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纷飞,别离时刻。

  毕业典礼之后,便到了毕业生们离校的时间。

  校门内外都停满了私家车和小货车,装满了毕业生的行李,随处可见家长与学生的组合,就像新生入学的时候一样热闹。

  覃向曦的行李早就收拾好,是几个月前她刚搬出学校的时候,父母便雇了人搬空了她的宿舍,只留下了一些上课或者排练的必需品。

  这会儿她刚结束最后一次班会,只需要回去拿上几本书还有自己放在宿舍里的备用琴。

  但刚下宿舍楼,她手上的东西也被父母抢着拿走了。

  她两手空空地走在穿过宿舍区,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校园,突然说想一个人逛一逛,她的父母自然也随她,只说在校门口等她。

  路上认识的同学朝她微微颔首,连一句寒暄都来不及说,抱着怀里的东西匆匆离开,一脚下去便踩出一道水花。

  覃向曦下意识往旁边避了避。

  林荫道的另一侧是同学院的男同学,看见覃向曦时欲言又止,像是想要上前说几句,旁边的朋友怂恿地推着他往前,他却本能地抗拒。

  头低下去又抬起来,正撞上覃向曦的视线,他尴尬地笑了笑,下意识低头,然后什么也没说,转头就离开了。

  这是一个一直对覃向曦有好感的男同学,然而性格腼腆内向,直到毕业季才被朋友们怂恿鼓动着去跟覃向曦告白。

  先前覃向曦排练的时候,也时常能看见他在周边徘徊。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覃向曦已经飞速地交了新的男朋友。

  毕业汇演的舞台上,覃向曦的独奏节目之后,一位校外的陌生男士向她献了花,她满脸羞怯地握住他的手,之后并肩一起走出汇演厅,上了同一辆车,后来有人去问覃向曦,她也没有否认。

  于是一场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就到此为止。

  覃向曦看着那个男生的背影,只想到前世江雪鹤看她的时候,是不是也同样如此心无波澜。

  心底正想着,她听见某栋教学楼外面的小花园里传来一阵笑闹的声音。

  花园之中的凉亭挡着外面的雨势,至少十来个人聚在一起,正围绕着中间那个人打趣。

  覃向曦扫了一眼,便认出当中的雁归秋。

  雁归秋对着旁边的同学笑,摆摆手,又把手里的信封递出去,里面是装着订婚宴的请帖。

  周围大多都是她班上的同学,雁归秋的人缘相当好,班里班外都有说得上话走得近的,订婚这种大事自然有人起哄。

  但毕竟已经是大学生,除了一小部分已经确定读研的还能享受一下暑假的快乐,剩下大部分都已经开始工作,很多甚至已经回到了家乡,想要抽出时间过来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雁归秋当然不会强求,也没有看同学家世下碟的意思,群里喊了一声,愿意去的都欢迎,免费提供住宿服务,响应的人也不少。

  不过关系都有亲疏远近,那些关系足够亲近的同学,雁归秋自然还是亲自去一一邀请了。

  这会儿就是一群人开完毕业班会出来躲雨,顺道跟雁归秋开开玩笑并道贺。

  外面的雨势已经减弱,雁归秋也跟同学聊完,挥挥手道了别就要转身离开。

  她没有看到不远处的覃向曦,撑开的伞面遮挡住了视野,她目不斜视,直接往校门外走去了。

  覃向曦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雁归秋站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来来往往的人从她身边路过,不时有人停下来与她打招呼,顺道寒暄几句,过去几个人之后,她看了眼手机,下意识抬起头朝远处看。

  江雪鹤撑着伞穿过马路,另一只手上拿了两串糖葫芦。

  覃向曦离得有些远,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只见到雁归秋收了自己的伞,钻进江雪鹤的伞下,顺手接过了伞柄。

  江雪鹤空出手,接过她手里的折叠伞,一边把糖葫芦递过去。

  雁归秋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又转过头去笑着跟她说了些什么。

  两人在门口并没有停留太久,沿着校门这边的路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至人烟稀少的角落,江雪鹤侧过身,飞快地在雁归秋脸上亲了一口。

  可能是脸颊,可能是嘴角。

  雁归秋明显怔了怔,扭过头去看她,江雪鹤侧着脸对她笑,有种恶作剧成功一般的狡黠感。

  下一秒雁归秋也贴近了江雪鹤的脸。

  然而她们已经走过了拐角。

  覃向曦愣在校门口,也不知道干站了多久,直到一辆车停在她的身边。

  江雪阳的脸从车窗后面露出来,面上带着几分歉意:“曦曦,抱歉,我今天实在是太忙了,一忙完我就赶紧过来了,我没有迟到太久吧——曦曦?”

  他连着叫了好几声,覃向曦才回过神,转过头来看见他的瞬间,下意识在脸上挂上笑,说:“没关系。”

  她其实没怎么听清江雪阳先前说了些什么。

  好在江雪阳只关心覃向曦有没有生气,见她露出笑脸,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一边推开车门请她上车,一边问道:“叔叔阿姨呢?你不是说他们会来接你吗?”

  覃向曦转过头往四下扫视了一圈,看见停在斜对面的车,便伸手指了指:“他们在外面等我的。”

  正说着,就见覃父覃母各自拿了一杯热饮从街对面的便利店出来,正要打开车门上车,抬头看见校门口的覃向曦,当即脸上一喜。

  再微微转过视线,看向旁边的江雪阳,笑意又僵在了他们脸上。

  两人举着伞,大步朝校门口走过去。

  “曦曦,逛完了吗?”覃母说着把手里的热饮递过去,“牛奶和咖啡,都是你爱喝的,先暖暖身子吧。”

  “我们先在云华市休息一下。”覃父说道,“今天太晚了,天气也不好,等明天再走。”

  两人完全视江雪阳为无物,似乎根本看不见这么大个人杵在这里似的,不欢迎的意思表现得很明显。

  江雪阳脸色也不太好看。

  然而覃向曦就在旁边,谁也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

  江雪阳深呼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个笑脸来,妥协地对覃向曦说道:“你先跟叔叔阿姨回去吧,我正好去超市买点菜,之前答应过你的,正好叔叔阿姨也在,就一起尝一下我的手艺吧。”

  他有意在覃父覃母面前刷些好感,然而却是热脸贴了冷屁股。

  覃向曦迟疑片刻,还是点点头,说:“那我先回家等你。”

  覃父覃母见她一副依恋的模样,脸色更加不好看,然而不想叫女儿看了不开心,还是勉强收敛起敌意,冷淡地朝江雪阳颔了颔首,然后拉着女儿上了他们的车。

  一上车,覃母就忍不住抱怨:“江家这些人一个个到底是有什么妖法!怎么尽可着我们曦曦勾|引!”

  覃父在旁边咳嗽了一声,覃母才想起来女儿在旁边,这才收住声音。

  停了没几秒,她还是又忍不住问女儿:“你就真的这么喜欢这个江雪阳?”

  覃向曦低着头,捧着杯子没有回答。

  对于这个问题,她是心虚的。

  她没有底气说“是”,却也害怕给出否定的答案之后,父母会更坚决地反对她。

  在覃父覃母看来,江雪鹤伤女儿至深,再看她家里人的态度,就觉得他们家没一个好东西。

  结果转头女儿又看上了江雪鹤的亲哥哥。

  他们一开始自然是不同意的,然而女儿也是这样低着头不说话,等到他们劝得口干舌燥,覃父一个不留神,语气稍微重了一些,覃向曦就开始啪嗒啪嗒地默默掉眼泪。

  于是覃父覃母便再不敢强硬地去阻止他们。

  就像这种时候,覃向曦一安静下来,覃父覃母也只能跟着噤声,不再去说那些反对他们的话。

  等到了住的地方,覃向曦说身体不舒服,先去房间休息。

  覃父覃母关切地追问了几句,见她没有发烧,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覃向曦躺在床上,却并没有多少困意,她听见父母在外面低声地交谈,提到江雪鹤和雁归秋的名字。

  覃母在发脾气:“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前脚拒绝了我们曦曦,后脚又叫我们去参加她跟别的订婚宴,是想当众羞辱我们吗?!还有那个雁归秋,亏我以为她对曦曦真是一片真心,没想到也是个朝三暮四的白眼狼!”

  订婚宴……

  覃向曦想起来自己无意间放在客厅茶几上的请帖。

  那其实是江雪阳送来给她的。

  用意自然不是为了来羞辱她,亦或是给她什么难堪。

  或许隐约带了点叫她彻底死心的意思,但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他想在妹妹的订婚宴上公开自己的女朋友。

  江雪鹤的订婚宴有江老爷子亲自过问,整个江家里里外外都给足面子,但凡没有什么紧要到非在那天做不可的事,都会尽量捧场。

  自然也会远比她的接风宴更热闹。

  对于江雪阳来说,这就是宣布恋情最好的机会。

  让更多人知道覃向曦的身份,既是尊重,也是叫旁人知道她的背后站着江家,日后便不敢随意欺辱于她。

  江雪阳甚至还开始考虑要不要顺道宣布他和覃向曦订婚的消息。

  然而自从收到请帖之后,覃向曦却一直犹豫不决,至今未能做出决定。

  跟江雪阳结婚有很多好处。

  至少今生她想办法劝阻江雪阳不要随意任用覃家的亲戚,不再去肖想江雪鹤的感情,安安分分地做她的江太太,自然可以安稳富足地过完一生。

  日后若是覃家出现什么危机,江家也能帮衬几分。

  最重要的是,江雪阳是这个世界之中,她唯一感觉到“熟悉”的人,犹如一根救命稻草出现在她面前,她下意识抓住,便不敢再随意松开。

  而且前世她对江雪阳有愧,今生便不由生出几分弥补的想法。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她能走的最好的一条路。

  而叫她犹豫的原因也只有那一个——

  她不喜欢他。

  覃向曦清楚最后自己仍然会走向江雪阳,然而或许是不甘,或许是内心深处微弱的希望,只要还没到那个时间,她宁愿自己多当一天聋子、瞎子、傻子。

  门外覃父低声安慰了妻子几句,安静了几分钟之后,覃父才慢慢袒露出几分妥协的意思。

  “江雪阳也比江雪鹤好,至少他是正经的江家继承人。”覃父按住激动起来的妻子,低声给她讲道理,“你看现在的江太太,身无分文嫁进江家,又没有任何能力,现在不也是过得很体面吗?我们曦曦可比她强多了……”

  覃母闻言有了几分动摇,但随之而来的又是担心:“不行不行不行,这要嫁进去,那江太太可就成了曦曦的婆婆了,万一以后仗着这层关系欺负我们曦曦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看曦曦有多不顺眼。”

  覃父也陷入了沉默。

  “你忘了前两天她还打电话来指桑骂槐,说得好像我们多稀罕他们家儿子似的,明明是她儿子对我们曦曦死缠烂打……”

  正说着,门铃叮咚叮咚地响起。

  覃母起身去开门,短暂的静默之后,屋里的气压变得低沉。

  门外站着的是江夫人,一声冷哼之后,她便开门见山:“我最后来找两位谈一谈你们女儿的教育问题——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该有点廉耻之心,不要整天只想着倒贴我们江家,我们江家可高攀不起你们家的小公主……”

  江夫人气势汹汹,话语里是憋了一路的怒气。

  在她眼里,覃向曦就是不自尊不自爱还爱死缠烂打的任性姑娘,之前江雪鹤的事已经让她一肚子火气,如今还没过去几个月,这丫头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转头又勾搭上了她儿子。

  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江夫人就火冒三丈,甚至觉得这是来自覃向曦的挑衅。

  最初她想置之不理,只等儿子什么时候腻味了,再踩上几脚。

  然而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江雪阳不仅没有腻,反而越发的上头,不仅为了覃向曦推了好几次工作,迟到早退,还宣称她是自己的真爱,最近想考虑订婚的事。

  江夫人从丈夫的只言片语中都能意识到,最近公司里已经有很多人对江雪阳近期的表现表示了不满。

  江父叫江夫人劝劝儿子最近收收心,却全然没想到江雪阳已经变得这么“痴情”。

  劝了几次却险些跟江雪阳吵起来之后,江夫人终于坐不住了。

  一向懂事且上进的儿子突然之间变得这么不务正业,自然只能是被旁人给带坏了。

  而覃向曦,家世、相貌、能力、品性……哪一样都不够突出。

  更重要的是,她还被江雪鹤拒绝过。

  不说她是怎么突然间移情别恋,从喜欢女人变成喜欢男人的,单就被拒绝过这一点就让江夫人觉得无法接受——

  江雪鹤都看不上的人,江雪阳怎么能挡宝贝似的宠着呢?

  一定是覃向曦暗中耍了什么手段。

  然而几次电话暗示,覃家却仿佛都聋了一般全无表示。

  前两天江雪阳更妄想在妹妹的订婚宴上宣布自己交女朋友的事。

  江夫人虽然更偏爱儿子,但比起覃向曦,她自然还是更偏向自己的女儿。

  在妹妹的订婚宴上,把妹妹曾经拒绝过的女人带在身边,这到底是想打谁的脸呢?

  而且到时候江老爷子肯定也在场,细究起来就是不尊重妹妹,狂妄自我,再往上升就是不知轻重,不能担当大任。

  老爷子本就偏向江雪鹤,再由江雪阳这么一闹,一生气说不准当场就叫他下不来台,到时候的后果可都是由他自己来承担。

  万一因此影响了江雪阳的前程,覃向曦是万死也难辞其咎的。

  江夫人自然不能任由这种可能性发生,于是在几个电话暗示明示无果之后,干脆就直接找上了门。

  听着江夫人那些指责,同样爱女心切的覃母自然不能忍,门还没关就忍不住骂了回去。

  周围的邻居偷偷打开门缝,探头出来看热闹。

  房间里的覃向曦听着外面的吵闹声,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像是有什么无形的重物陡然间压下来,叫她觉得喘不上气。

  前世似乎也有这么一幕。

  江夫人不满儿子放着身份更高的联姻对象不要,转头去娶身上一堆麻烦的覃向曦。

  几次三番上门与覃家人对骂。

  然而覃向曦总是被保护得很好,在家时有父母出面,嫁人之后,除了最后闹出事端时,也总是有江雪阳从中做和事佬。

  覃向曦不想重蹈覆辙,然而事情的走向却仍然逐渐向前世靠拢。

  而这一次,当她受不了跑出家门的时候,却再也不会有人不远万里赶到她的身边,来陪伴安慰她了。

  覃向曦渐渐昏睡过去,意识朦胧模糊之间,仿佛看见了另外一个自己。

  梦里的她同样在跳楼之后重生了。

  但她重生在了一个熟悉的世界里——

  江雪鹤依然如同高岭之花,可望而不可即,雁归秋仍然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甚至在她昏迷过一次之后对她越发的紧张。

  只是因为一次打电话时带了鼻音,雁归秋便能放下手里所有的工作,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她的身边,仅仅只为了确认她依然安好。

  一次酒后失言,她道出未来江雪鹤对她和她的家人做过的事,雁归秋便从此盯上了江雪鹤,本来毫无交集的两家公司屡屡撞上,叫措手不及的江雪鹤吃了不少暗亏。

  雁归秋从不怀疑覃向曦的话,或者说十分在意她的每一句话。

  只要她期望的事,雁归秋总会竭尽全力去为她达成。

  梦里重生的覃向曦在碰壁几次之后,渐渐从对江雪鹤的迷恋中走出来,终于看见了身边的人的好。

  某一天她突然发现,原来当初真正带她走出年幼时梦魇的人,不是将她从睡梦中叫醒的江雪鹤,而是冒着生命危险救下她的雁归秋。

  她懊恼、后悔、愧疚……

  却又庆幸欢喜,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最终她彻底放下执念,转而投入雁归秋的怀抱,却发现江雪鹤不知何时也对她动了心。

  然而那时候她已经不喜欢江雪鹤了。

  在她和雁归秋订婚的前夜,江雪鹤私下里来找她,然而她却目不斜视,将自己的手放进雁归秋的怀抱。

  江雪鹤迎着风雪站在原处,静静地看着她们牵着手的背影远去……

  ……

  “曦曦、曦曦——”

  熟悉的声音将覃向曦唤醒,她睁开眼睛,恍惚间看见眼前仿佛是雁归秋的脸。

  就像过去她每一次觉得伤心痛苦难过的时候,总是雁归秋关切地陪在她的身边。

  她有时候会觉得雁归秋简直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然而后来渐渐却也成了习惯。

  只有面对雁归秋的时候,她才能放心地倾吐自己所有的不安与脆弱,然后得到一切她想要的回应。

  但她通常也只在难过孤独的时候才会想起雁归秋。

  可这个时候,她同样因为这个世界而感到痛苦。

  然而还未等她露出笑意,就感觉到一阵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力道扶着她的背帮她坐起来,随便是一碗带着苦意的药水被递到她的嘴边。

  苦味冲进鼻腔,覃向曦下意识皱眉,意识陡然间清醒。

  ——雁归秋从不会强迫她吃这么苦的东西。

  覃向曦终于回过神,睁开眼睛,看见面前是江雪阳关切的眼神。

  眼前又哪里有雁归秋的影子。

  覃向曦怔了怔,下意识看向门外。

  还是熟悉的房门,她依然身处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

  覃父覃母在外面低声说话,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楚,但明显不是在吵架,而像是在商量着什么。

  “我妈已经回去了。”江雪阳注意到她的视线,解释道,“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回头我会再好好劝劝我妈的。”

  江雪阳坐在旁边说:“对不起曦曦,是我考虑不周了,雪鹤和雁归秋的订婚宴,你要是不想去,那就在家休息。”

  他买完菜回来的时候,正撞见母亲跟覃父覃母的争吵。

  两边你一句我一句,唯一相同的论点却都是不该参加那场订婚宴,覃家觉得这是在故意羞辱女儿,江夫人觉得覃家是想去砸场子。

  而江雪阳回头再仔细想想,便发现覃向曦对订婚宴的事确实并不太热衷。

  他冷静下来想想,便觉得是自己疏忽大意,没有照顾到覃向曦的心情,于是这会儿便很积极的认错。

  “但是毕竟是我亲妹妹订婚宴,我不去就太不像话了。不过好在也没有其他什么事要我忙的,也就那一天要出现在宴会上,等忙完我就立刻去找你……”

  还未等他提出补偿的方案,覃向曦就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说了些什么。

  江雪阳没有听清,下意识停下来,又问她一遍:“你说什么?”

  覃向曦低下头,避开那碗苦药汤,低声说:“……我想去。”

  -

  六月底。

  天气渐渐开始热起来。

  覃向曦隔了半个月回到云华市,却已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举办订婚宴的酒店周边也被包下来,为长途跋涉而来的宾客们提供住宿的服务。

  覃向曦坚持自己一个人来,瞒着江雪阳提前一天上飞机,手里拿着请帖本来就可以住进酒店,然而站在门外踌躇许久,她还是转身去了学校附近另外找了旅馆。

  类似一种近乡情怯的情绪,又或许只是本能的逃避。

  放下行李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窗外的风终于带上几分凉意,覃向曦站在窗口往外看着地面上的车水马龙,呆怔许久,直到路边所有的灯都亮起,才转身下楼去找餐厅吃晚饭。

  她并不是第一次独自出门,一个人吃饭。

  然而从前世到今生,她从没有一刻会真正觉得寂寞过,但再一次回到这座城市之后,她反而感受到了一种寥落的孤寂感。

  掏出手机也不知道该打个谁,她甚至不知道班上有几个同学留在了云华市,也不知道朝夕共处四年的室友毕业后的去向。

  自然更不会有人因为她一个电话就能不远万里,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她的面前。

  一个人坐在餐厅的角落,一个人走在繁华的市中心街道上,看着路面上奔腾不息的车流,她才恍然觉得自己渺小。

  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会因为她的意念、她的愿望而停下来。

  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原处不愿动弹,不愿正视现实,被孤零零地抛下后再站起来,才会手足无措。

  可那又能怪谁呢?

  她怪不了任何人。

  往回走的路上,覃向曦开始有些后悔因为不想看见外面的繁华街景而绕了小路。

  她看见了路尽头的雁归秋和江雪鹤。

  她们站在一个小公园的出入口,并没有注意到小路另一头的覃向曦。

  雁归秋蹲在地上,不知道是在看地上的花草,还是只是单纯的走累了,于是临时决定蹲下来休息。

  江雪鹤站在她旁边,朝她伸出了手。

  雁归秋抬起头,看着她笑,却是摇了摇头。

  江雪鹤便弯下腰小声跟她说了些什么,鼻尖撞到一起,雁归秋憋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覃向曦原本想要避开,听见雁归秋的笑声,脚步却硬生生地钉在原处。

  她看见江雪鹤伸手拉起雁归秋,然后两人的手就再也没有放开过,就像小孩子玩闹一样慢慢晃着手,慢悠悠地往公园里走去。

  走进路灯的灯光之下时,两人眼底都只看向对方,明亮得像是在发光。

  隐隐还能够听见她们说话的声音。

  “一会儿回去吃饭吧。”雁归秋说,“前两天买的菜还在冰箱里,再不吃完该浪费了。”

  “好,一会儿顺路去门口再买点小菜吧。”江雪鹤看了眼手机,说道,“天气预报说夜里有雨,回去之后记得把被单收回来。”

  “哎呀天气预报哪回准过……不过也确实,好像晒了好几天了……”

  “明天还要去学校吗?导师那边怎么说……”

  “这几天都是放假,开学之前的时间我全都能留给你……”

  “等这边结束,也回宁城再住几天吧,之后可能没有这么多时间了……”

  ……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连同背影一同消失在远处的阴影之中。

  覃向曦站在路灯下面,呆呆地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亦或是那个虚幻的梦境里,她都未曾见过她们这么“日常”的模样。

  ——或许曾经有过,但并未在覃向曦的记忆里留下任何深刻的印记。

  与那些夏日晚饭后一同出来纳凉散步的普通夫妻一样,一边唠着家常话,一边慢悠悠地共同绕过一圈又一圈的小道。

  并不稀奇,也并不深刻,然而就是自带着一种叫外人无法涉足的气场。

  好像就只有她们两个人才站在同一个世界之中。

  令人羡慕。

  良久之后,覃向曦才敢面对自己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她觉得羡慕。

  可她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羡慕谁。

  羡慕雁归秋吗?她追到了自己苦恋多年而不得的女神。

  羡慕江雪鹤吗?曾经独属于覃向曦一人的温柔专注全都被倾注到了她的身上。

  就好像她所有不甘的执念都撞到了一处,一点点混合成了苦涩的东西,在她心间缓慢地流淌着。

  周围行人来来往往,全都是陌生的面孔。

  他们面带疑惑地打量着呆站在公园门口的年轻姑娘,有位热心的大妈正想来问问她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麻烦,却先见她慢慢蹲下去。

  覃向曦伸手捂住了脸,眼睛酸涩,眼泪滚落下来的瞬间,最先想到的还是雁归秋的脸——

  如果是那个“雁归秋”,绝不会在她面前奔向另外一个人、去牵另外一个人的手,却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到她身上。

  雁归秋怎么可能不在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存在呢?

  覃向曦恍恍惚惚地想。

  那些撕裂般的记忆再度在她脑海里回旋——

  一半是“雁归秋”满头血地挡在她面前,焦急地叫她快逃,满脸的担忧与关切,声音颤抖,却不肯退却分毫,因为她身后就是覃向曦。

  一半是雁归秋面不改色地从她身边路过,冷淡得像是压根没有看见她的样子,她觉得痛苦、她开始流泪,雁归秋也只会后退,然后转身,转头对着另一个人笑得像个善于撒娇的小女生。

  直至这一刻,覃向曦才陡然间明白过来心底那阵钝钝的刺痛与淡淡的不甘源于何处——

  曾经那么爱她的人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那样爱她的人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