燕,此刻计划也缓了下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她还需要南燕的存在来证明她的作用。
沈清洛收到信时,正面临逼婚,沈明泽为她指婚的公子是夜铭玉的儿子,夜铭玉知她厉害,亦是不想儿子娶她的。
在与其夫人合计后,他令儿子装病。
沈明泽听闻后,依旧没有收回圣旨,但婚期一时却定不下来。
纵这般,沈清洛给宋辞的回信仍是万般可怜,字句泣血,央求宋辞回来带她离开。
宋辞焉能不答应?在收到信的那一刻,便朝贺云告了假,日夜兼程往京城赶。
在上一次递上喜报后,沈明泽封宋辞为五品讨逆将军,凭着这身份,在坐骑疲惫后还可去驿站换马。
差不多半月左右,她便踏入了京城,沈清洛看到她的那一瞬,都不敢相信。
墨荷告诉她,从南境到京城最快也得月余,她掰着手指头天天算日子,也想不到她会这么快赶回来。
沈清洛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待宋辞休息好,便带着她去向沈柏芝辞行。
南境有沈柏芝的人,宋辞离开,她是知道的。
冷着脸接见了她二人,狠不下心训斥沈清洛不懂事,便毫不留情的指责宋辞只顾儿女情长,不顾大局。
沈清洛想替宋辞说话,宋辞握着她的手微微动了下,示意她不要说话。
如今沈柏芝正在气头上,她若替自己说话无疑是引火烧身。
沈清洛心疼被沈柏芝劈头盖脸骂的宋辞,眼中歉意满满,挺了挺胸膛准备站出来揽责任 ,下一瞬抬眼触见不怒自威的沈柏芝,讪讪一笑,又低下了头,老老实实待在宋辞身后。
“还有你,”沈柏芝瞥见她的小动作清洛,气不打一处来,“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叫他回来的。”
沈清洛连连点头,从宋辞身后站出来,低低道:“是我叫她回来了,都怪我,皇姑母你莫生气了。”
“不是,怪我自己要回来的,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妻另嫁他人。”
宋辞又将沈清洛拉回身后,毫不避讳道:“我在南境所做那一切不过是为了和清洛长长久久,若一心为了权利不顾清洛,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此番话近乎直白的表明情意,还是在长辈面前,沈清洛忍不住羞红了脸,咬着唇不知该说什么挽回颜面。
闻言,沈柏芝轻哼了声 ,“别想着逃跑了,本宫怎会眼睁睁看着清洛嫁给不爱的人?你待两日便回南境吧,被朝中的老顽固捅到明泽面前,谁也保不了你。”
沈清洛倒是想讨价还价,可是不敢……
不知何时起,她皇姑母身上的积威越发厚重了。
两日时间太短了,沈清洛哪里舍得在这里浪费,敷衍了几句便拖着宋辞离开了。
出了婉仪府,宋辞停下了脚步,轻柔的点了下沈清洛泛红的鼻尖,将裘衣解下披她肩上,“清洛,你想去哪里玩?我陪你。”
“回府睡觉吧,宋辞,你需要好好休息。”
临近初冬,外面行人三三两两,沈清洛十分大胆的揽住宋辞,一起藏身在宽大的披风里。
宋辞脸瞬间就红了,步伐也跟着不自然起来。
因着面具,沈清洛看不到她脸红,但从她紧紧贴着自己行走的模样推测,显然是害羞了。
“笨蛋宋辞,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没怕,”宋辞抿唇,侧眸看向她。
她们今日准备逃走的,刻意乔装打扮了一番,沈清洛紧了紧披风,没把她的反驳当回事,自顾自道:“安心,没人会认出我们的。”
回到府里,沈清洛直接将小包裹束之高阁,吩咐了人不准打扰,便拉着宋辞去沐浴休息。
宋辞风尘仆仆赶路,纵使她说千百遍不累,沈清洛也心疼她,哪还舍得闹她?
虽无困意,也极为乖巧的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不过她们并未睡太久,皇宫里便来人传召沈清洛入宫。
宋辞欲起身送她,被沈清洛拦住了,她一边穿衣一边道:“你安心睡,我很快便回来了。”
来请沈清洛的太监火急火燎的在外面瞎转悠,见到她便急不可耐道:“长公主殿下,您快跟老奴走吧,别让圣上等急了。”
沈清洛点了点头,问道:“皇兄可说了找本宫何事?”
“回殿下,老奴不知。”
闻言,沈清洛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恭敬不似说谎,也不再多说什么,上了马车。
大太监一路将她引至凤鸾宫,除却闭目养神的沈明泽,一旁的贺凝神色复杂,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走进来。
这……发生了什么?
沈清洛神色微滞,沈明泽忽然睁开了眼看向她,她从容行礼,“不知皇兄唤清洛何事?”
“坐,”沈明泽抬手指向一侧,他微微笑了下,似要缓和气氛,“清洛,你想做皇帝吗?”
惊的沈清洛差点跪下去了,她慌张道:“清洛不敢,也从未想过。”
“若朕执意要你做呢?”
见沈明泽神色不似作假,直勾勾盯着她,她不由避开视线,勉强笑道:“皇兄你莫开玩笑,现下大凉有您,以后有煜儿,这与清洛有什么关系?”
“朕知道,”沈明泽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里满满的无奈,“但煜儿还小,朕已经时日不多了,等不到他长大……”
“什么?”沈清洛又惊又悲,“皇兄你莫骗我,太医们不是说您调养三五年便可吗?”
沈明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神色倦怠,“清洛,你答应朕,朕将皇位传给你,待你百年后还位煜儿。”
他其实想让沈清洛在煜儿成年后禅位,但心知皇权诱人,人心易变,兴许会害了煜儿。
一旁的贺凝闻言,死死的看向沈清洛,若她有一丝不愿,她便是死也要阻止沈明泽做此决定。
“皇兄,清洛尚有自知之明,担不得此大任,但清洛愿与皇嫂一起竭尽所能扶持煜儿。”
今日突然得知惊天秘密,沈清洛冷汗涔涔,早已湿透了内衫。
她说的沈明泽不是没有想过,但如今内潮暗涌,他怕煜儿一个稚子坐不稳江山。
可是沈清洛就不一样了,她虽不适合做胸有沟壑的皇帝,但适合做皇帝的皇姑母与她关系亲厚,必定会全心全意为她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