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关县的天还没亮, 路灯下,林熙缓缓向二人走去。

  马路两旁的店铺大部分都关着,除了有一家按摩店还在亮着灯, 里面透出来的光线偏粉嫩, 让人不禁怀疑这到底是不是正经场所。

  林熙无暇顾及这些, 她直接走近了站在暗影处的两个人,洛阎宇和那位漂亮的罗教授已经转过身来, 洛阎宇嘴里正叼着烟, 黑暗中冒出了零星的红色光点。

  林熙心中忽然涌上了几分恐慌感。

  毕竟被警方怀疑是杀人案的凶手, 哪怕真相还在调查中, 成为嫌疑人的感觉并不好受。

  她一瞬间想起了高中时候班委怀疑她偷了他的钱, 当他当着她的面问她, 是不是你做的, 是你吧?只有你没去操场上体育课,回来我的钱包就不见了,肯定是你吧?

  被冤枉偷钱, 充其量也就是承受污名,面对其他班上同学的指指点点, 背地里说闲话而已。

  现在想来, 被班委当众厉声质问的时候, 那时她心中的委屈和无力感,和如今被怀疑杀人比起来,实在是小太多。

  不过很快就压下了这种惴惴不安的情绪, 且很好的控制了自己的面部表情,淡定的站在二人面前。

  洛阎宇警惕的望着她, 丢了烟, 踩灭烟头, 沉声问她:“你想对我说什么?”

  林熙思索片刻,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直说道:“我想知道陆囹圄的案子,警方的调查有没有最新的进展。”

  洛阎宇语气冷硬,公事公办的语气:“无可奉告。”

  林熙顿了顿:“准确来说,我和我的妻子是陆囹圄死前最后见过的人,如果陆囹圄手中真的有那段视频,里面有楚暮云死亡真相的证据的话,那么陆囹圄便有可能是凶手所杀。”

  洛阎宇审视着她:“你想说什么?”

  林熙能主动和他提起楚暮云的死,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尤其是在刚才,他故意出声试探的时候,林熙只说来东关县是为了探亲。

  “如此一来,我和我的妻子就十分的危险,哪怕陆囹圄那份证据我们并没有拿到,但是凶手如果怀疑我们拿到了,我们的生命安全也受到了威胁,我想请求警方的保护。”

  洛阎宇皱了下眉头,回复道:“关于你提的这一点,并不需要直接对我说,准备好资料去提交申请,如果审批通过,自然会安排人保护你们。”

  林熙点了点头,恍然道:“是这样的吗?不能直接对您申请?”

  洛阎宇蹙眉应了声:“嗯。”

  “好的,我知道了。”林熙笑道:“谢谢您的耐心解答。”

  林熙朝着洛阎宇礼貌颔首,洛阎宇没吭声。

  林熙毫不在意,她又看向罗教授,笑着说:“耽误二位警官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那我就先走了,再见。”

  罗教授笑了笑:“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林熙一怔,笑看着她:“嗯?”

  罗教授笑而不语。

  林熙没再说什么,笑着转过身,缓步向等待她的几人走去。

  等她背对着他们,唇角翘起来的笑容才收起来。

  洛阎宇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

  他的目光落到林熙身边的几名随行人员身上:“看那几人的走路姿态,一看便知是军人出身,不是普通人。”

  他身侧的罗教授轻笑一声:“的确。”

  “在她和楚暮卿走到哪儿都有人保护的情况下,还需要寻求警方的特别保护?”

  罗教授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向林熙走远的方向,她扯了下唇角,轻叹道:“真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你在怀疑她,所以主动告诉你,她来东关县也是为了楚暮云的事情。”

  “说不说有什么区别?”

  罗教授笑道:“很大的区别。”

  洛阎宇不解:“什么意思?”

  “化被动为主动,”罗教授解释:“她在明确知道你在怀疑她的情况下,她在东关县的一举一动,你不可能不会关注,她的一切行为极有可能都会加深你对她的怀疑。”

  洛阎宇一愣。

  的确是这样,他待会儿到了东关县警局之后,就会和当地的警方进行沟通,让人去监视林熙的动向。

  “她主动告诉你,她也是为了楚暮云的事情而来,接下来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去查这个案子,还在和你表明,她并不是凶手,一举两得。”

  “可我对她的怀疑,也是合理的推测案情,毕竟楚暮云死亡之前,举报人说她也确实在东关县出现过,她哪怕如此也并不会影响我的怀疑,”洛阎宇眉头越皱越深:“况且,很多凶手都会故地重游,她是为了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还是说前来销毁证据,都是未知。”

  罗教授思索片秒,道:“也不排除这样的可能,只是一切都要建立在——那位匿名的举报人,所说的都是事实,且林熙真的绑架了楚暮云,把人杀死在了东关县,一切都成立的情况下。”

  根据线索,警方收到了匿名举报,楚暮云当初遭遇了绑架,而林熙在东关县出现过,加上林熙和楚暮云曾经的关系,证据直指林熙。

  “不过……”罗教授又道:“也不排除楚暮云被绑匪绑架勒索,最后被绑匪所杀的可能。”

  洛阎宇点了下头:“先查那伙当年一直作案的绑匪。”

  罗教授响起什么,又问道:“楚家那边有消息了吗?”

  洛阎宇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道:“楚老太太住院了,医院病房我们的人进不去,让医生给拦了,我让他们再想想办法。”

  罗教授顿了下,慵懒的伸了个腰,玩笑道:“真希望这个案件能快点结束,马上就是新年了,我可不想新年那天还在东关县。”

  洛阎宇望向眼前这个极有魅力的女人,目光柔和了些,附和:“一定可以的。”

  在一家早点摊前,林熙和几名男人分别坐在了小板凳上。

  木桌上很快便上来了热腾腾的牛杂汤,满满一大碗,在寒风里冒着热乎气儿,光是闻着味道就让人食指大动。

  林熙学着他们的样子,把烙好的厚饼撕碎了丢到碗里。

  林熙早就饿了,很快就吃完了一整碗的泡饼,关寒川问她要不要再来一碗,林熙连忙笑着拒绝。

  关寒川当年是跟着容老的部下,那时候他还年轻,后来因为受了伤,所以回到了东关县。

  说好的是他们请客,林熙却主动结了账。

  关寒川笑道:“若是老领导知道了您请我们,回头他可能会骂我。”

  林熙也跟着他们笑:“外公可不是这样的人。”

  关寒川看了眼时间,主动说道:“接下来您要去哪儿,尽管和我们说,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县城,开车去哪儿都成。”

  林熙想了想,说道:“不是县城,我要去的是一个叫钳哨村的地方。”

  “钳哨村啊……”关寒川犹豫了一下。

  她这话一出,众人也皆是一愣。

  林熙疑惑的问道:“怎么了吗?”

  “没怎么,距离这里也不远,不过那个村挺让人头疼的,这阵子倒是没人敢去那儿了。”

  “怎么回事?”林熙问道。

  楚暮云当年就是在钳哨村去世的,哪怕已经过了几年,她还是打算先去那个村子了解一下情况,总会有当初那场大火的目击者,只是一听说她要去钳哨村,这些人的反应却是有点让她意外。

  “钳哨村那个地儿正在拆迁,村民和开发商闹得不可开交,前阵子还因为挖坟头的事儿打起来了,说一铲子挖下去,挖的就是他们的根,他们的祖宗。”

  关寒川说完,另一男人摇了摇头,叹气道:“是,林小姐你是不知道,那村子封建的很,穷的要死,也不出去打工,就为了图这拆迁款养崽子,闹腾半天也不外乎是为了钱。”

  关寒川对林熙说道:“反正那村子穷的很,咱东关县经济发展全国前五十的县,钳哨村却和咱东关县格格不入,关键是钳哨村那个地儿的人都懒,不干活就指望着种地,好在他们把孩子都养的不错,这几年出过几个省状元,不过孩子们走了之后很少有再回村子的,林小姐,您这样的身份,是不是很难理解?”

  林熙摇了摇头:“没有,我见过这样的情况。”

  “说起来他们的崽子,养的是真不错。”林熙右手边的男人笑着调侃:“我就纳闷儿了,钳哨村的孩子个顶个的漂亮,怎么就基因突变了呢?”

  “也不是基因突变吧?有不少外地人嫁到他们这儿。”

  林熙疑惑道:“外地人愿意嫁过来吗?”

  “这几年倒是少见了,不过五六年前是有不少人嫁来钳哨村的,那时候乱的很,谁知道是不是人家自愿嫁过来的。”

  林熙皱了下眉头,若有所思。

  她总觉得哪儿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心中那种违和感是从哪里来的。

  “天亮了,我回去开辆车过来,然后咱们陪林小姐去钳哨村。”

  关寒川说完,又对几人吩咐:“哥几个,好好保护林小姐。”

  “川哥您放心,有我们在没问题。”

  林熙感激的看向他们,笑着说:“多谢几位大哥。”

  “客气啥,容老亲自下的命令,我们几个肯定完成任务。”

  关寒川走后,随着天光逐渐放亮,宽敞的马路上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有早起上班的年轻男女,也有开着电动三轮拉着一车货去市场出摊的,还有喇叭吆喝着卖油饼卖粽子的。

  他们所在的是东关县县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属于那种哪怕你不出这个县,发展起来之后各种大型商场和游乐场等娱乐设施十分完善的地方。

  林熙想着楚暮卿可能已经起了,她走到一光秃秃的大树下,给楚暮卿打了通电话出去。

  她等了好一会儿,楚暮卿才把电话接起来。

  楚暮卿没说话。

  林熙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你醒了之后,又睡着了吗?”

  楚暮卿好听的声音在听筒另一边传来:“又睡了会儿,你下车了吗?”

  “下了,已经在东关县县城了。”林熙听着她的声音,眼中也不自觉浮起温柔的笑意:“还吃了这里的泡饼,感觉比星级餐厅都要好吃,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

  “有人接应你吗?”楚暮卿轻声询问。

  “有……我没第一时间和你说,是怕打扰你休息。”林熙心中有点慌,连忙出声解释。

  楚暮卿声音透着几分笑:“你慌什么?”

  “我怕你担心我啊,如果一直等着我和你报平安,连觉也不睡,就那么一直守着手机的话。”林熙语气有些闷:“那我可真是罪大恶极了。”

  楚暮卿沉默几秒,才笑着说:“有些自恋呢,林小姐。”

  “噗——”林熙也跟着她笑起来:“不是就好,我在这里安全着呢,你准备去公司了吗?”

  楚暮卿没回答,而是问道:“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有地方住吗?”

  林熙稍稍停顿,才说:“我打算去钳哨村一趟。”

  “嗯。”楚暮卿轻声提醒道:“林熙,注意安全。”

  林熙笑道:“知道啦,你说过好多遍了,放心吧。”

  她手里捏着手机,正要再和她说些什么,远远的看着关寒川已经回来了,她连忙说:“我先不和你说了,要上车了,不好让他们等太久。”

  “嗯,快去吧。”

  林熙听着那边传来的嗡嗡杂音,不禁又问了句:“你不在家吗?这么早去公司啊?”

  她又看了眼腕表的时间,距离楚暮卿去公司的时间,还有足足一个小时。

  “已经在路上了。”

  林熙提醒道:“记得吃早餐啊,不然身体吃不消的。”

  挂断电话,林熙走过去,随着众人一起上了车。

  关寒川坐在副驾驶,开车的男人名叫赵京,随行的几人除了关寒川一个本地人之外,其他人全都是外姓人,他们都是关寒川当初的战友,后来关寒川在东关县开了安保公司,便来了东关县,在关寒川的公司做事。

  在前往钳哨村的车上,林熙又接到了林太太的电话。

  “小熙,你去东关县做什么?谁让你去的?”

  “妈……我……”

  林太太的声音透着明显的焦急:“你去那里做什么?是不是段平川和你说了什么?”

  林熙顿了顿:“是,他说,当初他把我带来了东关县,您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他带我去哪儿了吗。”

  林太太回过味儿来:“……楚暮云的案子你能不碰就不碰,还怕警方怀疑不到你头上吗?!要不是你外公告诉我你去了东关县,我们都以为你出差了呢,小熙,你是想把我们都瞒着,是吗?”

  林熙解释道:“我只是想尽快洗刷掉嫌疑,而且我已经和楚暮卿说了……”

  “什么?”林太太惊讶道:“你怎么可以和她——”

  “妈妈妈……”林熙连忙打断她:“您就别担心了,而且楚暮卿她并没有怀疑是我做的,她很信任我,您不用担心。”

  “她竟然——我怎么能不担心?”林太太无奈的说:“我让人去查段平川,就是怕当年的案子牵连到你头上,你倒好,主动撞上去了。”

  “可是如果不这样,我可能真的会含冤莫白,与其就那么等着真相到来,还不如主动去探寻真相,我总不能让我一直等着结果,什么都不去做的,那样真的太难熬了。”林熙一直软着语气解释,又说:“外公也支持我来这里,这都是我和他商量过后,才做出的决定。”

  林太太拗不过,赌气的说了句:“他也是老糊涂了!我这就找他说!”

  林太太说完,电话被她主动给挂了。

  林熙无奈的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林妈妈知道她来了东关县,她可能都不会和她说,段平川见了她说的那些事。

  毕竟林妈妈对她这个女儿的关心程度,她有目共睹,让她知道了也是徒增担心。

  不过现在也好,至少能让林妈妈相信,楚暮卿并不是怀有目的的接近她。这样一来,林妈妈可能就不会对楚暮卿再生出警惕怀疑的心思。

  林熙这么考虑着,望向车窗外,眸光四处打量了一会儿,又问身侧的关寒川:“什么时候能到?”

  “也就四十来分钟,近的很。”关寒川回答。

  林熙轻点了下头:“也确实不远。”

  从县城开车到钳哨村,不远不近的距离,在车上林熙听着他们再一次聊起了钳哨村。

  她静静的听着,期间没怎么插话。

  从他们的交谈中,林熙得知了这个村子十分的另类,旧习俗也全都保留着,尤其是令当代人都觉得离谱的一些习俗。

  “这有什么的,前天还出过一个事儿么,村里有个男娃死了,男娃爹张罗着给他办冥婚,最后相中了一个隔壁村的女娃,电视台记者说要来采访呢。”

  林熙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还有这种事?”

  关寒川瞪了眼驾驶座的方向:“你好好开车,别说这种渗人的事儿。”

  “我这不是想多和林小姐说点稀罕事儿么,林小姐城里人,肯定不知道下面的这些门门道道,不过林小姐要是不感兴趣,那我就闭嘴。”

  林熙淡笑着说:“哪儿能呢,听你们说这些我觉得大开眼界。”

  “那就行,您不觉得闷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比起天没亮的时候坐在露天的早点摊吃饭,现在的气温反而又降了些。

  关寒川见林熙搓了搓手,笑道:“天气预报说可能会下雪,如果下了雪回不来县城,林小姐您将就下,在钳哨村附近找个旅馆住下。”

  林熙面对着他们几人的“特殊照顾”,不免笑起来:“关大哥您不用这么客气,有个地方能住就行,旅馆已经很不错了。”

  这几个人是真的把她当成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了,处处都觉得她不会“体察民情”,

  哪怕她已经尽可能的表示她不是那样的人。

  关寒川朗声笑道:“那成,这我们就放心了。”

  车里再一次陷入安静。

  过了会儿,林熙忍不住问:“冥婚这种事,怎么会惊动电台呢?”

  关寒川解释道:“那是因为那男娃爹给他儿子找的冥婚,是人家隔壁村活着的女娃,还骗了人家女娃的生辰八字,女娃爹妈不干了,直接闹到电视台。”

  林熙皱了下眉头,没再说什么。

  有人忍不住骂了句:“艹!也是够晦气,我家孩子要是摊上这种事儿,我就跟人拼命了。”

  关寒川道:“拼命也拼不过的,他们村子的人一家出了事儿,全村都出动。”

  “去他娘的!这破地儿真是邪性!”

  林熙就彻底明白了,也不怪他们一直提醒她,要注意安全。

  关寒川把车开到村子外的时候,因为半路撞上修路,所以饶了远,愣是多耽误了二十分钟的时间。

  下车的时候林熙看了眼手机,九点刚过。

  关寒川把车停好,才对几人说:“你们脸生,就由我陪着林小姐进去,你们看车,等我电话。”

  大家伙应了声:“成,川哥你们进去吧。”

  等林熙随着关寒川过了村头的小桥,关寒川才对她解释:“太多面生的人进去不好,他们排外,外乡人都不乐意让人进,走街串村做生意的来了也是绕道走。”

  林熙就明白了关寒川的意思,心中却越发的对这个村子疑惑了。

  她骤然又想起了什么,立刻给楚暮卿发消息,告诉楚暮卿她已经进了钳哨村。

  楚暮卿没回复,林熙便随着关寒川一起前往村长家。

  林熙已经和他们大体交到了她是为了楚暮云的案子而来,而关寒川和村长熟识,便带着她先去找村长了解一下情况。

  钳哨村果然和县城不同,这里的房子大部分都是砖瓦房,个别的砖瓦房外面被涂上了大大的“拆”字,然而那些字无一例外,全都被涂抹上了白漆,但字型还是能被看的清楚。

  关寒川一边走一边说:“如果那位楚小姐是京城人,又怎么会死在这么个地儿?”

  林熙摇了摇头:“具体我也不清楚。”

  楚暮云当初是有喜欢的人的,她和那个人生下了孩子,然后和人私奔,自杀了在了钳哨村。

  那个孩子楚家不认,被丢弃到了孤儿院,后来被楚暮卿收养,亲自抚养长大,取名楚栀。

  如果楚暮云不是原身杀的,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是死在了让她怀了孕的那个人手上?

  可对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林熙念头刚起,前方一阵吵闹的声音便打乱了她的思绪。

  一群人正乌泱泱的围城一个圈儿,站在一栋房子前,在怒声吵闹着什么。

  “什么情况?”关寒川听着动静往远处看去。

  林熙似乎看清了些:“应该是记者吧。”

  “他们真是疯了,这是什么意思?”关寒川直皱眉头:“连电视台的人也敢打?”

  那些村民中央围着的,是一名身穿西装的女记者,女记者手里拿着录音器,被村民们推推搡搡,正在努力的辩白着什么。

  可村民嗓门大,完全不听她说的话,同时被困的还有一名可怜的摄像师。

  一名男人手里还拿着一个锄头,他站在最前方,怒声骂着:“你这贱人多管闲事,滚出俺们这!”

  他一开口,村民们纷纷帮腔,愤怒的让女记者滚。

  男人,女人,老人,中年人,年轻人,包括屁大点儿的孩子。

  他们口中尽是污言秽语,面目狰狞。

  此刻他们面对的似乎不是电台记者,而是他们的生死仇敌。

  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他们的声音混作一团,林熙哪怕作为一个旁观者,都不禁产生了一种错觉。

  这里不太像是人间,反而更像是一个虚构出来的小世界,很虚无,且不真实。

  她一开始还觉得,钳哨村又不是豺狼虎穴,关寒川他们是不是对她保护过头了,谨慎过度了,三番五次的提醒她注意安全,现在却是彻底懂了。

  这里或许就是豺狼虎穴。

  这时,女记者说了句什么,那名扛着锄头的男人直接怒了:“那你就别走了,死这儿给俺儿陪葬!”

  他说着,就要扬起锄头往女记者左腰上砸。

  林熙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忽然大喊了一声:“你们要做什么!”

  林熙刻意抬高的声音让众人一愣,她说的是浓重的京城口音,和他们这里的方言截然不同。

  那些人齐刷刷的目光望过来,关寒川愣了一下,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林熙已经迈开步子走了过去,那些人立刻也把她围了起来。

  将她和女记者,摄像师围在中间。

  关寒川双拳难敌四手,再埋怨林熙多管闲事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迅速拿出手机打电话。

  “你们要做什么?要动私刑吗?”林熙冷眼望向扛着锄头的年轻男人:“你们这是犯法的,知道吗?”

  男人长得很瘦,也很黑,他穿的很单薄,衣服上全是黑乎乎的脏污,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

  林熙的发问让他怵了怵,一时接不上话。

  众人面面相觑,也被她的话吓住了。

  女记者惊魂未定,对林熙颤着嗓音道谢:“谢谢你,小姐。”

  林熙没应声。

  有个七八岁的胖孩子忽然指着林熙开口:“他们是一伙的!”

  众人听了这话,仿佛是有了主心骨。

  大家立刻回过味儿来。

  “对!一伙的!”

  “电视台欺负俺门,这口气不能忍!”

  “这回放他们走嘞,下回还敢来嘞,不能让他们觉得咱们好欺负!”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彻底把林熙也当成了电台的人。

  女记者对林熙抱歉的说:“对不起啊,连累你了。”

  林熙目光森冷,这些人讲道理或者讲法律,似乎都说不通。

  有点棘手。

  为今之计,只有找机会跑。

  她和公司的安保队长学了点实战的拳脚,但也仅限于一对一的情况下,刚刚能够自保,也眼下的情况确实难办。

  林熙耳边传来了刺耳的辱骂声,那些人的嘴巴张张合合,林熙恍惚的觉得这些人似乎都疯了。

  恰在此时,村子不远处骤然响起了一阵同样刺耳的唢呐声。

  似乎是举行婚礼,又更像是葬礼。

  扛着锄头的男人听着唢呐的动静,在群情激奋下,似乎顿时有了莫大的勇气。

  他再一次举起了锄头,表情淡漠,仿若一条被拍到岸上的死鱼的眼神。

  他看向林熙的目光也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似乎在犹豫着、琢磨着,要从哪里动手。

  他的目光停留在林熙小腹的位置,眼睛里似乎终于有了光彩,有了希望。

  就从这里,下手。

  林熙发现了对方的意图,他顾不上别的,一把拉上女记者的胳膊,正要跑!

  就在这时候,人群外传来了一道冷清女人的声音:“你们要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让林熙愣住了。

  她直接僵立在原地,甚至忘了呼吸。

  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道清瘦的身影,那人原本精致白皙的脸上略带着几分苍白,寒风中她耳边的碎发微微撩动,楚暮卿表情冷肃,缓步向人群的方向走过来。

  “楚……”

  林熙张了张唇,却没喊出她的名字。

  楚暮卿没再看她,而是拿着手机,对人群不卑不亢道:“我已经报警了,如果你们还要动手,请便。”

  一个老人怒骂道:“这贱人这么多同伙嘞!你少拿警察来吓唬咱!咱不怕这个!”

  楚暮卿轻点了下头:“我说了,你们想做什么请便,只是……”她目光冰冷的望向人群中的那些个年幼的孩子:“他们会随着你们这次的暴行,跟着你们一起上电视,一起被全国的人看到。互联网是有记忆的,他们的照片会被全国的人看到,将来哪怕他们长大了,出去念书,工作,大家也都会记得,他们曾经随着他们的长辈们,对无辜的人做了什么样的暴行。”

  楚暮卿平静的望向众人:“所以,你们如果继续动手,我说了,悉听尊便。”

  她越是云淡风轻的语气,众人就越不敢再嚷了,反而纷纷沉默了下来。

  是啊,如果家里的崽子上了电视,被大家伙看到了,将来工作可怎么办?

  崽子是村子的未来,他们无所谓,可崽子们前途怎么办啊。

  村民们原本嚣张的气焰,在楚暮卿的这番话过后,全都不约而同的消失了。

  然而就这么放这些电台的人走,他们当然不甘心。

  就在这时,关寒川拉着村长从远处跑过来,村长年纪大了,跑不快,几乎是被关寒川拖着过来的。

  老村长气喘吁吁,喘着粗气对大家伙说:“你们这是做什么呢,啊?都说了不要惹事情。”

  老村长的话极有威信,大家纷纷低下头。

  扛着锄头的男人大着胆子辩白道:“是他们说非要采访俺,他们就是看不起咱,想让咱上电视丢人。”

  “都给我滚回家去!”

  老村长跑的脸都红了,喘气喘了半天,才骂出那么一句。

  等众人纷纷散了,那名女记者和摄像师全都松了一口气,谁能想到一次采访任务,还能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老村长连忙去和俩人道歉,还热情的拉着他们回家里,给他们斟茶赔罪。

  俩人再也不敢多呆,连忙离开了这里。

  走的稍微远一些的时候,那名女记者问摄像师:“都拍下来了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问这个!咱差点命都没了啊!”

  “拍下来了没有?”

  “拍了拍了,真服了你!”

  哪怕这场闹剧结束,林熙也站在原地没动。

  直到楚暮卿走到她近前,伸出手,帮她耳边散乱的碎发束到耳后,才揉着她的耳朵,温柔的问道:“吓到了吗?”

  林熙摇了摇头,对方安慰的揉了揉她的耳垂,她原本紧张的情绪终于松懈下来。

  “你怎么来了?”

  楚暮卿轻柔的视线落到她眼睛上,四目相对,楚暮卿缓声回答:“如果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处理?”

  林熙顿了一下,说:“先跑,应该能跑得掉,如果跑不掉的话,就告诉他们我是谁,反正手机上都能搜得到。然后,接下来和你的话术差不多,也是用他们的孩子来谈判,如果我出了事,他们的孩子前途也别要了,将来无论去哪个公司都不可能有人敢要。”

  楚暮卿垂眸看着她,唇角终于有了几分松动:“也不是太傻。”

  林熙:……

  她忍不住小声辩驳:“本来就不傻,好吧……”

  她们说话的时候,关寒川和村长就站在一旁。

  老村长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关寒川却不忍上前打扰两人的亲密。

  等她们说了几句,关寒川才走过来,对林熙说:“林小姐,村长说会带咱们去看看当年的那个房子。”她又看向楚暮卿:“这位是?”

  林熙介绍道:“我太太。”

  楚暮卿礼貌颔首。

  关寒川愣了一下,随后看向楚暮卿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欣赏。

  他方才远远的看着,只觉得眼前的女人临危不乱,便让躁动的人群安静下来。

  他们三人随着村长走进了一条狭窄的胡同,左右两旁全是砖瓦房,有几个孩子聚在不远处玩炮仗。

  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和方才那些怒骂声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感,林熙牵着楚暮卿的手,坑洼不平的地面并不好走。

  关寒川想起了什么,无奈道:“林小姐,英雄救美这种事咱以后还是少干吧。”

  林熙:……

  她下意识去看楚暮卿。

  果然,楚暮卿松了她的手,敛下眉,不说话了。

  林熙死死的抓住她,同时小声和她解释:“其实也不止是路见不平,是我……看她也是个记者。”