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时离开这个世界的第七天, 邓陶然突然发现,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在慢慢忘记翟时的存在。
连她记忆里的很多细节, 都开始渐渐的模糊起来。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的翟时, 第一次拥抱的时候的翟时, 明明在医院却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翟时, 给她惊喜给她放烟花的翟时,过年那天跑到她家这边来的翟时,婚礼上的翟时……
这些所有美好的回忆, 明明是该深刻的印在脑海里, 却一点点开始模糊不清起来。
这才第七天, 她身边的所有人却已经再也没有提起过翟时这个人,包括翟时的父母都已经跟着消失不见。
她渐渐开始怀疑, 到底这一切是真的经历过,还是只是自己的一个梦。
卫明月又来叫她出去玩, 说一个人闷在家里不好。
她愣了一会, 抿着唇角犹豫开口, “卫卫, 你这几天一直叫我出去, 是因为什么?”
语气里带着点试探性,她想知道卫明月到底记不记得翟时。
卫明月怔了一下, 似乎真的被问住了, 嘴里不停念叨,“是因为什么?好像是因为你很伤心, 对, 就是因为这个。”
果然如此。
邓陶然垂了下眸, 敛起的唇角弧度有点苦涩, “那我为什么会伤心呢?”
“为什么?”
被这个问题问住,卫明月的嘴角一下子僵住,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来找邓陶然的原因。
明明邓陶然的脸和眼睛都已经哭肿,但她却怎么也想不起对方是因为什么。
邓陶然低头,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脚尖,视线空洞没有焦点,声音冷静,“你回去吧卫卫,我不想出去。”
她将头埋在膝盖里,轻阖上了眼睛,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
卫明月没有办法,只得将刚刚买来的吃的放进冰箱,果不其然上次带来的东西还没动,她轻叹口气看向坐在地毯上的人,拿出一些吃的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放到对方面前,“你吃点东西我就走。”
但低头埋在膝盖里的人没有开腔,一声不吭地让人心疼。
正想开口继续劝,邓陶然抬起头,泪珠一颗颗溢出泛红的眼尾,顺着苍白的脸颊滚下来,浓密微翘的睫毛闪烁着湿润的光,咬紧的下唇发白,“卫卫,为什么连我,也开始慢慢忘记她了……”
“我不想忘记的……真的不想忘记。”
泣不成声的少女看着让人鼻酸,卫明月抱住邓陶然的头,只能轻声安慰着,“不会的,不会的。”
不知道邓陶然说的是谁,她的安慰也有点无力。
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她于心不忍的同时忍不住跟着伤心,甚至冒出了眼泪。
不得不开始责怪那个对邓陶然那么好,又离开了邓陶然的那个人。
但她也知道,就算重来一次,邓陶然也不会后悔遇见那个人。
-
翟时离开的第三十天,邓陶然已经有点记不得翟时的模样,但好在她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手机,里面全是翟时录好的视频。
坦白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昨天有没有看过这些视频,毕竟任何和翟时有关的东西,都没办法在她脑海里停留。
只依稀记得,翟时是她的妻子。
视频里的女人眉眼熟悉,时不时弯起来的眉眼和浮现的梨涡,让她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原来她有一个这么好看的老婆,她想。
翟时录制的视频,都是一些很琐碎的事情,无非就是说让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过没有对方的生活。
还有一些就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偷拍的片段。
婚礼上、海边、马路边……
她们一起去过的地方,都在这些视频里出现过。
明明该是无比清晰的回忆,却像从来没有经历过一般。
明明这些回忆都该是美好的,但是她抬手摸脸却意外发现指尖是湿润的,原来她哭了。
为什么哭呢……
邓陶然皱着眉心,打开了最后一个视频,视频里的人正襟危坐在镜头面前,嘴角的笑容有点局促,
“陶陶……不对,我还是叫邓陶然好了,这样正常一些。”
翟时拧着眉心纠正了自己的称呼,又扬起唇角笑了笑,清眸微微发亮,“比起前面的内容,这个视频可能稍微有点正式……”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看到这些视频,但我想到时候我一定不在你身边。”
视频里的翟时顿了顿,指尖攥紧的发白,“你不要误会,我录这些视频不是想让你永远沉缅于这些事情,你该继续往前走的……继续前往你的未来。”
“前面那些内容,我允许你每个视频看一次。”
“正好三十个视频,这是最后一个。”
翟时的声音开始慢慢颤抖,她垂眸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又抬起头笑了笑,声音仍然温柔,“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就可以开启……你的新生活了。”
“可能有点残忍,但我……希望你……还是不要太想我了。”
“对了,忘了和你说,这些视频都是阅过即焚。”
说到最后,视频里的翟时眼泪憋不住,一颗颗坠了下来,晶莹的眼眸里含着深不见底的情愫,“让翟时……在你的生命里消失吧。”
“不要再继续爱我了,邓陶然。”
一字一句断断续续地说完,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视频播放完毕,最后一个画面停留在翟时故作轻松的笑颜上。
却没有自动删除。
邓陶然无力的垂下双手,眼皮发烫视线模糊,四肢沉重僵硬没有力气。
她突然想起来,这些视频她已经看过很多次了,在开始看之前就看到了阅后即焚的标志,所以已经让人帮她破除了这个限制。
不是阅后即焚,也没办法不继续想她。
-
翟时离开后的第三十五天,邓陶然又重新找到了她。
回到原世界后,她按照文件夹里给出的信息,来到翟时在的学校,蹲守了几天,才终于在无数个相似的身影中,找到了她的翟时。
这个翟时,好端端的。
没有生病,脸色红润。
除了肉眼可见的低气压之外,其他哪哪都是好的。
她该上去相认的,但莫名又有点责怪翟时,怪她不告诉自己这一切,怪她什么都不说就默默的替她承受了剧情之力,更怪她什么都不说就许下让她忘记这一切的愿望。
这种情绪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让她迈出去的步子顿了一下又收了回去,看着翟时继续往前走的背影一言不发。
默默红了眼圈,发疼的胸口终于有了一丝好转,邓陶然抽了抽鼻子,低着头跟着翟时走进了食堂,学着点菜端着盘子,隔着几张桌子后面坐着。
翟时吃饭习惯很好,不会东张西望,安安静静地夹着自己餐盘里的菜,低头垂眸,小口小口的吃着,但吃了几分钟餐盘里的菜都还没变少。
和她一样。
邓陶然默默看了一会,但翟时却没有往她这边看过来。
这个呆子,明明只要看过来一眼,她就会忍不住心软的。
但是偏偏就,一眼都没看过来。
直到邓陶然跟着翟时去了实验楼,对方也没有看到过她一眼。
心疼、心安过后,是有点好笑。
她站在楼下,没有管在外套衣兜里一直震动的手机,攥着衣角抬眸望着翟时走进去的方向。
十分钟就好,让她缓十分钟。
-
之后的几天,邓陶然都在默默跟着翟时。
一开始只是有点怄气,想着等翟时看到她再装不认识逗逗对方,却没想到这个笨蛋真的一次都没发现过她。
而且,这个笨蛋还变得爱哭起来。
邓陶然站在火锅店里,看着不远处趴在桌上的肩膀在轻轻抖动的翟时,忍不住迈开步子走了过去,但已经抢先一步过去的身影让她顿住了脚步。
她默默的看着那个陪着翟时的女生,假装不小心撞了一下,将自己兜里的手帕纸给了对方。
不知道这个女生和翟时是什么关系,也不能在公众场合摘下口罩,她只好假装镇定的弯着眉眼,“你朋友好像在哭……”
等女生接过纸,她被卫明月叫走,走出火锅店前,忍不住再看了看在窗口趴着的翟时,目光沉了沉还是走了出去。
也许不该再责怪翟时了,但这一次,她想让翟时认识到,有些事情不是自己默默承担就会变好的,有些决定也不该让对方来替自己做。
再后来,邓陶然看到了翟时在火锅店和人打架的视频。
这个笨蛋,终于发现她也在了。
而且还和别人打架,终于没有再憋着了。
她有点好奇,重新看到她的那一刻,翟时会是什么样子。
邓陶然坐在车上,摘下耳机悄悄打开窗帘往外看,看到了那个奔跑过来的翟时,樱花树下,飞扬在肩头的发丝被金黄的光芒映衬着,透着碎光的明眸清亮。
忍不住将自己的视线投向对方,像以往一样追随着那个身影。
直到对方又淹入人群中,她才收回视线,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压抑出喉咙里传来的呜咽。
缓了好一会后,她收拾了下自己,擦干净眼泪,漂漂亮亮的下车,扬着笑容走向翟时。
她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和对方打招呼,看到白皙皮肤上红肿的伤口后忍不住胸口疼了一下,开口的语气自然中又带着一丝不可避免的偏爱。
她忍不住,但也尽量忍住。
她希望,以后翟时再也不要替自己做决定。
不管是剧情之力也好,还是她的记忆也好。
所以,装作忘记,是她对翟时的惩罚。
让翟时能够体会她的感受,那种无能为力的感受。
记忆慢慢流失,却没办法抓住那一点点的可能。
不得不说,翟时真的很狠心,竟然真的让她忘了她。
所以,就暂时忘记一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