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时如玉珠走盘,时如松风金石。

  云池月转入了《根本心经》中,走得便是以琴音御兽一道,不过其并未与妖兽结下主奴契约,因为妖庭那边无论如何是不肯的。

  在瞧见了一瘸一拐走过来的清声时,琴音戛然而止。鼻青脸肿,看上去一副凄凄惨惨的模样。要知道修到了这等境界,只消一个法诀,身上便不再留下伤痕了,至少外伤是不会六寸的。清声所习的功法乃是木属,主生机,更不应当如此。稀奇地望了清声,云池月笑道:“怎么这副凄惨的模样?”

  清声没好气道:“还不是大师姐!”她们之间相差大境界呢,哪里是“切磋”,分明是她一个人被吊打。

  云池月望着清声,面上满是幸灾乐祸,她道:“你怎么就得罪她了?能做到这份上你也算是个人才了吧?”

  清声瞪了云池月一眼,不满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话罢了,她就听不得。如今难受总好过以后伤神吧?早些做好心理准备才是。”

  云池月讶异地一挑眉,半晌后,她道:“你同她提起卫道友的事情了啊?”

  清声“嗯”了一声,她拧眉道:“我只是觉得天道无情,以师尊的天资,迟早要迈出那一步的。你看她现在连九州的过往都能够忘记,那么在鸿蒙,也是可以抹去的。”

  云池月望着清声,慢悠悠道:“你怎么知道不是成就之后,将过去失去的全部都找回呢?你是觉得天道无情,还是以为卫道友无情?”

  清声眸光掠过了一抹暗色,她道:“都有吧。”

  云池月轻哼了一声,道:“或许吧。”她盯着清声瞧了好一阵子,直到清声羞恼地抬起袖子遮住了面庞,她才又道,“你觉得你师尊对你和对素微道友是一样的么?”

  清声道:“很久以前是一样的……”后来就开始变了,其实不只是师尊,连大师姐也开始变了。

  云池月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少操这份心吧。”

  清声沉默许久,才道:“我哪有操心,我就是怕到时候她要借着「切磋」发泄呢内心的伤怀,那我未来不就很灰暗了?”

  云池月笑道:“那你就走啊。鸿蒙这么大,没你清声的容身之处么?”

  “你闭嘴吧,我不想同你说了。”清声恼怒地横了云池月一眼,作势要走。

  云池月将琴一收,一把拉住了清声的手,笑道:“你做什么生气?不同我说你去找水盈道友么?怕是要气绝,她更是不好说话的人。”顿了顿,她又继续道,“我只是觉得卫道友自有分寸,她不是无情人。你要说天道无情,可为何是天道使她无情,而不是她作那有情天?”

  清声闻言一滞,说不出其他话语来反驳,她甩开了云池月的手,哼了一声道:“算你说得对吧。”

  冥海之中。

  那形如狰狞怪物的根本魔身形爆散了之后再度重组,它与先前的那几个魔王有着根本的不同。清的对立面是浊,它便是那天地浊机,是大道落下的阴影,处于大道的反面,这代表着它不能够用灭剑定压杀尽。她如今能做的便是将它牵制在这片地域。

  恶气弥漫,那股阴冷的浊机藏着森森的恶意,在这等诡谲力量的推动下,不仅仅是仙器,便是连护身的道器,也逐渐被恶气所污。卫含真不在乎那些仙器,坏去便坏去了,然而蝉金锁则是用她的力量重新祭炼的,是护佑自身的道宝,故而她用一段时间便将其收起放在识海中蕴养,直到自身难以支撑住。这么一来,她的身上增添了不少的伤痕,压力可比面对青帝一流时大得多。

  有卫含真在冥海牵制根本魔,外间将其定压之人,便不需要太高的修为,能够达到金仙层次固然极好,若是做不成也无妨,只要将根本道法领悟了,便可执拿一端。卫含真尽量地拖延时间,给她们更多的时间成长,然而在数百年之后,她也渐渐支撑不住了。那根本魔的力量直接来自大道之阴影,天地之浊机,而她虽能够自天地间借取力量,但仍旧有个限度。故而在根本魔再度重组之后,她给素微传了一道飞书。

  这根本魔盘踞在鸿蒙之中,以灭绝鸿蒙为执念,过去的六位魔王已经落败了,其执念无一能够达成。若是反过来被所执的对象镇压,等同于一切都与它的追逐相反,便等于它自身落败了。落败之后,存世之基便会消失。等到未来浊阴之气中再度生出根本魔念,那也是数千甚至是数万年之后的事情了,鸿蒙这方可提前着手做下准备。

  冥海这边的异动,鸿蒙的各方势力都着眼关注着。

  玉昭与梅泠同坐在了法台上,在关注着冥海的同时,也分出了一缕神情落在了炎谷方向。他发了飞书邀请姜融,可是被他给拒绝了。以他对姜融的了解,姜融极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动手段,他不愿意来也是怕自己与梅泠联手阻止他。

  “姜融此人是不愿意旁人先一步摘取道果的,你看当初牧桑成就时候,他不也动手了么?”梅泠慢悠悠地开口道。

  玉昭嗯了一声,眸光变得幽邃起来。先前传出的消息便是冥海是上境的契机,姜融不会希望根本魔在鸿蒙肆虐,但他会去夺这一份功。“那位转入《根本火经》的剑意出神入化,可不管怎么说,都不是火属的弟子,在运转之间,会出现一道缝隙。”

  梅泠轻呵了一声道:“这般剑者,不入你昆仑境当是可惜了。”她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转向了玉昭,问道,“你会出手么?”

  玉昭笑了笑道:“与我等而言,维持现状最好。就算不通往上境,也有无尽的岁月,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梅泠眸光一闪,她点了点头。她之所以会对黑帝玄冥动手,那是因为他们的道念不同,玄冥求一,而她却以为不能致上道。如果是微山那位成就了,不会断绝诸道……至于炎帝……就算夺了那功数,极大的可能不会成就。在道脉能存的前提下,维持现状最好,毕竟谁也不想有个人压在自己的头上。

  冥海中的气机搅动,涌起了无边的风浪。

  卫含真身处于风暴中心,法衣上沾染着血痕,她双眸注视着前方的狰狞怪物,险险地避过了根本魔的致命一击。

  根本魔显然也感知到了危机,它口中发出了一道尖利的啸声,那枯瘦的躯干忽然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填充,不住地膨胀了起来。众人只见眼前闪过一道黑气,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系着,要堕入另一片空间。然而此刻前方闪过了一道剑芒——看似只有一道剑影,其实数万道剑光相连,硬生生将那陌生地域杀破,重新落回到了鸿蒙之中。

  鸿蒙各方势力的力量皆来自于大道,然而又非同源,这庞大的气机混在了起来,实则是相斥,期间的气机极为爆裂。想要将这几股力量融汇到一起,靠得便是卫含真“宰道衡机”之术,在开始的时候做好了种种准备,然而真正着手的时候,发现比自己想象得要艰难许多。

  大道之限上,越是往前,承负的压力越大,而此刻的卫含真承负的便是形同于踏上大道之路以求极限时的力量。

  玉簪碎裂,道冠崩散,一头黑发在风中舞动,她的面色苍白如纸,鲜血不住地往下流淌,染红了白色的道袍。

  那根本魔一双阴冷的眼睛锁定了卫含真,它也知晓关键出在这人的身上,故而它不再试图从其中闯出对付外间的几人,而是将所有的攻袭都落在卫含真的身上。它嗅到了那股鲜血的味道,森冷的眼中充斥着兴奋之色,它本能地侵吞大道以及与之有关的一切。恶瘴之气朝着卫含真涌去,望着淹没在瘴气中的人,根本魔发出了桀桀的笑声。

  玉雾星屑环绕在卫含真的周身,哗啦啦的水潮声之中,无数的雷光窜动。在那股恶瘴侵压而来的时候,北冥玄水猛地往上一涨,将那恶瘴往外推动。可这么一来,落在身上的承负少了一部分力量分担。卫含真面色冷峻,眼中闪过了一道淡金色的亮芒,在大罗金仙境界,她已经触摸到了规则的存在。宰道衡机也可以作用自身,既然现世不衡定,便自未来借取力量。不过这一过程也是极为凶险的,尚未真正到未来,所以未来是不确定的。如果没有未来,那是借不到力量的,而借到了力量之后,你若还不及旁人,那等同于未来的你也不如人,会落下一个印痕,甚至可能导致死亡。

  身上星光闪烁,仿佛显现的无数大道规则。

  那数股漂浮不定的躁动力量在一股伟力的作用下,逐渐地化合为一,形成了一道玄之又玄的法印,朝着根本魔的身上压去。

  而处在风波之中的卫含真,身上也逐渐落下了“未来”的印记,如墨色般的黑发竟是寸寸发白,宛如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