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燕思微笑着向他点头, 深吸一口气,回望着周遭的景色。

  此时天有阴霾,隐有风雨满天之势,她的眼瞳内亦有丝丝苦涩, 又更像是对前路未卜的唏嘘。

  穿书以来, 日子无聊且漫长,她不愿在宫内待着, 嫌闷, 总想着去雁京城外瞧一瞧辽阔的天地。

  不曾想, 真有了出发的一刻, 竟然是以以豁出性命的理由。

  “尽人事听天命吧。”她叹道。

  她不是个迷信的人,可为求一个安心, 仍携着春来一起,面朝那尊泥菩萨跪下, 双手合十贴在胸前,祈求菩萨保佑曲今影能安然无恙,平安归来。

  春来睁着水亮亮的大眼睛问:“您不为自己求个好嘛?”

  “做人不能太贪心, 否则菩萨会不理人的。”

  春来如梦方醒,对着菩萨拜了三拜, 闭上双眼诚心道:“求菩萨保佑我家主子此去一帆风顺, 平平安安。”

  卫燕思抽出腰间的折扇, 敲他脑门儿:“你为我求了平安, 谁来为你求呢?傻子。”

  “干爹最疼我了,他会为我求的。”

  提到易东坡, 卫燕思又好气又好笑,这老东西为了保住狗命,自然要劝她别出宫, 照样使出老招数,跪在她腿边,抱着她的腿呜哇乱嚎,声泪俱下。

  可她执意要走,他也拿她没办法,便默默回自己的院子收拾行李,说什么也要要跟她一道去。

  卫燕思才不信他嘞,他这人虽然算个忠仆,但为人太狡猾,最爱的还是自己性命,真要突逢险况,极有可能卖主求荣。

  再说了,他年幼时就进宫当太监,没多少民间生存的经验,一把年纪了,还不长胡子,话音也尖尖细细的,容易暴露他太监的身份。最惨的是他年事已高,估计人还没到禹州,一把老骨头就已经散架了。

  为此,卫燕思死活不带他。

  易东坡哭得更凶了,上气不接下气,一口一个“奴才放心不下您”。

  卫燕思戳穿他:“你是不放心你自己吧!”

  她这养心殿的主子一走,就剩下易东坡来扛罪,父皇和母后绝不会放过他,反正都是一个死,与其坐以代毙,他还不如随她出宫,若真把曲今影救回来,他还能讨个活路。

  易东坡的老脸真真挂不住,啜泣两声,擦干鼻涕和眼泪:“果然万事都瞒不过您,求您发发慈悲,带奴才一块走吧。”

  卫燕思铁石心肠,非留他在养心殿自生自灭。

  “您说干爹一个人应付得来吗?”春来扶着卫燕思进马车,待卫燕思坐好,跳上车辕边,挥舞着马鞭敲上在马屁股,车轮摇摇晃晃的朝前滚动。

  马车甚小,车厢内空气闷热,卫燕思展开折扇,一边扇风一边摘下香囊,放在鼻子下轻嗅几口,这里头装有一朵蔫掉的茉莉花,花香已所剩无几了。

  因为是曲今影送她的那朵,所以她舍不得丢掉。

  她把花随身带着,就好像曲今影一直在她身边。

  “放心吧,你干爹混际宫中多年,多的是办法脱身。”卫燕思虚晃的眼眸逐渐聚焦,定定的望着风景变换的窗外。

  恰逢春来走到一岔路口前,他勒紧马绳停下马车,问:“六公子,咱们走哪一条道?”

  左边那条是官道,途有驿站可以歇脚,路程也短,却容易暴露行踪,引起红莲教和大内的注意。

  右边那条则是小道,到达豫州会绕一大截,还要乘船走水路,另有山匪水匪兴风作浪。

  卫燕思啪的一下收起折扇,道:“走小道吧。”

  她说完,迟迟等不来春来的回应,便出声喊了他一声,他依然没理。

  卫燕思突然变得紧张,伸出扇子挑起车帘,眼皮一挑,就见马车外站着一个人——经年不变的一身玄衣,手提一把长剑,鼻梁上横着一块不长不短的刀疤。

  “风禾!”

  卫燕思的脸色突然阴沉:“我还是那句话,豫州我一定要去,让开!”

  风禾双唇紧抿成一条线,不退反进,落脚之处尽是枯草的窸窣声,光听着就使人毛骨悚然。

  他在马头前站定,抬手自春来手中夺下了马绳。

  风禾武艺高强,凭他一己之力,制服他们二人可谓易如反掌,他们若反抗,无异于鸡蛋碰石头。

  可爱情的力量很伟大,卫燕思铁了心要当这颗鸡蛋。

  她钻出车厢,一把揪住马绳,同风禾拉扯。

  不过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她只好气咻咻的丢开马绳,跳下车:“春来!咱们不要马车了,走着去。”

  风禾急忙喊住他:“万岁,是太后让奴才来的。”

  卫燕思双手叉腰,斜眼瞧他:“她吩咐你来捉我回去的呗!”

  “您误会了,她让奴才务必护您周全,平安抵达豫州,救回清慧县主。”

  卫燕思:“!”

  她实在难以想象,太后这等爱子如命的人,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不免担心其中有诈,于是双臂环抱在胸前,一副拒绝合作的模样。

  “太后的确不愿意您离开,但您忘了吗,清慧县主的母亲是她的挚友。”风荷拍了拍马脖子:“太后她……一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呐。”

  他的目光眺望远方,像是在追忆一去不复返的时光,眼瞳内竟有无法言喻的悲伤。

  卫燕思最见不得人伤心,目睹他复杂的表情,愣是生出了一点于心不忍,试探着靠近他,重新去夺那马绳。

  这回,风禾仍不愿撒手,就在卫燕思误以为他耍诈的时候,他收敛悲伤,扬起一和煦的笑,说:“万岁,你歇着吧,奴才来赶车,奴才赶车赶得比春来好,能让您少些颠簸。”

  春来单纯,心眼儿少,义无反顾的选择相信风禾,纠正他说:“要叫六公子,不能叫万岁,咱们要自称小的,不能自称奴才。”

  风禾眼含谢意地揉揉春来的头发,又扭头对卫燕思道:“小的记住了,六公子上车吧!路很远,咱们要快些赶路了。”

  他一面说一面跳上车辕,大大掀起车帘,请卫燕思进去。

  卫燕思上下打量他一阵,秉承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处事准则,决定姑且信他一回。

  于是主仆三人各怀着心事朝豫州出发了。

  刚走没一会儿,天就下起雨,簌簌打在两旁的树叶上,衬得天地寂寥凄清。

  卫燕思让春来进车避雨,又递出一顶斗笠和一件蓑衣给风禾。

  “小的受得住,多谢六公子。”风禾道。

  卫燕思:“这天入秋了,秋雨湿了衣裳会着凉,还是披上吧。”

  “……小的从小练武,不会有事。”

  “披上吧,要是真的病了,需得耽误行程,清慧县主可等着咱们去救命呢。”

  “……是。”

  风禾将马鞭横放在腿间,双手捧过蓑衣的同时,抬眸对上卫燕思的双眼,只这一瞬,气氛莫名就缓和了,他们像是一对斗嘴的兄妹,默契的朝对方会心一笑,便算是和好了。

  “雨越下越大,小的不敢把马车别赶得太快。”

  “嗯。”卫燕思缩了回去。

  风禾穿好蓑衣戴好斗笠,懒懒的靠在厢壁上,胸膛内有一汩热流在涌动。

  昨夜,他晃悠到慈宁宫,与兰嬷嬷说了几句话便走了,之后兰嬷嬷追上来,说是太后要见他,带着他重回慈宁宫。

  一跨过门槛,他就见太后披着一件氅衣立在院子中央,冷白的月光照拂着她,模糊了她的面容。

  太后招招手,示意他近前去。

  她问他:“是皇儿吵着要出宫去救人吧?”

  “是。”

  “……她与秋笙相处不过五年,性子却最是像她,只要认定一件事情,做下一个决定,便不撞南墙不回头。”

  “秋……笙……”风禾的呼吸瞬间停顿,他有好多好多年,都没在太后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

  这事端阳大长公主的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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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沿着小路奔波三天,不眠不休,到了这日的日落时分实在熬不住了,恰好在一处山脚下遇到一家小酒馆,决定在此歇歇脚。

  据风禾介绍,此地方距离雁京八百里,再往前是一座山,山的背后有一柳塘乡,所以虽这地界和繁华不沾边,但也不算偏僻,没有山匪截道。

  卫燕思环顾四周:“真是个惬意的好地方。”

  她提议今晚不赶路,养精蓄锐,找一户老实的农家安心睡一夜。”

  这时店家来上菜,花生米和酱牛肉,还有一碟馒头,配有一坛好酒。

  这酒是米酒,店家自家酿的,好喝不醉人,不过下酒菜很一般。

  卫燕思本就爱吃,嘴巴早被御膳房的山珍海味养刁了,招呼店家把好肉好菜全端上来,吃着吃着就红了眼眶,嘟囔说:“县主多金贵的人啊!也不知那些贼人会不会欺负她,可是会给她一口好饭吃。”

  这些日子她故意不去细想曲今影在贼窝里会遭遇的情况,眼下却不知怎的,坐在这绿水青山间的小酒馆里,被这恬适宁和的氛围一下伤了心,竟有些失控。

  她下意识地撩开袖口,去瞧腕上的那处咬痕,指尖轻轻抚过,能感受到细微的凹凸。

  她至今都记得当日曲今影咬她的情形。小白兔忽然变身小老虎。一排糯米小白牙。小舌娇软又滚烫。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