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秋看了一眼前面的顾余音,没有再说什么。

  到家的时候,孟女士和雁归舟都在门口等着,帮着把喝醉的人扶出来,客房备在一楼,直接扶进去就好。

  “这是喝了多少。”雁归舟也不免咋舌。

  雁归秋没有接话,只是微微皱起眉,转头对妹妹和母亲说道:“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雁归舟隔天早上还有课,孟女士也有早会。

  这会儿时间已经不早了,雁归秋把她们赶回去先休息。

  好在顾余音喝醉了也不怎么闹人,进了雁家的门就一直安安静静地任人摆弄,躺到床上去的时候才又忽的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雁归秋看。

  江雪鹤估摸着她是有话想私下里跟雁归秋说,看看左右也没别的事要帮忙,便主动说:“归秋,你暂时照顾她一下吧,我先去洗漱。”

  雁归秋愣了愣,“哦”了一声,眼睁睁看着她退出去,又贴心地关上房门,这才慢慢扭回头。

  顾余音靠在床背上坐起来,伸手拿旁边的小橘子剥着吃,这会儿眼底清明得很,除了脸上微微泛着点红晕,一点也看不出来她喝醉了酒。

  雁归秋转回头去看她这一副自在的模样,不由有点气:“你今天到底想干什么?”

  顾余音抬抬眼皮瞥她一眼,把一瓣橘子咽下去才说:“你生气了。”

  先前在酒店,雁归秋得是真的气疯了,才当众吼她。

  虽说还记得控制音量,但那大概就是最后的理智了。

  不可思议。

  认识这么久,她可没见雁归秋对什么人发过火,尤其是亲近的人,听说小时候玩闹,宋安晨把她要上课的书烧了,也就让她自己生了一天闷气,却也没对她发火。

  ——那些无聊之下的互相吐槽就是另一码事了。

  雁归秋眉头跳了又跳,但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反问:“你说呢?”

  “因为我想亲你?”顾余音慢吞吞地说,“本来也只是想亲脸,朋友之间激动之下的礼仪,应该挺普通的吧。”

  雁归秋哼哼一声:“你也不怕吐出来。”

  顾余音一边剥剩下的一半橘子,一边漫不经心似的说道:“对你就不会哦。”

  雁归秋略微提高了音量:“顾余音!”

  “好啦好啦。”顾余音收敛了一些,“我是说我应该能够忍住不吐出来的。”

  雁归秋:“……”

  “所以你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捉弄我?”雁归秋按了按眉心,“还是说,你也不喜欢雪鹤姐?”

  “没有亲眼见过总会有些不放心嘛。”顾余音说道,“我对她本人并没有恶感。”

  “那现在够了没?”雁归秋问。

  “我觉得她人挺好的。”顾余音说。

  “那就不要再闹了。”雁归秋说。

  顾余音点了点头。

  看她这会儿清醒了,也不需要人亦步亦趋地照顾着,雁归秋跟她招呼一声,让她早点休息,便出了门。

  隔着还没关好的门,顾余音听见雁归秋在外面跟江雪鹤说话。

  江雪鹤问顾余音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话语间全是温柔关切,听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满与敌意。

  雁归秋当然说她没事,一边说她这会儿睡下了,一边关上了门。

  剩下的声音被挡在外面,听不见了。

  顾余音仰头望着天花板,想起之前撞进雁归秋怀里时,看见的江雪鹤的那个眼神,慢慢扬起嘴角,最后就是悠悠地叹了口气。

  “就是有点好过头了啊……”顾余音喃喃自语着,又剥开一瓣橘子塞进嘴里。

  酸味和甜味同样浓郁。

  不是她喜欢的味道。

  -

  隔天早上,江雪鹤起来的时候,只在客厅里看见了顾余音。

  顾余音已经洗漱完,穿戴整体,一点也不见昨日精神恍惚的模样,正坐在桌边喝着牛奶。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看了眼江雪鹤。

  “早上好。”顾余音慢悠悠地打了声招呼,一边解释道,“叔叔阿姨去上班了,归秋去给她妹妹送课本了。”

  雁归舟早上有早课,结果到了学校才发现上午第二节 课的书没有带,司机已经回去,她便跟姐姐打电话请她帮忙送一趟。

  雁归秋临出门前还在江雪鹤门口贴了张条子说了下情况。

  江雪鹤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争辩什么。

  顾余音看她一眼,问:“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吃早饭吧。”

  这是找个地方坐下来聊一聊。

  江雪鹤点点头,说回去拿个手机。

  两人出了门便往商场的反方向走,江雪鹤第一次来,顾余音看着倒是熟门熟路。

  结果最后停下来的是两条街以外的一个巷子口,拐角处一家简陋的面馆,但生意大约还不错,往外支了好几张桌子,不过这会儿应该是已经过了早饭的高峰,已经没什么人了。

  顾余音在最角落的一张桌子上坐下来,江雪鹤也坐在了对面。

  好在虽然店面简陋,但桌子擦得还算干净。

  系着围裙的老板娘过来问她们吃什么,顾余音要了两碗阳春面和一笼包子。

  老板娘回去下面,顾余音转头看了眼江雪鹤,问:“介意我抽烟吗?”

  江雪鹤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没想到她会抽烟,但还是点了点头,说没关系。

  之后也没有深问什么。

  顾余音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女士香烟和打火机,自顾自地点火。

  她看起来就不像是经常抽烟的人,点火的姿势很不熟练,抽了一口咳嗽了好几声。

  但夹着烟的姿势倒是很漂亮,眉眼慵懒舒展,很是自在的样子。

  一支烟下去大半,桌边缭绕着淡淡的雾气,再去看她的脸,便有几分朦胧感。

  “导演要求,角色后面得会抽烟,而且要好看。”顾余音这会儿才解释,“前两天才说的,平时我不抽烟。”

  她顿了顿,又说:“也不喝酒。”

  江雪鹤心说那昨晚是怎么回事呢,但想着又觉得这话问出来太小心眼,于是只是笑笑,淡淡说了句:“工作真辛苦。”

  顾余音像是不知道怎么接话,“嗯”了一声,停住不动了。

  老板娘先上了包子,说面马上就好。

  顾余音叫住她,说再加两个荷包蛋。

  老板娘点头应下来,但明显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看看顾余音抽烟的姿势大约是把她当做了小太妹,扭过头去以为那边没有注意到她,才抬手扇了扇烟气。

  顾余音闷笑了一声,吹了口气,坐在正对面的江雪鹤眉头也没抽动一下。

  “你永远都这么能忍吗。”顾余音像是觉得无趣,抽出张纸团成团垫在桌上,用力捻熄那支烟。

  烟气还没散,但她的身上气质陡然一变,明显灵动随和了几分。

  “昨晚是我同学拉着我喝酒,她失恋,大概触景生情,又不好意思扫别人的兴,就拉着我喝酒。”顾余音说道,“她跟男朋友从初中开始一直谈到大学,去年还晒了订婚戒指说毕业就结婚,一直蜜里调油的,结果夏天刚过去男朋友出车祸,瘫痪在床。”

  “她男朋友不想拖累她,花钱雇了个小三气她,说要分手,她气得进了急诊,陪男朋友住了一个月的院,最后也没同意要分手,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老板娘端了两碗面上来,各自卧了个荷包蛋。

  面碗上热腾腾的蒸汽盖过了已经很淡的烟气,顾余音停顿了这么片刻,江雪鹤看她的表情,猜到后面的结果不太好。

  “结果年底的时候,她男朋友自杀了。”

  葬礼都已经过去小半年,朋友照吃照喝照睡,伤心的劲儿过去了,似乎也没什么事了,但看着同学围在一起看新娘子的婚纱照,情绪一下子又上来了。

  顾余音以前跟她关系不错,周围的人又大多已经喝嗨了,没人注意到她一个人在角落伤心,便拿了个酒杯陪她一起慢慢喝。

  到最后同学哭了一阵,情绪缓过来,顾余音喝得就不太清醒了。

  江雪鹤听着这个悲剧故事,心里也不太是滋味,觉得确实可怜,不由轻叹一声:“那真是太遗憾了。”

  “这世上能圆满的才是少数。”顾余音说,“不说什么爱情亲情感天动地,光是好好活着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年纪不大,却已经经历过了生离死别,早早出去混社会,什么酸甜苦辣也早就都有了体会,说起这些老气横秋的话,也不显得违和。

  但直到这一会儿,江雪鹤才感觉到她是如同雁归秋所说的那样是个“好相处的人”,而不是像昨晚初见时仿佛浑身带着刺,叫人隐隐有些不舒服。

  江雪鹤想着或许是自己太过于敏感了,跟顾余音闲聊了几句,吃完了面,还有一笼包子,两人都没动。

  顾余音说一会儿打包带回去,雁归秋挺喜欢吃这个馅的。

  两人又坐着闲聊了片刻,顾余音抽出第二支烟,这回没点,只放在指间夹着,一边慢慢调整着角度位置。

  “昨晚我虽然喝多了,不过事情都还记得。”顾余音又主动提起昨晚的事情,“没想到叫你们都生气了,真是不好意思。”

  “没什么。”江雪鹤不动声色地答,“朋友之间打打闹闹很正常,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吗。”顾余音笑了一声。

  昨晚江雪鹤那个眼神还历历在目。

  她之前没跟江雪鹤相处过,但从这会儿短暂的交谈来看,平时江雪鹤是绝对不会露出那样叫她显得冷厉的神情来的。

  她应该有感觉到吧。

  顾余音在心底想着,抬头对上江雪鹤的视线,手上的动作微微停顿了片刻,随即还是继续云淡风轻地笑。

  “不过,那会儿我确实是故意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