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秋的视线来回转了一圈,沉默了片刻,反应过来也微微红了耳朵。

  平心而论,这个精装修的两室一厅的房子面积不小,光是卫生间就有两个,但江雪鹤直接住进来之后,也没有特意费心再去添置什么东西。

  一间卧室以外,还有一间书房和一个小杂物间。

  然而杂物间太小,书房里只有书架和书桌,空间倒是还够放下一间单人床,但江雪鹤根本没准备。

  总不能叫客人去睡地板。

  “而且被子我只准备了一套,另一套换洗的还没干。”江雪鹤指了指阳台,证明自己并不是刻意找借口,“打地铺也不够。”

  客厅夜里冷不说,沙发也很小,至少肯定是容纳不下一个成年人神展开的身体的。

  江雪鹤解释了一通,雁归秋也只好点头。

  一杯水都已经喝空了,她还在往嘴边送,一边又说道:“不过我没带换洗的衣服,附近有店还开着吗?”

  江雪鹤将粥倒进碗里,一边说道:“不用,我这里有很多买回来还没拆的,阳台上也有洗衣机和烘干机,牙膏牙刷也都有新的,都在卫生间的柜子里。”

  她已经想得很周到,再抬头略微一打量雁归秋:“我们身材差不多,应该可以将就一下。”

  雁归秋“哦”了一声,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虽说之前也在一张床上睡过,但那会儿是在父母家,隔壁又是妹妹,自然也不会搞什么额外的小动作。

  就是这样的情况之下,雁归秋还紧张到失眠,更别提这会儿了。

  这里是江雪鹤的家。

  哪怕只是她一个临时住下的地方,看着冷清缺少人气,但也毕竟是完完全全只属于江雪鹤私人的领域。

  在江雪鹤的地盘上,跟江雪鹤睡在一张床上。

  想想就格外的刺激。

  雁归秋有些心神不宁地转着手里的杯子,直到被江雪鹤伸手截下来,才回过神。

  “先喝点粥吧。”江雪鹤将杯子放到一边,端着两小碗小米粥放到外面的餐桌上。

  “啪”的一声,餐厅里的灯也被打开。

  雁归秋才发现餐桌一角也放着花瓶做装饰,还有镂空的小摆件,光一打下来亮闪闪的反着光,很是光彩夺目。

  “挺漂亮的。”雁归秋忍不住说。

  “你喜欢?”江雪鹤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给你带回去?”

  “不用不用。”雁归秋连忙摇了摇头,“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江雪鹤有些不解:“可惜?”

  雁归秋视线往后绕了一大圈,这回重点关注边边角角的位置,也不知道是江雪鹤请来的钟点工心思巧,还是原本装修方便格外细心,又或者真的是江雪鹤无聊的时候慢慢添置上的,房子里各处其实都有这些精巧漂亮的小装饰。

  只可惜并不怎么受主人重视,一看就是无人问津的样子。

  不过平时江雪鹤一个人在家,或许也未必有那个心思关注边边角角的东西。

  雁归秋回过神来,慢慢地叹了口气。

  江雪鹤将粥碗推到她面前,一边问:“怎么了?”

  雁归秋拍了拍自己的脸,认真地问她:“我是不是有点太过操心了?”

  江雪鹤问:“什么?”

  雁归秋接过筷子慢慢搅了搅碗里的小米粥,稀稠正好,江雪鹤显然也清楚雁归秋并不是真的饿了,所以也只是两人各分一碗。

  平摊下来也就几口的量,但也好暖暖胃,舒缓一下晚饭上的负担。

  江雪鹤说是跟公主一样长大的,但其实在这些生活的小事上一点也不含糊。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担心你一个人会生活不好。”雁归秋说着,一边想着,这显然只是她自己的错觉。

  江雪鹤微微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雁归秋是在担心什么。

  这间屋子实在是有些冷清了,不太像一个家的样子。

  “一个人确实有些辛苦。”江雪鹤顿了顿,坦白承认,“不过不是因为工作上的。可能我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吧,有时候一个人走夜路回来,家里冷冷清清,什么都没有,也会觉得挺难受的……以前还想过要不要养个宠物。”

  雁归秋能够理解那种感受,她慢慢搅着粥碗,一边顺着她的话问:“那为什么没养?”

  “想到以后哪天要是忙起来,就顾不上照顾了,想想就算了。”江雪鹤说道,“现在么,是没有必要了。”

  她意有所指地看一眼雁归秋。

  雁归秋微微鼓起脸颊,假装生气:“所以我的存在就等于宠物了是吗?”

  “当然不是。”江雪鹤笑,“有你在,我就不害怕寂寞了——你当然要比宠物珍贵得多得多了,花再多钱见再多的人,也找不到第二个叫我喜欢的雁归秋了。”

  雁归秋像是瞬间泄了气的皮球,“哦”了一声,埋下头去喝粥。

  江雪鹤看着她泛红的耳朵,心情也跟着上扬了几分。

  她本来还想趁机说,叫雁归秋以后搬过来陪她,她以后就不会再寂寞了。

  然而想想雁归秋对直球的抵抗力,还是暂且作罢。

  她有点怕把人吓跑了。

  明明告白的时候劲头足得很,一往无前得像是前面刀山火海也不怕,结果在一起之后反倒动不动就脸红,总是很害羞的模样。

  不过这样的反差也很可爱。

  应该再没有别的人看过了吧。

  江雪鹤想到这里,便已经觉得满足,想着再等一等也不要紧的。

  吃过晚饭,雁归秋自告奋勇去刷锅洗碗。

  江雪鹤没跟她抢,去房间的衣柜里找衣服,处理好之后跟雁归秋说了一声,便先去洗澡。

  雁归秋得等衣服烘干,洗完碗,隔着卫生间的门便听见江雪鹤叫她先去房间里休息。

  家里唯一的卧室面积不小,里面的大床就算两个人同时在上面翻滚也很绰绰有余。

  靠窗户的地方有简易的书桌和书架,桌上还有一本摊开的本子。

  显然卧室就是江雪鹤回家之后活动最多的场所了。

  雁归秋没去碰桌上的东西,从角落里拖了张凳子出来,脚下却不小心撞到了什么。

  等到江雪鹤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雁归秋爬进床底的场面。

  江雪鹤:“……”

  江雪鹤:“归秋,你在做什么?”

  雁归秋从床底下爬出来,吹了吹鼻尖上的灰尘,给她看了看手上的东西。

  “刚刚不小心把这个踢到床底下去了。”雁归秋说着有些好奇,看了眼封面,问,“这是什么?”

  封皮是硬的,外面一层书皮应该是后来包上去的,藏青底烫金小花纹,摸着很有厚重感。

  “小时候的涂鸦画册。”江雪鹤扫了一眼,继续擦头发,一边解释道,“出国之前我把以前一些东西寄到我一个堂妹那里去了,她最近要搬家,就又给我寄过去,这是今早才送到的一部分——你要是想看可以随意翻,不是什么特别机密的东西。”

  她笑了笑,又补了一句:“不过那时候水平不高,可能会叫你觉得失望。”

  雁归秋一脸严肃地摇头:“怎么会呢,这可都是好不容易才失而复得的珍贵宝藏。”

  她把画册紧紧抱在怀里,一脸正义凛然的模样还真有了几分保护珍藏宝贝的架势。

  江雪鹤不由失笑,伸手摸了摸她鼻尖上那点灰,又越过她去找吹风机。

  “那你慢慢看。”

  呜呜的风声之中,雁归秋干脆盘着腿坐在地上翻开了那本画册。

  江雪鹤的提醒并不夸张,一打开前面几页全是小学生水准的简笔画。

  一部分是圆珠笔画的卡通人物,一部分是蜡笔大片涂抹的痕迹。

  其中几张的右下角一笔一划地写着年月日。

  雁归秋抬头算了一下,差不多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

  再换算一下,江雪鹤大概三四五岁就已经有那样的水准了。

  别的小朋友可能连笔都抓不稳。

  不愧是她喜欢的人。雁归秋喜滋滋地想着。

  她有心想转头去夸江雪鹤几句,但在吵闹的风声里,她又硬生生把话憋回去,扭回头继续往下翻。

  前面是卡通动漫,花鸟鱼虫,再往后就是人。

  雁归秋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那些画是指向某个具体的人,直到她翻过去的时候无意间看见背面,歪歪斜斜地备注着汉字。

  一些先是写着拼音,后来又被横杠划去,换成了汉字——

  “妈妈”、“爸爸”、“哥哥”、“爷爷”、“奶奶”……

  还有双人的、三人的,从某某和某某,到“全家福”。

  中间也还夹杂着一些卡通画,但粗略一翻就能发现那些粗劣的人物画占据最多,厚厚的一本,关于家人的画像占了三分之一。

  其中一部分还细致地记录了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件,比起单纯的涂鸦,更像是一种另类的日记。

  还有几张下面写着其他人的批语回复,全是鼓励与爱语。

  看着那些久远的记录,雁归秋忽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下意识扭头看了江雪鹤一眼。

  江雪鹤恰好关了吹风机,觉察到她的视线,转过来问她:“怎么了?”

  雁归秋连忙摇了摇头,“啪”的一下用力合上了画册,爬起身说:“我先去洗澡!”

  江雪鹤“嗯”了一声,看了眼她放在桌上的画册。

  等到雁归秋也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卫生间里热气一熏,她也顿时感觉到倦意上涌。

  进卧室的时候,江雪鹤已经躺在床上,靠在里侧,给雁归秋留了很大的空间。

  雁归秋一个哈欠卡在喉咙里,有些拘谨地爬上去,缩在她那侧的小半边。

  但刚等她把被子盖好,就感觉到旁边伸过来的手拉了她一把。

  放在外面久了,江雪鹤的手有些凉意,碰上刚从热水里出来的雁归秋,便冷得格外明显。

  雁归秋一个激灵惊醒过来,扭过头去看江雪鹤,叫了一声:“雪鹤姐?还不睡觉吗?”

  江雪鹤往她这边挪了挪,也伸手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减了大半。

  “不高兴?”江雪鹤半撑着脑袋看她。

  “哪有……”雁归秋嘟囔了一声,往被子里缩,心说倒是江雪鹤看着更像是不太高兴的那个。

  也不知道突然想起什么叫人不高兴的事了。

  雁归秋漫无边际地猜了一通,还是主动开口问了一句:“雪鹤姐怎么了?”

  江雪鹤又往她这边挪了挪。

  雁归秋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小腿,抬头看一眼,发现是先前那本画册,随着江雪鹤的动作翻滚了几圈,最后慢慢往下滑。

  “啪嗒”一声,画册砸到了地上,平铺开来。

  从雁归秋的角度,伸长了脑袋也能看见其中的一角,正是她之前看过的那些人物画。

  雁归秋立刻反应过来。

  江雪鹤神情漠然,看着不像是太在意的模样,更不见丝毫的伤心忧色。

  但雁归秋看着反而更有些心疼。

  雁归秋自然也不再去计较江雪鹤的不对劲,伸手拉了拉她的睡衣袖子,张了张嘴却发现说什么都不太好,最后也只能伸出手去抱了抱她。

  “……以后我陪着你。”雁归秋低声说道,“我免费给你当模特。”

  “好。”江雪鹤轻声应下来,抱了她半晌也不愿松手,沉默片刻又说,“我还以为你会想要好好安慰我。”

  语气听着有些委屈。

  雁归秋立马把那些紧张羞涩丢到了九霄云外,伸手拍了拍江雪鹤的背,说:“当然。那些事都过去了,那些人也不值得你伤心,往后你还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当然肯定都没有我好,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绞尽脑汁去想安慰的话语,全然忘了进家门之前,江雪鹤还说着要对家人下手的话。

  江雪鹤的吻落在她的发顶、额头、眼角,直至耳尖、脸颊,雁归秋还浑然不觉。

  拥抱太用力,精神高度集中,其他感官便弱一些。

  直至那个吻落在唇上,雁归秋才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江雪鹤根本就是喝多了还没真正清醒。

  到底是怎么装成跟正常人一模一样的?

  感觉到唇齿间传递来的淡淡酒气,雁归秋还有闲心分神去想,下一秒涨红了脸,下意识挣扎了一下。

  然而不知是缺氧无力,还是江雪鹤的力气太大,雁归秋一下子挣脱不开,只能扭开脸。

  那个吻落到她的脸颊上。

  “你不是说想要安慰我吗?”江雪鹤低声问她,顿了一顿,委屈里又夹杂上几分失落,“你不愿意?”

  “没、没有……”雁归秋颤抖着挤出两个字。

  她倒是有心想要解释。

  但实在没脸说是被亲吻吓到以为自己要窒息而死了。

  毕竟是喝了酒的人,也不能指望她多么的有分寸。

  雁归秋拿余光去瞥江雪鹤那张满是委屈低落的脸,问了那一句之后,她就真的再也不动了,但委屈巴巴的模样看着叫她也没法不动容。

  应该说,面对江雪鹤的时候,雁归秋大部分时候的理智都是早早离家出走的。

  雁归秋不愿看见江雪鹤伤心的模样,下意识想说没关系。

  但嘴角的刺痛让她回过神。

  大概是刚刚不小心被牙齿给撞破的。

  没轻没重的。

  雁归秋想着,如果是自己来的话,应该是不要紧的吧。

  “我没有不愿意。”她伸手按住江雪鹤的肩,又说了一句,“但是你别动,让我来。”

  江雪鹤安静地看着她,轻轻应了一声好,慢慢往后退了一些。

  但目光始终定格在雁归秋的脸上,灼热到几乎要将她烧穿。

  雁归秋伸手碰了碰通红滚烫的脸,不敢再多想,伸手攥住江雪鹤的衣领,闭了闭眼睛,视死如归地撞上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