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书一下,妖庭着手肃清内部,而涿鹿之野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一方面着手建造壁垒抵抗妖兽狂潮,另一方面则是飞书向鸿蒙圣域的各方帝君。他们之间的根本经不一,也便是道途不一,到了最后的时刻也是互相不能容的,不过距离那一步尚且遥远,在这之前,他们是有共同敌人存在的,端看对方应不应了。

  昆仑境。

  玉昭手中持有涿鹿之野发来的飞书,啧啧了几声,飞书便在掌中化作了一道灵光消散。“双方之间的平静果然不能持久,姬野这是下定决心了啊。”玉昭眯着眼感慨道。

  默立在一边的玉无忧瞥了自家帝君一眼,这话说得,发展到这一步跟帝君还是有些关联的。先前帝君还和妄君一道前去涿鹿王城讨要一个公道呢,从黄帝手中得到了不少的好东西,眼下黄帝还会发飞书过来,实在是令人诧异。他思忖了片刻,询问道:“那我等是应还是不应?”在他看来,扶桑国那边定然会同意的,黑帝那边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也能够被打动。至于炎帝姜融……这位才是不好说。

  玉昭笑了笑道:“到底都是鸿蒙圣域出身的,若不应下,显得我等冷血无情了。”他眨了眨眼,盯着玉无忧道,“你那后辈得到了前人的馈赠,如今修为如何了?到时候便让她同族中的一些英锐一道过去吧。”

  玉无忧眉头一皱,见玉昭面上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点了点头道:“好。”

  青帝扶桑国,正如玉无忧所预料的那般,一开始牧桑便同意了与黄帝结盟。数十年前,他派出的人皆失败而归,卫含真似是蒸发了一般,没有任何的行迹。但是他不认为卫含真已经死了,而是倾向于她进了佛国之中。他不想与佛国起冲突,自然不会擅自去闯那西极之地。直到如今,他等到了确切的消息,那一行人如今正在太古妖庭之中。

  这些人不死,他身上太一祖师留下的剑痕只会越来越深。他有一种预感,太一祖师很快便要归来了,他想要成就便不能够让此事发生!

  鸿蒙圣域南国炎谷,赤红色的大地一望无垠,四面滚荡着一股躁烈的火气。非是天生在此地或修行《根本火经》之人,难以适应这般环境。故而在这南国炎谷之中,其他地域的修士几乎不可见。

  王城坐落在一座火山口,正片天穹都被火气染成了赤红色,仿佛置身于火焰中。

  一个身着红袍的中年男子盘膝坐在石墩上,手中是一封自涿鹿之野送来的飞书。

  “帝君,涿鹿之野要与太古妖庭开战,我等该如何?”底下的大祭司出声询问。

  中年男子望着手中的飞书,一道火焰骤然落下,将之烧成了灰烬。他抖了抖沾着飞灰的手,沉声道:“鸿蒙之事,与我炎谷无关。”炎谷修士修行的是《根本火经》,此功法暴烈,对修士的心性影响颇大,但凡才开始修习的都会变得脾气暴躁。修炼此功想要通往上境,是一个降服自我心猿的过程,如到了炎帝这般境界,显然已经不会被功法影响了。但是底下的修士不然。若是让他们出去,几经挑拨,可能就会破功,到时候炎谷修士只会成为马前卒,姜融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寒芒。

  涿鹿之野与太古妖庭之争端,短短的时日内,便传遍了鸿蒙。鸿蒙圣域和太古妖庭都是有大罗金仙坐镇的,这一层次的力量一开始不会卷入战局之中,主要还是看金仙、玄仙的能为。显然,在拉到了盟友之后,涿鹿之野更胜一筹。

  金色的壁垒如一道道坚不可摧的城墙横亘在妖庭与涿鹿之野的中间,数万载之间,双方的斗争可不会少,这道壁垒便是涿鹿之野总结出来应对妖兽狂潮的妙招。这壁垒并非是固定在一处的,而是可以不住地往前推动,进攻与防守戒备,若是不能够打破壁垒,妖庭这边休想建功。

  在太古时期,妖族是靠着自己强横的肉身以及血脉神通与人对敌,然而随着吃亏次数的增加以及入世痕迹的加深,他们也逐渐开始向着人族靠拢,取长补短,学习起记忆,运使其法器。对待这道坚不可摧的壁垒,他们不再靠着妖兽肉身去冲撞,而是祭炼了一种名为“落金雷”的法器,一个两个没有作用,但是数千乃至于数万,则是可以将那壁垒轰出一道口子。

  “难不成这些年就他们在进步不成么?”妖庭之中,龙明妄的面上满是冷笑。他是九州龙属出身,自然也有九州的炼器技艺,再加上这万载之间,他与各族修士友好往来,从他们身上汲取了不少的经验,这“落金雷”便是他首创的。

  不过在壁垒破裂之后,涿鹿王城那边还有其他的手段。一来二往,等到真正打开这第一道屏障,恐怕还要数载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修士都加紧推动自身的功行,尤其是那临到关卡,有望迈入新境界的。

  凤族的后山,在结界笼罩之中,现出了百兽竞相出现的异象。此是甘如英吸收了那滴源血之后,身上的法相腾升变化。幸好卫含真早早地便布下了阵法,将这等异象给遮蔽了。这滴源血带来的痛苦可不亚于撕裂神魂,每化一相,全身筋骨便会碎裂重塑,以更好地适应此等法身,循环往复,直到真正功成。而在这一过程中,只要是有一次经受不住,打断入定,轻则损毁根基,境界下跌,重则魂飞魄散。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够靠自己忍过去了。

  “师尊。”素微的声音传来,卫含真一回头便瞧见了那道白衣身影。

  素微低声道:“太一宗来书。”说完她又担忧地望向了结界中的小师妹。

  “放心吧,她能够挺过去的。”卫含真淡声道。她伸手接过了太一宗的飞书,手指轻轻一点,便见无数光点没入了她的识海之中,她的眉头紧皱起,片刻之后又舒展开。

  “可是发生了什么?”素微关切地询问道。

  卫含真摇了摇头道:“算不得很重要的事情,着急也无用。”飞书上提及了三件事情,一是她的父亲卫文儒,仍旧困在了扶桑国狱中,太一宗那边让她不用忧心,二则是与真魔有关。冥海真魔六大魔王,各有所执,各有根本。譬如断真魔王,其所断者,乃是太一真道,其他的事情便与他无关;而所谓吞元,便只针对涿鹿之野的黄帝……在太古妖庭和涿鹿之野开战中,若其他势力卷进去,六大魔王为了达成自己的根本执,也会暗自推动。在这一点上,其实是有利于妖庭的,因为六大魔王只将人族当作了大敌,要先灭去人道。关于冥海真魔之事,飞书上还记载了一点,若是鸿蒙圣域五方帝君的道统断去,那失去所执的魔王便会化归恶界,唤醒根本魔主,那根本魔主可是吞噬一切道的,是大道之敌。至于第三件事情,卫含真想了想,还是同素微道,“清声和云池月都已经飞升,不过她二人极为顺利地寻到了太一宗,眼下正在太一宗修持。你若是想见她们一面,可趁着尚未真正开战时去一遭。”

  素微一脸讶然,不过想想也差不多时候了,当初她们的功行相近。按理说,她是想见九州故人的,然而这关键时刻,她怕出岔子,影响大局。思忖片刻,将那点心绪压了下去,她摇头道:“不见。”

  卫含真眸光平静,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良久之后,她才道:“那剩下的时间好好修炼吧,等到你师妹这边事了,应当就是我等出战之时了。”

  素微瞥了卫含真一眼,道:“弟子明白。”她凝视了卫含真片刻,转身准备退下去了。可卫含真倏然往前一步,按住了她的肩膀。她一抬头,便坠入了那双如星河浩瀚的幽邃双眸中。

  “你如今是百罪之身,只要剑上染血,必定生业力。你的杀剑会因此而更为纯粹,但是你身所负之痛苦也会更多。”

  素微心神一凛,道:“弟子能够承受。”

  卫含真摇了摇头,她先是望了甘如英一眼,最后视线又落回到素微的身上,她道:“等凤少主涅槃之后,你便来寻我,我已经寻到了解脱之法。”自佛国之中出来后,她便借助定命金书推演素微未来的道途,千万条道路,要么是为罪恶所毁,要么便是走到杀剑之极,为大道所斥……这样的结果是她无法接受的。直到后来,窥见识海中的业莲,她倏然明了。推演素微的未来没有结果,那么借助她的命运推演呢?她回想着在大道之限上见到的一切,不管是无情道还是承负众生的有情道,她自身的情志好像都是在不停地消磨,她得解脱之后,能见本来吗?她最后寻到的路,是那亿万分之一。

  凤之仪涅槃之后,甘如英这处便可由她照看,自己则可在开战前做最后的准备!

  两载的时间,那横亘在涿鹿之野与妖庭之间的壁垒被“落金雷”轰开,而内层的大阵法屏障也失去了效力,被妖庭用极为暴力的手段撕扯开,等到那巍峨森严的王城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便是双方厮杀的开始。

  嘹亮的凤鸣声在凤山回荡,一道金色的凤凰影子在上方出现,后又慢慢地收敛起。凤之仪借着前辈的遗泽成功涅槃,迈入了金仙之境。往妖庭长老那处走了一遭后,她便回到了甘如英闭关的地方。

  那滴源血的效力逐渐地融入了甘如英的身躯之中,她身上的气息层层拔高,散发着一股独属于妖祖的蛮荒气息。卫含真将护法之事转交给了凤之仪,她自身则是前往素微清修之地,在那处,素微正垂首等待。

  卫含真认真地打量着素微,这两年的闭关时间,使得玄仙境已经彻底稳固下来,业力在她的身上留下的伤痕更是全部消去不见。一点垂落的剑光在实虚之间转动,剑威更甚,仿佛一剑便可劈天。

  素微凝视着卫含真,询问道:“敢问师尊,是用何种方法解除苦厄?”杀剑之下,万物不赦,而第一步便是不赦自身。这条道伴随着无尽的苦难,可能只有完成道誓之后,才能够望见一丝丝曙光。只是在大道之限上,她已经看清了,大道中没有她的位置,所以最终面临的结果很有可能是崩解。

  卫含真道:“你随我来便是。”

  素微没有动弹,她双眸仍旧是一瞬不移地望着卫含真,她道:“师尊是要替我承负罪业么?”她只能够想出这么一种办法,可她自己受苦就够了,不想师尊再跟她一道遭罪。

  卫含真平静道:“是。”

  素微道:“弟子不想解脱。”

  卫含真蹙了蹙眉,她轻叹了一口气,望着素微的眼中多了几分无奈。她知道素微会如此选择,不过她已经想好了说辞。她道:“玄天道正规正天地之序,你之道誓未斩魔,而我的道誓则是承负众生,众生不得解脱,我也永远不得解脱。你之罪业因我而负,你便是我之道途避不开的一关。若不能使你解脱,我如何释众生,成道果?”

  素微抿了抿唇,按照这番话,她若不从,便会成为师尊道途上的阻碍。不管真假,她推辞的话是不能够再说了。她低着头跟在了卫含真的身后,直到进入了一座道宫之中,才倏然间止步。此是妖庭为她们安排的道宫,四面都是阵法,旁人不可擅入。素微一抬眸,便见卫含真已经盘腿坐在了榻上,双眸注视着自己。

  “弟子要如何做?”她轻声开口道。

  卫含真道:“你过来,坐到我的对面。”等素微逐渐地靠近了这张床榻,她又道,“我要进你的识海。”修士的识海是极为重要之地,不可轻易进入。当初卫含真的识海便是被青帝之女闯入,几乎到了崩毁的境地,最后识海平复之后,却又失去了不少真识。

  素微一怔,她恍惚地坐在了石榻,一抬眸便对上了卫含真深沉如墨色、幽邃似星空的双眸。她张了张嘴,有很多的话语尚未出口,就被一个瞧不见的漩涡吞噬。卫含真倏然贴近了素微,她轻轻地说了一声“闭眼”,便将前额与素微的额头相抵。

  卫含真的神识化作了一点星光飞向了素微的识海,恍惚中察觉此道路途犹为眼熟,似是曾经来过。

  那头的素微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到底是识海要地,再那一团灵光挤入识海之门的时候,浑身不由震颤起来。她早已经消杀罪种,但因负业而行,识海之中也不再是天地清正的模样,而是极致的黑与红纠缠在一起,唯有一道神识是其中唯一的明亮、纯净色泽。她的修为不如卫含真,神识自然也不如她的盛大明亮,在那团星光卷来的时候,她只能够被动地承受。神识下意识想要逃开,而识海之中的暗色也逐渐地涌动了起来。可不管她逃向了哪一处,都无法避开那道星光,直至被其紧紧纠缠着,直至双方密不可分。蛰伏在识海之中、早已经被降服的业力似是辨不出双方的区别,此刻也如同潮水一般朝着那团明净的光芒涌去。

  在卫含真的识海中,六道法符闪烁着灿金色的亮芒,被它们镇压着的黑色业莲像是得了养分,茁壮成长盛放,然而其始终被一股力量压制着,无法挣脱。

  这亿万分之一的生路,便是卫含真分出自己的一部分气机,使得双方神魂交合,彻底地难以分割。身为玄天道正,已过重劫,她有职责在身,大道不会灭杀她。与其替她承担业罪焚身之苦,不如自己直接承受。眼下神魂纠缠,双方气机相连,可趁机将罪业尽数转移到己身。

  识海之中神识交缠,其带来的颤栗感觉过去可怕,使得素微的呼吸不断加重,她手脚发软,根本无法维持打坐,整个人倾倒在了卫含真的身上。她紧紧地拽住了卫含真的衣襟,像是抓住了一根稻草,眼角渗出了泪意,说不出到底是爽快还是苦痛。直到那团始终包裹着她神识的星光松开,她才找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卫含真轻笑了一声,她道:“如此才算罪业同担,与其束缚,不如承负。”

  素微没有说话,她的思绪像是一团团乱絮,自身则如涸泽之鱼,大口大口地呼吸。眼角的泪不受控制地流淌,沾湿了卫含真的衣襟。那股颤栗还残留在指尖,印刻在神魂深处。

  “师、师尊——”素微的声音在打颤。

  “嗯?”

  卫含真的尾音有些沙哑,似是一根羽毛扫在心间,素微打了个哆嗦,埋首在卫含真的怀中,不再说话。

  “天地不容,那又如何?日后你只管往前走便是。”卫含真又道,她的双眸幽邃,似是日月星辰皆藏于其中。

  素微抬眸,她对上了卫含真的视线,仍旧神情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