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陌曾经是一名律师。

  “变革之后, 你就失业了?”

  陆零柒一路坐到天亮,隔壁房间里的流民陆续出来,手里握着一根炸了毛的牙刷, 她看见陆零柒愣了一下, 尴尬地笑了笑, 然后半跪在地上接水。

  “他们现在不需要律师。”柳陌垂眸, 低声说。

  关于他没有选择签下自己的名字的原因, 他也和陆零柒说了:

  “十多年前,刚刚发生变革不久, 我那时候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在一家律所实习。”

  “当时,有个女孩儿,她大概刚刚二十岁。”

  柳陌第一次见到郑梦莹的时候,看见她被一群住民揪住,他们让她站在演讲台上,背后的大屏幕上是她拍的一些照片和视频。

  “他们问她在哪里偷的人,和几个男人做过。”柳陌淡淡道,他将口罩摘了下来, 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 但仔细看, 上面有很深的皱纹。

  郑梦莹, 他一直记得这个名字。

  她蹲过看守所、也进过戒毒所,他在社区还在的时候,曾经和社工见过她。

  她谈过几个男朋友, 堕过几次胎, 和其中一任厮混在一起的时候染上了毒瘾。

  她看上去瘦骨嶙峋,目光涣散地盯着头顶的吊灯。

  柳陌认识她的时候, 郑梦莹的状态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她能够很漂亮,长卷的头发,睫毛弯弯,化一个淡妆,整个人精神气明亮,一点都不像是瘾君子。

  “当时签字的人越来越多,她也去了。”

  柳陌接过旁边黑色短袖女生的毛巾,将它挂在晾杆上,毛巾没有完全拧干,上面的水滴缓缓地凝聚,再缓慢地滴落。

  “他们要她当众交代自己。”柳陌一闭上眼睛,便能回想那一幕,“我知道她,小时候,她说她被她爸爸性侵过,当然,她爸爸从没有承认这一点。”

  “一开始的交代,只是入社仪式的一个流程。随便说说就行了,但到她的时候、”柳陌停顿了一下,“她以前的事情,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底下的社员都对她的发言不满意,认为她态度不诚恳,要她重说。”

  郑梦莹站在演讲台,眼神迷茫又涣散。

  柳陌熟悉这样的目光,她每次紧张的时候,就会这样。

  台下的人越问越仔细,问她是不是真的被她父亲性侵过,那时候有多大,还问她当时有没有觉得很舒服。

  他们问一个,下面跟着一片笑。

  几乎要把她的所有事情,经历所有的梦魇都询问过去。

  他们指着女孩的照片,放大细节,问她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甚至会叫她说一下交过男朋友的尺寸大小,然后围在一起哄笑。

  台下甚至有女人。她们摇头叹息,目光责备,时而又提高声音,嚷嚷道:“真不害臊,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她们红着脸,有时竭力装作出听不懂的样子,似乎这么做了,就能和她划清界限,向其他人证明自己是不一样的,自己是知道爱惜身体、奉公执法的好女人。

  确实。

  郑梦莹确实称不上人们口中的一个好女人。

  但她罪该如此么?

  “我觉得恐怖。”柳陌说,“还有孩子。轮到一些孩子发言的时候,他们的父母,那时候他们还和自己的父母居住。”

  “他们的父母让他们当众念自己的日记。”

  “我受不了这些。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了,但我不想顺应他们,然后被认定为破坏城市安全和预谋反动的危险分子。”

  柳陌收住话:“你饿了么?”

  陆零柒说不上饿,抱着自己的背包,像是背着一个宝贝,从里面掏出两桶方便面。

  身边黑短袖女孩眼睛一下亮了,凑过来:“新来的,能不能跟我换?!!!”

  “你不愿意换也没事。”黑短袖似乎是怕吓到她,离开了一点,“我只是好久、好久、好久没吃到这个了。

  你知道的,现在去商场买东西,刷的是徽章,到处都是摄像头,我的水平只能翻翻垃圾箱,要我入室偷窃,拜托,我十年前可是优秀中学生代表,年级前三。”

  陆零柒一向大方。或者说,陆零柒不习惯做坏人,尤其当对方善意明显的时候。

  女孩大呼小叫接过这一桶泡面,看了看牌子:“健师傅,这牌子我没吃过哎,香辣牛肉味!我喜欢。”

  她甚至也不看包装纸上的日记,迫不及待拆开,柳陌无奈揉着眉头:“小季,你都不和人家自我介绍一下嘛?”

  “啊!”黑短袖走过来,握了握陆零柒的手,“我叫季书予,你呢?”

  “陆零柒。”陆零柒不得不再报上自己的古古怪怪的名字。

  “你爸妈是会计嘛?怎么跟写账本金额一样。”季书予笑着道,拿过热水壶,往泡面里一倒,然后接过陆零柒的泡面桶倒满水,又看见绑在柱子上的红袖标男人,“你们把他打死了吗?怎么还没醒?”

  陆零柒嗤笑,走过去扇了扇他脸,“啪啪”扇了他两个耳光,然后甩了甩手腕:“装睡呢。”

  红袖标不得不睁开眼睛,嘴巴紧紧闭着,发出一声“哼”,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态度。

  陆零柒摘下他的袖标,“稽查”,然后开始脱他衣服。

  季书予目瞪口呆。

  陆零柒脱得彻彻底底,彻底排除他身上可能携带的定位装置,才起身去墙角的水龙头处接了水洗洗手,叉子一叉,开始吃面。

  季书予肃然起敬。

  “没想到,你是战斗派。”季书予抱着泡面,拉过小板凳屁颠屁颠过来,坐在她身边,“你到时候可以跟韩天切磋一下,他是退伍兵,他现在出去找物资了,就是他找到这个地方,也是他救的我。”

  “他很厉害吗?”

  季书予用力点头,一脸崇拜:“他能一打十。特种兵,知道不?他就是。”

  陆零柒把面捞光,看见一边的季书予将面汤都喝完了,有点不好意思,发觉自己好像过分养尊处优了,又赶忙跟着低头“吨吨吨”。

  “接下来你们准备办?”陆零柒问道,“就这样东躲西藏吗?”

  季书予脸上有点为难,嘟哝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日子好像没有尽头,我们甚至没有药,得了病只能硬抗。

  至于现在坚持什么,我现在也说不出,外面的世界,虽然他们吃的饱有地方住,我偶尔会羡慕,但并不想加入他们。我小时候读过一首诗,不要温和地走进良夜。

  我不像韩天老大勇敢,对我来说外面就是良夜,勇敢的人会走进去抗争,而我会选择干脆不进去,离得越远越好。

  这样很不好,我在遇见韩天老大之前,靠偷翻垃圾桶生存,这是一种十分消极的对抗方法,对改善局势起不到一丁点作用。”

  “反抗的人太少。”陆零柒大胆地使用了这个词,“但我们可以联合起来,他们要住在文森城没关系,我们可以选择一起离开,我们这些非法居民,离开这里,建立属于自己的栖息地。”

  【个人专属支线已触发——】

  【掌握非法居民的部分领导权】

  ……

  易阑珊将男人的衣服换上,她的化妆技术和陆零柒一脉相承,全都来自守门人。

  “听得出来吗?”易阑珊试着模仿餐馆男人的声音,她脸颊的肉鼓鼓的、硬硬的,然后她稍顿了一下,迅速酝酿出冷硬的语气,“流民、城市的蛀虫,不遵守规章制度,破坏我们社员的团结,严重阻碍了社会的发展……

  我们社员要意识到流民问题的严重性,如果不是有我们这些干部辛辛苦苦帮你们排查风险,帮你们谋求福利,你们哪里来现在这么安稳的生活?流民早就闹翻天了!”

  游离敷衍地鼓鼓掌:“好的好的,宣传员,快点帮我找一个稽查队成员吧,我要当你上级。”

  宣传员上面一级是稽查员,稽查员之上是审核员,审核员之上是清除员,清除员之上是审判员,之后就是分社副社、社长,文森城由五个分社社长分别治理,宣传员和稽查员是最常见最低级的干部岗位,宣传员要五十分。稽查员分数则翻到了两百分。

  “两百分。”游离摇头,“要单独举报四个人,才能获得这个岗位。”

  易阑珊对未来比较乐观:“肯定有别的晋升渠道,单靠举报不太可能,比如社长,她/他不可能靠一路检举人上去吧,只有稽查员和宣传员有分数规定。”

  她戴着袖标,回到餐馆,准备收拾一下,然后前往拷问得到的事务大楼。

  至于游离需要的稽查员身份,走在马路没多远,她和游离就遇到了一个。

  “朋友。”易阑珊走过去,拉了拉自己的宣传员袖标,“在那边的餐馆里好像有流民在偷东西。”

  这个稽查员完全没有怀疑,跟着易阑珊走了过来。

  他刚走到餐馆里面,易阑珊一回身,手中冷芒闪烁,顷刻间割开了他的脖子,然后提取好他的指纹,又收集了两管血液,再火速换上他的衣服,最后销毁尸体。

  易阑珊眉眼带笑,仔细擦干净手上的血,拿出化妆用品,低头耐心帮游离化妆。

  两个人几乎同时收到了系统提示:

  【个人专属支线已触发——】

  【打入管理层内部,确保不暴露身份。】

  作者有话要说:

  607是圣母。易阑珊她俩、还有时安从来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