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嫚已经习惯了宣鸿影说话的方式。
她对宣流一无所知,到现在拼凑出来的印象依旧通过宣鸿影的描述。
宣鸿影说宣流是有缺陷的人鱼,也有发情期,但是现在找到了伴侣。
不过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尤嫚听到的时候很心疼。
她这么多年被囚禁消磨的意志似乎因为宣鸿影的到来而点燃。
“你和你父亲一模一样。”尤嫚突然说。
温问旋是一个人来的。她这段时间很忙,股东的会开得一个接一个,虽然外部的员工没有感觉,但依旧有人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风声。
公司出了问题。
她一个了下到了最深处的培养舱,助手留在监控室,看着监控里的人。
在尤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温问旋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一模一样?”
宣鸿影意识到这个时候自己应该闭嘴,她安安静静地待在一边,耳朵却竖得老高。
“我和那个畜生?”
“一模一样?”
她看着尤嫚温问旋一字一句地说。
幽暗的环境里,她的面容都模糊不清,旁边的蓝光却将她的脸勾勒出了暗淡的轮廓,有点像是从相片里剪下来的人。
助手看着画面里的温问旋,听筒里清晰地传来尤嫚的声音。
“不是么?”
助手比温问旋小十几岁,是温问旋忠实的追随者。
是跟在温问旋身边最久的人。
尤嫚这一条0号人鱼,在她记忆里不怎么说话,甚至像个哑巴。
就算温问旋去看她,也从来都是温问旋说,尤嫚静默着。
美丽的非人类生物总有一种奇异的诱惑,攫取着人类脆弱的防线。
温问旋深知人鱼的蛊惑性,她实验基地所有实验人鱼都不会有专人看管,向来是轮换记录。
只要已出现研究员被迷惑,就会立刻换人。
助手也轮守过几次尤嫚,在她的印象里,尤嫚太过安静了。
她甚至不会挣扎,身上常年笼罩着一股不可名状的凄婉,这种凄婉总因人侧目,也是她的武器。
助手在下一秒就会离开,惊叹于人鱼那得天独厚的吸引力。
可是这么多年,她都没明白,为什么温问旋没对尤嫚下手。
“尤嫚。”
温问旋往前走了一步,隔着培养舱的玻璃看着里面的年长人鱼。
注视着对方从未老去的面容,“如果我和他一样,你觉得你还会活着么?”
宣鸿影嗅出了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个坏人和奶奶还是老相识?
尤嫚静静地看着温问旋,她和当年温问旋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一样漂亮。
只不过身上没有那么多刺眼的伤痕。
那双眼睛好像也没当年那么生动了。
“那你为什么不对我做他当年对我做的事呢?”尤嫚反问。
温问旋狠狠地拍在玻璃上,她扎在脑后的头发都散了,“为什么?”
“你居然问我为什么?”
宣鸿影:为什么一来一往都不说完啊,好难猜哦。
尤嫚:“我这样,和当年有区别吗?”
固定的采血,固定的实验,不变的囚笼,最多是温问旋没刮走她的鳞片。
但温问旋刮走了那么多人鱼的鳞片,每一寸都物尽其用,当着尤嫚的面,仿佛在凌迟尤嫚的心。
当年尤嫚遇到十五岁的温问旋,这个人隐藏了身份,装作第一次见面,两个人一拍即合,聊了很多。
那年尤嫚的眼神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温问旋企图再看到,却没办法复制,即便她挖了尤嫚的眼,还是这样的态度。
尤嫚:“你是不是做研究做多了,忘了人是有感情的?”
宣鸿影:奶奶你比我会刺激她多了,我看她浑身都颤抖了诶。
温问旋笑了一声:“你是人吗?”
尤嫚:“我是。”
温问旋:“那你和人的感情,能一样吗?”
她们这么多年从没这么说过话,是尤嫚单方面的沉默。
她无视温问旋的挑衅和折磨,但失去了精气神,显得病弱又美丽。
尤嫚:“感情都是一样的,无论什么。”
温问旋又拍了一下培养舱的玻璃,她看着尤嫚,咬牙切齿地说:“那你和那个男人就是真感情吗?你看看你现在的脸,三十多年了尤嫚,他都老了!”
尤嫚平淡地哦了一声:“小旋,你也老了。”
宣鸿影:好狠。
她看着温问旋,这个人岁数应该不小了,但看着很年轻。
可就算看着再年轻,皮囊也始终会被时间吞噬,皱纹细微,阅历会附着在上面,是任何东西是无法消除的痕迹。
人鱼的寿命很长,也不会不长皱纹,只是更缓慢一些而已。
宣鸿影歪着头想:申老师也在用抗老的化妆品啊,但也没这么执着吧。
感觉人长大了以后,就越想越多了。
看开的人好少哦。
温问旋深吸一口气:“我是老了,可是我和你站在一起依旧不会让人觉得相差很多,那他呢。”
尤嫚垂眼,人鱼受伤本来就恢复得很快,但抵不过这个实验室一次次的抽取。
她的手上有很多针孔,包括温问旋执着的人,让她忘记的痕迹。
但她忘不了宣其品。
她记得少年人澄澈的眼眸,执着不放的手,和失落的懊恼。
还有他颈侧的小痣。
药物能麻痹神经,能让人鱼都短暂失忆,可是尤嫚依旧被囚禁了。
她如果再忘了宣其品,就一无所有,甚至不是尤嫚。
只是人鱼0号。
一个最长久的实验体。
“他……”
尤嫚想到那年初遇,笑了笑:“还是和我最相配。”
她不像红尾人鱼,有族群包围。被库西捞走的那年,尤嫚还很小,可能比宣鸿影被宣流救起来还小。
她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来自哪里,从前的记忆本来就很淡。
到后来都是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实验室被反复折磨。
好不容易逃出牢笼,寻找故乡的途中遇见祁荔,在人类世界逐渐生存下来。
遇到宣其品,她觉得自己刚好有了靠岸的冲动。
本来是刚刚好的。
可是库西死了,女儿也不肯放过她。
温问旋比库西更有天赋,也更残忍,在头脑上更上一层楼。
把这个研究做成了产业链,这些年更是畅通无阻。
温问旋:“我不会让你走的。”
她似乎恢复了平静,深深地看了尤嫚一眼,目光又落到了宣鸿影身上:“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长的,不过我们的研究,带电也可以。”
尤嫚听她这么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不要!”
温问旋鼻尖贴着玻璃,笑着说:“亲爱的,我见过你的女儿了,她很像你,但我不喜欢。”
她想到宣流和申遥星亲密的样子,眉头更是蹙起,“她和你一样,都喜欢挑战不可能的命题。”
人类的衰老和爱情的永恒。
怎么可能兼得呢。
我实验了那么多,却依旧没办法攻克这个问题。
要的不是寿命延续,而是容颜不老。
宣鸿影还没反应过来,头顶就垂下来超大的机械臂,直接把她凌空拎走了。
她身上祁荔动的手脚让她成了一条电鳗人鱼,按理说什么都没办法动她,毕竟带着绝缘物质还是对宣鸿影束手无策。
但这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宣鸿影毫无抵抗之力,手上的薯片跟雪花似地扑簌簌落在水面,下一秒触发了自动清洗,碎屑也都一扫而空,恢复了澄澈的水质。
尤嫚:“小鸿影!”
宣鸿影这么多天的稳如老狗状态终于解除,她慌慌张张地挣扎了一下,发现毫无用处,嗷了一声地冲尤嫚招手:“奶奶!你要是见到了我妈就说我为了她光荣牺牲了,不准她和申老师要孩子!!我要做唯一的孩子!”
怎么这个状态还在说这种玩笑话啊。
尤嫚的眉头蹙起,转身的时候漂亮的鱼尾扫出一道银光,却打不开这个乍看华丽的容器。
温问旋近距离欣赏着她的尾巴,“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迷人。”
尤嫚:“你不要动她。”
温问旋的手隔着玻璃触碰着尤嫚的脸,仿佛是情人的爱抚:“亲爱的,我什么时候让你如愿过?”
下一秒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是宣鸿影的声音。
最近的实验基地安静地很,人鱼实验体不少都转移了,一些核心组成员也陆续被移送。
伏芷兰的电伤不算重,痊愈之后回来上班还得了一份员工福利。
很直白的银行卡奖励,被她拜托家里一口气全取出来了。
她们小组转移了不少人,即便大家都看不到脸,伏芷兰还是认得出哪个是哪个。
人鱼实验体很少,她的工作也少了一半。
相对来说可以真摸鱼的时间就长了很多。
她没下去最底层,但从玻璃窗内可以看到下面隐隐的光芒。
住院的期间不少以前的熟人来探望她,伏芷兰都没脸说是因为工伤。
她把手上的活干了,打算出去通通风。
在这里上班太过压抑,不亚于是一份领着阳间薪水的阴间工作。
每天上班扫码都感觉像是去地府的通行证,搞得她精神萎靡,相亲的兴趣都没了。
现在蹲着去了唯一的通风口吹风。
通风口在倒数卫生间第四格的位置,非常隐秘,属于员工之间的秘密。
伏芷兰在交际方面也不错,进去之后直接开了顶上的挡板。
她知道自己在地底下,但不知道这个口通往哪里,居然还有蓝色的恍如星空的光点。
风都带着青草的香气,终于不是那种令人作呕的腥味。
让人心情都好了很多。
她摘下自己的面罩,刚想掏出没信号的手机看个小说,却突然感到后颈一凉。
这个触感……
怎么怪怪的……
好像是人的手的形状。
我草……
伏芷兰脑子里一瞬间浮上许多都市怪谈。
问题是她现在就职的公司就属于这个范畴,可依然没能锻炼到她的脑子。
她整个人都像是被冻住了,根本不敢回头。
那只冰凉的手挠了挠她的脖子,似乎也有些疑惑。
“老大,很多水啊。”
水你妈啊,这特么是老娘的汗。
下一秒伏芷兰被另一只手拎开,紧接着她惊恐无比地看着原本只有她的厕所挤进了两个人。
不是,哪来的啊?
怎么感觉自从回国后遇见的事一件比一件离奇啊?
说出去都没人信的程度。
“你……”
伏芷兰还没开口,其中一个人转头,她对上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是兔子的脸。
晕过去的一瞬间,伏芷兰听到一道喑哑的女声——
“你是猪吗?吓到人了。”
“我是兔子啊老大。”
尤嫚不是没想过再逃出去。
这些年她也一直在想方设法传递消息,可是温问旋给她打造的培养舱一点点地分解她的体能,使得她每次各方面的素质都在下降。
人鱼凶残的本性需要匹配无与伦比的。
可是她被瓦解了一半。
哪怕用十成的力也撞不碎玻璃。
温问旋就站在外面,冷冷地看着尤嫚无济于事的动作——
“亲爱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她看着尤嫚出血了的额头,隔着玻璃点在上面,“我很心疼。”
尤嫚死死地盯着她:“你囚住我可以,为什么一定要抓那个孩子。”
温问旋欸了一声,她的眉梢眼角都因为尤嫚的举动点上了愉悦,仿佛一开始气急败坏的不是她。
“还是因为亲爱的你呐。”
温问旋笑着说:“可惜大的那个太警觉,还是个缺陷种。我没办法预判她的状况,她甚至不怕菱草的剂量。”
说到这里她皱了皱眉,“真是奇怪。”
下一秒温问旋贴着玻璃,看着尤嫚流下的鲜血:“半人鱼和你和那条小鬼不一样,你也知道吧,很不稳定。”
温问旋的声音不算特别难听,但始终带着细微的沙哑。少女时期倒是怯生生的,很惹人怜爱。
“亲爱的,我早说过的。人鱼和人类结合,要克服天性的嗜血,你当年没想过吃掉那个男人么?”
“你那带着缺陷的孩子,会不会比你更疯狂呢?”
尤嫚没说话。
温问旋的声音却带上了假模假样的关怀:“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现在的你早就不是可以快速愈合的体质。”
“我很心……”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鼓掌声。
“很精彩的神经病发言。”
尤嫚抬眼,震惊地看着仿佛凭空出现的两个人。
一个仿佛戴了兔子头套的女人。
另一个看着很年轻,就是看着格外稚气,像刚上大学的样子。
头发上都缠着黄纸,像是什么符纸的挂件。
“你好,温总,鄙人泉渡,是给你发文件的人。”
这人说完歪了歪头,冲培养舱里的尤嫚挥手,没大没小地说——
“小人鱼,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宣鸿影:我特么!!
伏芷兰:卧槽!这工作真的没法干了真的!!加钱都不干!!
——此刻的祁荔和宣流还在路上——
祁荔:唉堵车,好烦喔;
宣流:你都没开阳关道;
祁荔:我这不是很久没这样了么,我们加班又没加班费;
宣流:我的公司有。
祁荔:那你爸公司。
宣流:等我妈回来他肯定不干了。
祁荔:那干什么,全职夫夫?
宣流想了一下,觉得画面太美,有点反胃。
——晚上再更一章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